兩人隔著一扇鐵籠,勿自相視,久久不語。


    鳳拂音沒工夫同他在這消磨,見男人不說話,也便沒了耐心,轉身拂袖就要離開。


    “殿下!”


    轉身的一瞬間,蕭璟叫住她。


    鳳拂音又一次回過頭。


    “阿璟是哪裏做錯了什麽,惹殿下生厭了嗎?”


    男人眼眶充盈著委屈,輕咬著嘴唇,手不安地抵在胸口輕晃。


    楚楚可憐地又道:“若阿璟哪裏做錯了,殿下與我直說,阿璟會改的,阿璟哪裏都會改的,殿下帶阿璟出去好不好?”


    鳳拂音:“………”


    前世早就見慣了男人各種撒嬌耍滑的手段,對付如今這副神情也早已免疫。


    她不懂男人在這跟她裝什麽裝。


    “你不是忘了,本宮當日留你在府中,你也不過隻是一個囚犯。”她冷聲提醒他的身份。


    “朝廷禦審的欽犯,當日若沒有本宮保你,你覺得你能有命活到今日?”


    鳳拂音毫不客氣地唇舌相譏,“如今本宮府中不願再留你,那你自然該回到現在你應來的地方。”


    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沒料到是如此決絕的回答,女人的話極為冷平,仿佛處置得不過是一個素味平生的路者。


    蕭璟心中不甘,不甘就如此。


    他又想起墨淩給自己的情報,不是說長公主偏好姿色男子嗎,為什麽,為什麽!


    他試了無數次,長公主依舊對自己不假辭色地冷眸以待,蕭璟氣結,無法理解其中的變數。


    “那殿下打算如何處置阿璟呢?”他問道。


    鳳拂音想都未想,幹脆道:“落黃十分,菜市口,秋後問斬。”


    短短幾字,卻不容置喙。


    蕭璟心中駭然,卻不畏懼。


    “殿下好狠的心,阿璟待殿下如此真心,殿下心中難道沒有絲毫的猶豫嗎?殿下難道真的要看著阿璟去赴死嗎?”


    男人層層逼問,鳳拂音卻是忍不住譏笑。


    待她真心?


    真心?


    一條白眼狼,難道還會有這種東西嗎?


    你自己究竟是什麽德行,難道她會不清楚,真是就看你在這裝腔。


    不過男人既已問話,不回總是不妥,鳳拂音想了想,還是簡略地回複他:


    “沒有。”


    “是。”


    沒有猶豫,真的想看你去死。


    蕭璟氣罷,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無力地側軟靠在牆上,嘴上躊躇了一番,想提最後的條件。


    “主仆一場,阿璟想請殿下答應,入秋前讓墨淩能來探望一次,阿璟有些遺話想帶給他。”


    太過於了解麵前的男人,蕭璟在她麵前沒有秘密,鳳拂音甚至一眼就看出他準備幹什麽。


    “你若真有什麽話要說,那本宮會令人給你準備筆紙,找人代為傳達,若真讓你,二者見麵,你們思忖密謀著什麽,本宮又該如何?”


    鳳拂音的話太過直接,蕭璟微怔一刻。


    他沒想到長公主竟能一眼戳中他心中所想,一時也竟不知說什麽。


    但總不會直接承認,蕭璟醞釀了一下,眼角滴出兩道清淺的淚痕,聲音哽咽些,抬眸淚眼楚楚地道:“殿下就是這般想阿璟的嗎?阿璟在殿下心中就是這樣的的人嗎?”


    你難道不是嗎?


    鳳拂音心中不禁反問。


    她沒想到蕭璟叫她來,隻是想用些前世慣用的手段來哄騙她。


    她還以為男人真是有什麽話要說。


    真是可笑,難道蕭璟以為她還會在一個坑裏跌倒兩次嗎,不過隻是仗了一張好看的皮囊,罷了。


    鳳拂音不願留在這,繼續欣賞男人所謂的“楚楚可憐”,冷語抿唇丟下一句:“好自為之。”,便轉身離開。


    蕭璟徒留原地,望著漸行遠去的背影。


    男人心中覺得空落,卻又不知為何空落。


    仿佛積攢許久的一樣東西在一瞬間轟然崩塌,落化為灰,不複存在。


    蕭璟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難過,也許是原本的計策失敗。


    不過不打緊,長公主既然不願為他所動,那他總有別的法子能出去,區區的大理寺而已,他自然能來去自如。


    不過等他出去,這位長公主…


    “嗬嗬——”


    蕭璟不禁出聲冷笑,笑聲愈發響亮,如穿過亙古的鴻鍾,狂放肆意,徹響在空曠的牢房內。


    鳳拂音並未急著回府,叫來大理寺卿又叮嚀了幾句,她固然知曉蕭璟的本事,知道男人不會就此作罷,更深知帶放虎歸山的道理。


    嚴令大理寺上下,這幾日嚴守內外,不可有片刻懈怠,跑了一個賊人,便唯其是問。


    大理寺卿一勁地叩首保證,請殿下放心,理應盡責,絕不回令人跑了!


    鳳拂音瞧著眼前磕頭磕破皮、還在豎著三指無比堅信保證的人,一副怎麽看都是不太聰明的亞子,猶豫了一下,讓鳳羽調了些公主府的親兵來同看守,才勉強放了些心來。


    *


    回到公主府時已經深夜。


    鳳拂音命人換了肩膀上的傷藥,洗漱後隨手在寢衣外搭了件暗紫的披風。


    寢殿側外的書房,屏風後的案首上已堆滿了這幾日的奏折。


    鳳拂音看了一眼,不為所動,


    徑直走到另一旁架台上,嫻熟的旋轉架台上青翡花瓶。


    “轟——”


    伴隨濺起的落灰,水晶架台緩緩翕動,露出牆後隱秘漆黑的暗室。


    鳳拂音轉身望了一眼,四下無人。


    暗室內沒有窗戶,無處通風,火苗在油燈內跳動,發出“刺啦!”的聲響。


    暗室很深,外頭是幾個書架,走到盡頭卻發現竟還有個偌大的祭台。


    祭台上置著牌位,父母、兄長,以及一道無名、未填姓名的空牌。


    鳳拂音給前三道牌位奉了香燭。


    唯獨最後一道…


    盯著它,久久出神,凝灼的視野卻是難得的溫文,仿佛卸下一切的溫柔。


    牌位的主人…


    是一個她還未謀麵,就已永遠離開她的親人。


    那麽小,還隻有兩個月,便化作一灘血水慢慢從她的腹中消失。


    孩子…


    前世她從沒想過,她和蕭璟這樣的人,竟也會育有子嗣。


    那時她與蕭璟劍拔弩張,蕭璟離府出京,她心懷怨恨,情緒低落,孩子就這樣無聲息地沒了。


    它沒了,她才察覺到它的存在。


    後來蕭璟以兵謀亂,率眾人圍困公主府,將她囚禁,她也從未向他吐露過此事。


    一個涼薄至此的父親,難道還會為你傷心嗎?


    如今她與蕭璟徹底斷了關係,也許小家夥永遠不會真的來到世上,她想來和它作最後的告別。


    鳳拂音心中惆悵,憂傷難抑。


    忍著心中無限悲傷,慢慢將那矗立的牌位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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