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坐在屋簷下,認真聽著趙茂訴說,良久,輕輕歎了口氣:


    “殿下在二十多年前已經死啦,安安心心歸隱山林,尚能得個善終,你如果現身,當今聖上可能會認你這個侄子,可當今聖上是太後扶起來的,如何向後人解釋太後的所作所為?”


    趙茂歎了口氣:“我是趙氏後裔,不爭那大統,隻求安穩度日罷了。”


    陸平陽想了想:“家師曾與周老前輩共事,念在往日情分之上,還請周老前輩為殿下送句話給宮裏。”


    周侗聽見這話,稍微沉默了下。作為武人,‘情義’這兩個字分量很重,當年沒參與那件密事,袖手旁觀確實有愧,便如同路見不平沒有拔刀,可能與他無關,但心裏這道坎邁不過去。


    念及基礎,周侗抬了抬手:“罷了,我帶句話,會是什麽結果,就得看殿下自己的造化了。”


    趙茂神色微喜,連忙點頭。


    ------


    幾天後的清晨。


    一輛小馬車在巷子裏停下,太子趙淮走下馬車,在李綱的帶領下走向周侗的院落。


    趙淮馬上及冠,臉上早沒了往日的輕佻與玩性。挫折能讓男人成長,但他經受的挫折,不是尋常人能體會的。


    當年在江南當世子,他做夢想的都是有朝一日,父王被接到京城繼任皇位,這樣他日後就能成為大宋的天子。


    可真的夢想成真,他才發現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


    他的姐夫和父親,因為老太後的一盤棋幾乎決裂,雖然現在還維持著臉麵上的情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這一切,隻建立在一個‘情’字上。


    父皇在陽山受了重傷,暗疾難以痊愈,身體越來越差,能撐多久誰也說不準。


    等父皇一死,彼此的情分就淡了。到時候坐在暗處的那個姐夫,走到台前,說他年紀尚輕難以執政,讓他把位置讓上一讓,他能如何?


    恐怕還得笑臉相迎,做出胸無大誌的模樣,回去老老實實當個江南王。


    這對他來說,或許還是個好結局,隻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如果那個姐夫,還是把他當小舅子,不搶這個皇位,對他來說,反而更加提心吊膽。


    畢竟曹華有兒子,百年之後,如果他先壽終正寢,或許可以眼不見為淨。


    但若是曹華先身故,是什麽場麵不用想也知道。


    坐擁幫個大宋,手握數十萬雄兵,就住在宮城外麵,左右著大宋的政事。皇帝的金冠,抬抬手就可以拿到。已經長大成人的曹安,憑什麽要在乎他這個沒有半點情分的舅舅的看法?


    曹華身故無人壓製子孫,曹安恐怕第一時間就是讓他禪讓,然後封曹華一個太祖,名正言順的把家搬到宮城裏麵。


    就算侄子曹安顧念情分不去奪權篡位,那謝怡君的兒子和趙家沒有半點關係,有資格坐上那張龍椅,憑什麽老老實實跑到西蜀的山溝溝裏當個閑散王爺?


    曹華的子女肯定不止一個,十幾個夫人,幾十個子女。無論兄弟之間誰當了皇帝,他們都是正兒八經的王爺、公主,憑什麽跑去當個無權無勢的小姐公子,把大好江山讓給趙氏子孫?


    長大成人的曹安,即便顧念和趙家的那點血脈情分,也不可能和同胞兄弟站在對立麵。


    等曹華合眼,會發生什麽,幾乎是注定的了。


    趙淮幽幽一歎,知道卻無可奈何,甚至不能說,這種無奈除了他,恐怕無人能懂。


    進入院落之中,等待多時的趙茂和陸平陽起身相迎接,周侗隻是坐在屋裏。


    見到這位隻聽說的已故表兄,趙淮打量幾眼,竟然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或許這位表兄的處境還要更淒慘一些,畢竟連吃穿都成了問題。


    若趙淮真是太子,父皇大權在握,這個趙氏遺孤肯定是得死的。不過現在天下都快改姓曹了,同為趙氏子弟,此時還有什麽好爭的。他今天能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趙茂微微躬身,對表弟行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趙淮輕輕抬手,在小案前坐下,與見趙茂想必,今天出來跟多的是散散心,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


    看著不停咳嗽的趙茂,趙淮想了想,輕聲道:


    “你的事兒,父王知曉了。過去的事兒守口如瓶,就此改名,過幾天會賜你一個侯爺的身份,封地在嶺南,地方雖然窮山惡水了些,但遠離朝廷能讓子孫安穩度日.....百年之後,也不會受到波及.....”


    趙茂臉色微喜,已經淪落致辭,能得一份安穩實屬不易,當下自然沒有意見:


    “多謝聖上大恩,我日後必然安分守己,絕不給聖上添一絲一毫的麻煩。”


    趙淮輕輕笑了下,正準備噓寒問暖幾句,坐在旁邊的陸平陽,卻是萬萬抬頭,露出了帶有疤痕的臉:


    “太子殿下可否將曹太歲請來?我有事想和他聊聊。”


    此言一出,院落之中頓時安靜下來。


    趙淮臉色微沉,略顯不悅。


    趙茂則是一愣,繼而惱火開口:“平陽,住口,曹太歲豈是你我能見的?”


    “嗬嗬....”


    陸平陽發出兩聲冷笑,掀開了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猙獰可怖的臉龐。


    整個右臉有臉被炸傷,扭曲在了一起,右眼已經無法睜開,僅剩的左眼滿是戾氣。


    趙淮雖然錦衣玉食,uu看書 .uukansh.om不過在江南打仗也看過不少惡心場麵,有些膽量,不過瞧見這場麵,還是有些心悸。


    陸平陽左眼充滿血絲:“殺我師父,毀我容貌,讓我形如厲鬼,此仇不報,我夜夜不能寐,還請太子殿下,請曹華過來與我見一麵。”


    吱呀——


    趙淮尚未回答,房門已經打開。


    周侗察覺不妙,從屋裏走了出來。


    陸平陽忍辱這麽多年,照顧著一個完全是廢物的太子,就是為了這個機會,此時豈能放過。


    手腕一番,五把飛刀便自腰間激射而出,刺向了年邁的周侗。


    “殿下小心!”


    院中的護衛臉色大變,疾馳而上想要救駕。


    周侗年事已高,卻是怒喝一聲,直接舍身撲向趙淮,卻被飛刀阻攔,無力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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