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


    滿場喝彩響起,並沒有人注意到人群角落交談的兩個人。


    高台上,李師師站起身,對著在場諸多喝彩的人盈盈一禮。


    尉遲虎最是激動,趴在二樓的窗口手拿銀票,在空中晃來晃去:


    “師師,好曲子,尉遲某賞一千兩。”


    動作太大,下方的人都連忙躲開,生怕尉遲大官人掉下來砸死人。


    尉遲虎一直都是這般放蕩不羈,在場的貴人也都不奇怪,隻當作茶餘飯後的小點心,若是沒了這一出才覺得無趣。


    李師師含笑回禮:“謝尉遲公子的賞錢,此曲並非妾身所做,近日苦思許久,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才擅自做主拿出來給各位品鑒。”


    “哦?”


    諸多才子聞言皆是驚訝,轉頭瞧向了周邦彥。


    周邦彥官居太常寺少卿,本就負責禮樂歌賦,而且和李師師關係不一般,都以為是他為李師師譜的曲。


    “各位莫要誤會,此曲乃曹都督所做,師師借花獻佛,還請各位別放在心上。”


    周邦彥知道曲子出處,聽到開頭就暗道不妙,但也不能上台製止,隻能事後給諸位同窗叮囑一句,免得書生士子又開始口誅筆伐。


    “曹太歲所做?”


    話音一出,在場皆是茫然,直接冷了場。


    李師師倒是很大方,輕輕點頭:“此曲確實曹都督所做,妾身偶然聽到,覺得此曲不該藏在心裏蒙塵,便擅作主張拿了出來,隻希望曹都督知曉後,不要怪罪妾身才是。”


    眾人沉默了少許,經過兩次‘說曹華曹華就到’,這次都長了記性,片刻後表情便恢複自然,開始讚頌曲子‘聲若天籟’,讚曹公‘才高八鬥’。


    看來,人還是會長記性的。


    二樓雅間內,曹華索然無味,對這群書生很失望。


    本來還指望繼續炒作‘草尖’,這麽一來倒是不好嚇唬人了。


    經過亂七八糟的誇讚後,正戲才剛剛開始。


    周邦彥作為忠實粉絲,當場寫了首詞遞了上去:


    美盼低迷情宛轉。愛雨憐雲,漸覺寬金釧。桃李香苞秋不展。深心黯黯誰能見。


    宋玉牆高才一覘。絮亂絲繁,苦隔春風麵。歌板未終風色便。夢為蝴蝶留芳甸。


    一首《蝶戀花》,承往日工而不匠、清而不媚的風格,不失水準,難得的佳作。


    在場眾人皆是驚豔,搖頭晃腦品位許久。


    同樣對李師師有意的嶽進餘,本來準備獻詞,瞧見這一首後頓時啞火,隻剩下連連搖頭:“周郎之才,嶽某實在是難以企及,此詞一出,在場怕再無人比肩了。”


    話是這麽說,目光卻是瞧著旁邊一位儀表堂堂的陌生麵孔。


    東京‘四大才子’的隔壁,做的便是有江寧第一才子之稱的陳啟明,年約二十七八,在江南才名頗大。


    陳啟明本就有與東京的才子爭鋒的意思,又有幾位同窗的慫恿,便站起身來,準備展現‘煙雨江南、才子百萬’的威風。


    白礬樓中人頭攢動,隨著陳啟明的出現,諸才子頓時激動起來。


    南北才子爭鋒的場麵可是少見,無論壓不壓的住周邦彥,李師師今天都必定風光無限了。


    李師師也略顯意外,本想福一禮感謝這位遠道而來的陳公子,卻不曾想一道突兀的聲音在人群後方響起:


    “等等!差點忘了...”


    眾人回頭瞧去,卻見一個容貌柔美的女子,拿著折疊好的宣紙急慌慌跑到跟前。


    蘇香凝方才神遊天外,等待台下熱鬧起來,才想起今天的正事。


    她在茗樓待過,也參加過這樣的場合,知道給花魁獻詞越早越好,若是太晚和別人的重合或者相似,便拿不出手了。若有人神來之筆出了名作,獻詞基本上也到此為止,她要是白跑一趟,豈不是對不起曹太歲和師師。


    對不起師師還好,對不起曹太歲,指不定會把她怎麽樣。


    蘇香凝走到高台前,醞釀少許,認真道:“蘇公子今天沒法親自到場,便托妾身帶了首詩過來,希望師師不要介意。”


    “哦?”


    在場書生皆是驚喜,沒想到又能見到‘蘇軾’的新作。


    李師師也是錯愕,即便裝的的很好,神色還是明顯的多了幾分喜意,微微欠身道:“蘇妹子過來捧場,是我招待不周...不知蘇公子,帶了什麽詩過來?”


    以前經常麵對這麽多才子目光,蘇香凝倒也不緊張,隻是拿著宣紙,柔聲念道: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念完後,還仔細對一遍,看有沒有念錯。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好應景的詩...”


    周邦彥品位稍許,忍不住誇讚了一句。


    眾人也差不多,不過有《水調歌頭》在前,這首放在其他人手裏都是佳作的詩句,出自‘蘇軾’手中就顯得平庸了。


    不過真比起來,與周邦彥的那首算不分伯仲,難以計較好壞。


    陳啟明聽到這首詩,頗為驚訝:


    “這位蘇軾,便是寫出《水調歌頭》的蘇公子?”


    周邦彥微微點頭:“正是。”


    陳啟明早就聽說了京都出了位大才子,此時便順勢抬手,謙虛笑道:


    “既然有我江南第一才子的詩作在先,陳某也不獻醜了,一首《水調歌頭》之後,世間再無中秋詞,陳某難以企及。”


    我江南第一才子?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皆是一愣。


    他們可是把‘蘇軾’當做自己這邊的主力,猛然從陳啟明嘴裏冒出個‘我江南第一才子’,都是臉色微變。


    仔細琢磨,蘇軾自稱是杭州人士,硬要南北而分的話,蘇軾確實是江南那邊的。


    這可如何是好,若蘇軾和陳啟明都是江南那邊的,東京光一個周邦彥撐著,還怎麽比?


    所有人沉默下來。


    範成林本來性格灑脫,uu看書.uukansh 此時也有些不悅,常說‘文人相輕’,莫名其妙被壓在頭上,自然心中不快:“陳兄,常言南橘北枳,蘇軾在東京揚名,豈能算作江南第一才子。”


    這句話說的很有水平,‘南橘北枳’很好的說明了問題。


    以蘇軾的才氣在江南沒法揚名,到了東京卻一飛衝天,原因是什麽?


    自然是江南的水土不行,隻有在東京才能讓有真才學的人出頭。


    諸多才子皆是麵容敬佩,心中也起了幾分佩服之意。


    陳啟明也是才思敏捷之輩,聞言輕笑道:“範兄此言差矣,常言‘衣錦還鄉’,隻有在外揚名回到故土才能得人敬重,我江南不喜歡窩裏鬥,能當‘才子’者皆是名揚天下之輩,我被稱為‘江寧第一才子’卻從不敢承認,便是因為大宋萬裏之遙,何來‘一地才子’之說?”


    夠狠辣!


    這是把‘東京四大才子’一起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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