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咳嗽了起來,那咳嗽聲接連不斷,付珩似能從這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聽到父親身體內發出的腐朽,如同一棵擎天大樹,他的內部早已腐爛,隻剩下粗糙的樹幹強撐,看是沒有什麽變化,但很快便會連最後一絲生機都沒有。


    那棵替他遮風擋雨的大樹就要崩塌,至此之後,他便要成為新的擎天大樹,撐起整個蘅蕪國的天下來。從五皇子到太子,再從太子到蘅蕪皇帝,一切似乎就像是一場夢一般。


    如今,他處心積慮所謀劃的皇位終於要落到他的身上,他卻沒有一絲喜悅,內心反而有著無法填補的空虛。


    付疆停住了咳嗽,用力喘息著,他的胸脯起伏不斷,胸腔內發出可怕的聲音,那聲音沉重,猶如野獸在腔子內撞擊,他又道:“珩兒,父皇隻有一句話要叮囑你……你……附耳過來……”


    “是。”付珩忍住心痛,跪著朝龍榻方向挪了幾步,附耳貼在付疆胸前。


    他的眼淚打濕了付疆的衣襟,他此刻哭得就像是個孩子,他其實還沒有做好接手皇位的準備。


    付疆有些心疼他,他這個單薄而纖弱的兒子,從小受各方勢力排擠,無母族勢力作為支撐,活得太辛苦了。


    他隻不過是他風花雪月後的一場結果,卻承受著萬般艱難的痛苦,在爾虞我詐的宮闈中活了下來。


    今天這個位置,是他一步步爬上來的。付疆伸手輕輕摟著他的後背,用父親的慈愛,輕輕拍了拍他後背兩下。


    自小,他這個可憐的五皇子就備受欺淩,他從未真正感受過父親對他的關愛,如今父子二人近在咫尺,卻將要天人永別,他們之間所欠缺的關懷已經無法彌補了。


    付珩咬牙,忍住哭泣,聽著父親的最後一句臨終遺言。


    付疆此刻已經虛弱到再無力氣說話,話語遊離,似有似無地道:“殺……殺了夙風!永絕……後患……”


    掛在門外的風鈴發出一聲脆響,天地之中頓時陷入一種寂靜。


    急匆匆趕來的夙風身著鎧甲,止步在了皇帝的寢宮門前,寢宮門前,文武百官叩首,無人敢抬頭。


    他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付疆的手最終從付珩的背上滑落,付珩悲痛地仰頭痛哭,撕心裂肺地叫道:“父皇——父皇——”


    守在寢宮內的老太監急忙趕出來稟報:“陛下——-賓天了!”


    “陛下——陛下——”


    眾臣紛紛跪地,痛哭哀嚎起來。


    宮女打著燈籠,從寢宮內走了出來。付珩一頭白發,悵然若失地站在門外,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那張瓷白的臉上尚有淚痕未幹,在麵頰上發著微微亮光。


    他的雙眸緩緩看向了站在眾人中的夙風,他似如夜風中的一棵擎天大樹,眾臣匍匐在他的身旁,他的目光卻隻落在付珩的身上,帶著關切,帶著不安。


    付珩看著他一身甲胄,屹立在眾臣之中就更像一個王者,正如父皇所言,夙風確實是梟雄之材,一山不容二虎,一國難容二君,比起他,夙風似乎更像一個皇帝。


    二人的目光在千萬人中交鋒,夙風迎著風,身後紅色戰袍颯颯作響,在風中狂烈的飄舞著,如同一團燃燒著的火。


    此刻他們之間隔著那麽多的人,隔著那麽多的人,也就隔著那麽多的人心,他們猜不透彼此的心意,都帶著焦躁和不安。


    他們想要彼此靠近,將後背交給對方,但又不知,是否值得交付?是否真的可以相依?就算真的可以相依,又是否能夠長久?


    予夙風而言,付珩是他最初的選擇,也是最終的選擇。


    他在眾多皇子之中挑選了他,為他推開了一切阻礙,將他推上了王位的高座,他為了他,是能割肉拆骨的,可他不確定,他的太子殿下,是否也如他待他那般一心一意。


    付珩用那雙好看的眸子看著他,那眸子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奈,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付疆皇帝的臨終遺言。


    身旁的老太監上千,緩緩道:“太子殿下,陛下生前已經立下


    遺詔。”


    付珩點頭,道:“宣遺詔。”


    眾人一驚,隻見大太監雙手捧著遺詔,走上前來,開始宣讀遺詔。


    付珩俯身跪地,失魂落魄,整個人都陷入了痛苦和糾結之中。


    痛苦是因為父皇離世了,糾結是因為他的心裏並不想殺夙風,但如同父皇所言,夙風太過強大,始終是個隱患,一旦要反,他是無能為力的。


    他渾渾噩噩的,並未聽清楚大太監在讀些什麽,隻聽得耳畔有人在山呼他為陛下。他並不覺得驚訝,因為這是明擺著的事,付疆一死,帝王之位必定是留給他這個太子的。


    最後,老太監突然麵色一變,聲音顫抖地道:“攝政王……夙……夙風,久存謀反之心,孤死後,當誅之!眾臣擁護新君,永保萬世之基!不得違旨!”


    夙風聽完不由麵色大變,立即抬頭看向那老太監,老太監被他殺人的目光嚇了一跳。


    付珩急忙起身上前,一把揪住那宣讀遺詔的大太監,怒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攝政王乃是肱骨之臣,你一個閹人,豈可在此胡言亂語?”


    眾大臣麵色大變,紛紛看向了夙風。夙風不再行跪拜之禮,緩緩起身看向付珩,他的身軀高大,立在人群中,就如同一匹狂野的馬。


    眾臣立即轉頭,看向付珩,齊聲道:“陛下不可仁慈,要謹遵遺詔行事!”


    付珩大怒,當眾撕毀了那紙遺詔,道:“該死的閹人胡謅,遺詔之中根本就沒有提及攝政王謀反!沒有!”


    正當眾人感到一頭霧水之際,隻見蘅蕪國的護國大將軍梟神策率領大軍趕了進來,禁軍也跟隨在側,鐵騎聲陣陣,全都精裝上陣,士氣高漲。


    梟神策騎在馬背之上,伸手抬起密旨和虎符,密旨卷軸嘩的落下,他高聲道:“陛下密旨和虎符在此,我奉皇命,前來捉拿叛賊夙風!”


    隨側在付珩身旁的步涯一驚,內心感到不安,他立即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夙風,夙風立在天地之間,顯得那麽的孤獨,一瞬之間,天地就將他孤立了出來。


    夙風突然仰頭哈哈大笑,他道:“陛下啊陛下,這是你對我的最後反擊嗎?我夙風一心為國,效忠蘅蕪,你卻擔心我狼子野心。一片丹心,卻被你當作狼心狗肺,非要致我於死地,才肯善罷甘休嗎?”


    見有皇帝密詔,又有梟神策的大軍,眾臣紛紛起身,挺直了腰板,伸手指向夙風,猶如千萬利箭指向他,紛紛討伐起他來。


    “攝政王密謀造反,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如今他身穿甲胄入宮,盤纏龍息劍,必定是想趁先帝賓天,趁機造反!”


    “暗衛必定早就埋伏在四周,等待謀害新君!”


    “快殺了反賊夙風!快!”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下夙風總算明白,為何前來同傳的侍從要他著甲配劍入宮,這一切無非是付疆皇帝設下的騙局。


    他派人前來通傳,說自己病危,擔心有人會趁機造反,特命攝政王帶領暗衛,著甲配劍入宮保護新君。


    付疆與夙風鬥了多年,始終無法完全壓製住他,唯有借此機會將其鏟除,而這也是他身為父親,唯一能為兒子所做之事,天下,隻能是一個人的天下。


    此刻護國大將軍梟神策已經下令殺人,無數利箭朝著夙風身上射去,埋伏在暗處的暗衛紛紛現身救主,暗衛的出現,反而越發坐實了夙風謀反之事。


    步涯焦急地看著付珩,道:“陛下,攝政王並無謀反之心,這麽做無非是逼他謀反呀!陛下這一路可全仗著攝政王庇護,才坐上這皇位的。陛下!”


    付珩的心已經亂做一團,眼前的殺戮混亂,令得他心驚肉跳,戰馬聲嘶鳴,梟神策的大軍已將夙風團團包圍。


    他急忙吩咐步涯:“梟神策和禁軍接的是父皇的密旨,我命令不了他們,快去喊嫪狩,讓他率領門庭衛的人保護夙風速速撤離!”


    他的話才剛說完,便見一支利箭已經刺入夙風胸前甲胄,那支利箭,乃是梟神策的天闕神弓所發,威力十足。


    夙風身上的紅色戰袍已被砍爛,身上的甲胄也已被刀刃砍破,他折斷了那支刺入胸口的箭,手持龍息劍,回首看向付珩,雙眼通紅地哈哈一笑,高聲道:“付珩,你便是這般待我的嗎?”


    一名上了年紀的文臣,伸手指著他大叫:“大膽,放肆!竟然直呼陛下名諱,大不敬!”


    夙風轉頭看向那老臣,歪嘴笑道:“大不敬?老子頭上都被冠上謀反之名了,還怕什麽大不敬?”


    他說完,一把掐在那老臣的脖子上,將他高高舉起,憤恨的擰斷了他的脖子。轉頭惡狠狠地看著付珩。


    他將他心中的怒意,殺意,全都表露出來。他要讓他知道,他負了他,傷透了他的心!他現在心事如灰,憤恨不已,恨不得殺了他!


    付珩看著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夙風,他揮舞著手中的龍息劍,將一名名擋在麵前的士兵殺死,他越過他們的屍體,朝他而來。


    此刻梟神策再度拉滿了天闕神弓,瞄準了夙風,夙風身後的暗衛紛紛擋住了他,令得梟神策手中的弓箭遲遲不發,他在等一個間隙,一個暗衛人牆倒下去的空隙。


    付珩看著慢慢朝自己走進的夙風,鮮血染紅了他的盔甲,他的雙眼泛紅,溢滿了悲傷的淚水,脖子上青筋暴漲,狠狠地盯著自己,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狼,肆無忌憚地窺視著自己的獵物,即將奮力一撲。


    夙風怒吼:“付珩,你若真想我死,何必如此?隻要你說一聲,我夙風這條命給你便是!”他殺紅了眼,也氣急了,什麽都不顧了。


    付珩看著渾身是血的夙風,微微顫抖,對他道:“夙風,我不要你死,你快走——你快走——”


    與此同時,梟神策終於找到空隙,射出了那致命一箭,利箭刺穿甲胄,射穿了夙風的肩膀,鮮血濺染在付珩俊美的臉上,他白色的發上也落滿了飛濺而來的血花,似如一樹糾纏在風雪中的紅梅。


    那些,帶著滾滾的熱,令人觸目驚心。


    夙風仰頭高喊一聲,黑色的魔息猶如快速蔓延的藤蔓,終於躥到了夙風冰冷的臉上,他咬牙嘶吼,鮮血從他的口中流出,雙眼快速被魔息控製,變成了詭異的紅瞳。


    那魔息猶如黑色的蛇,緊緊纏繞在了他的雙臂之上,他高高抬起龍息劍,作勢就要向付珩劈去。


    “反賊夙風要弑君了,快去救駕!”


    “救駕!救駕!保護陛下!快!”


    禁軍高呼著,朝著付珩奮勇而去,步涯手持戰神戟,銀戟由天而來,硬生生擋住了夙風劈砍而下的龍息劍。


    紅葉姬帶領暗衛趕了上來,嫪狩也已帶領門庭衛殺入重圍,與暗衛聯手,一起帶走了夙風。


    護國大將軍梟神策身穿鎧甲,跪地道:“陛下,恕末將救駕來遲,末將這就去將反賊夙風捉拿歸案!”


    突然而來的變故令得付珩呆住了,他被似如野獸一般的夙風給嚇著了,呆呆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雖然一直都知道夙風是一隻危險的野獸,可這隻野獸對他總是報以玩味的態度,將他當成玩物,玩弄於股掌之中,從未曾真正向他露出過獠牙。


    如今他終於見到了他凶殘的一麵,他向他揮出龍息劍的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他是可以殺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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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他剛才是否真的是想殺他,倘若剛才步涯未能及時趕到,他是否就會殺了自己?他不敢再去想。腦子一片空白,似被嚇蒙了,任憑梟神策率兵去追夙風,呆呆的立在那兒,看著萬臣膜拜。


    他雙眼空洞,看向遠處的宮闈,心卻已與夙風一起遠去。風吹拂著他白色的頭發,他那張如花般俊美的臉,此刻因為斑駁的鮮血顯得妖異而肅殺,令人心生莫名的恐懼。


    梟神策的鐵騎就在身後,暗衛和門庭衛護送夙風一路殺出了重圍,夙風受了重傷,無法逃得太遠,為了他的安全,紅葉姬帶著夙風躲進了一處山洞之中。


    嫪狩則帶領門庭衛的人前去引開梟神策的主力軍隊,其餘暗衛則分散成幾隊,各自逃竄,引開追殺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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