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一過,年味漸漸的淡了。即將來臨的縣試麵前,縣學裏難得出現了一點緊張的氣氛。往日本就難得看見笑容的崔夫子,新年過後出現在縣學裏,臉色更加的嚴峻了。


    崔夫子看見孟覺曉端坐的樣子,怎麽都覺得不順眼。元宵之夜孟覺曉大出風頭的時候,崔夫子倒是在場的。那五十貫錢的賞格,崔夫子自詡為縣學夫子,五十貫的賞格如何讓不能覬覦?可是不等他拿出苦心寫就的詞作,孟覺曉一《青玉案、元夕》,如同三九天迎頭潑賴的一盆冷水,把個崔夫子想名利雙收的心思給湮滅了。


    每每念及於此,崔夫子的心裏不禁酸溜溜的。如果孟覺曉是自己賞識的學生也就罷了,偏偏自己賞識的薛映浩,待詞會散去,手裏拿著紙紮的一個玩意,站在城樓上大喊:“我不如孟覺曉。”喊完了,掩麵而走。


    當時那個場麵叫一個詭異,滿城人都知道了這個事情。於是乎教室裏看不到了薛映浩的身影,往日那些刻意的與孟覺曉保持距離的學生,雖然依舊保持著距離,但是相視一笑的時候多了。


    心情複雜的崔夫子覺得沒什麽心思繼續上課,暗暗歎息一聲站起來道:“童生試在即,本夫子就不上課了。各位私下想一想,還有那些方麵沒有弄明白的,抓緊時間自習吧。不懂的可以來問,本夫子就在隔壁。”


    崔夫子說完出去了,走出課堂的瞬間有一種渾身輕鬆的感覺。崔夫子明白為啥沒心情上課了,因為課堂裏有孟覺曉,隻要看見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崔夫子很難描述這種心情,感覺孟覺曉就像一株長期趴在路邊的狗尾巴草,突然變成了一朵炫目的曇花。


    “夫子!”隔壁的房間裏薛映浩朝崔夫子拱手行禮,看見他崔夫子一臉的怒色道:“元夕夜,你是怎麽回事?”


    薛映浩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學生慚愧,中了孟覺曉的奸計,丟了老師的臉。”


    崔夫子臉色稍稍好了一些,歎息一聲道:“不用你解釋了,童生試在即,縣試府試院試,你有三個機會證明自己。”崔夫子本能的認為,孟覺曉一定是使了奸計,不然薛映浩不會出那麽大的醜。他哪裏曉得,事情都是薛映浩搞出來的,沒有薛映浩的賭約,孟覺曉未必會去湊詞會的熱鬧。


    崔夫子前腳走人,孟覺曉後腳便開溜。出了課堂直奔東門而來,原本打算今天請假的,沒想到崔夫子居然課都不上邊讓自習,那還不溜之乎也。


    牽著馬背著行裝的曹毅站在縣城的東門口,臉上多少有點離別的傷懷。平時總是沒心沒肺的張光明,此刻也一臉的感傷。


    遠遠的看見孟覺曉跑過來時,曹毅露出笑容來,對身邊的張光明道:“三弟來了,在三弟生變化之前,我並不想到北地的大名府去。那天三弟提及兄弟三人在各自的領域內作出一番事業時,讓我心裏突然非常的向往軍中的生涯。”


    張光明會心的微笑,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啊,三弟的變化真大啊。一場大病下來,整個人似乎開了七竅。在此之前,我也沒想過自己能做多大的買賣,賺多少錢。是三弟讓我知道,其實我很能幹,我會變得富可敵國。”


    滿頭是汗的孟覺曉沒有想到兩個哥哥正在談論自己,跑的上氣不接下的過來便道:“還好還好,沒來晚。”


    “是二弟堅持一定要等你來,你看看前麵曹伯父和伯母,也在等著呢。”張光明笑著打趣一句,孟覺曉連忙拱手道:“罪過!罪過!”說著疾奔到曹威和婦人跟前,行晚輩禮道:“覺曉給伯父伯母請安!累伯父伯母久候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曹威心裏非常看好這個宣城後起之秀的前程,多年的衙門生涯,也把這個曾經的廝殺漢演變成了一個油滑的官吏。孟覺曉如此客氣,曹威露出和藹的笑容道:“不礙事,其實我們也才到。我們這裏不用客氣了,你們兄弟一別有年數見不著,抓緊的敘別吧。”


    孟覺曉心道你兒子一走幾年,你不也見不著麽?看看邊上曹母臉色微微不豫,孟覺曉心裏有想法臉上倒是依舊笑著執晚輩禮道:“二哥這一去便是經年難歸,兒行千裏母擔憂,伯母日後有什麽事情需要跑腿的,隻管支應一聲。”


    曹家怎麽會缺跑腿的?曹威又怎麽會讓孟覺曉跑腿?可是這個話得說,說了就是能夠體諒為人父母的心情,不說嘛作為年輕人呢也沒啥。就是差那麽點意思。


    曹威對於孟覺曉的表現心裏暗暗稱奇,心道詞會之上諉榮與高縣令,當時就覺得此子少年老成。現在看來,確實如此,他叫曹毅二哥,年齡自然是比曹毅小的。想起來曹毅這段時間似乎也生了一些變化,曹威心道應該要感謝這個拜弟吧?


    曹母聽孟覺曉這麽一說,臉上不由一陣悲切道:“曉哥兒必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們家曹毅跟著你,自然能學到好。”


    這時曹毅過來笑道:“母親,孩兒以前哪裏不好了?”


    曹威替夫人回到道:“你小子幹的混事還少了?別當我不知道。鬥雞走馬的就不提了,這兩年學人逛煙花喝花酒。還好你去的是慧香苑這種所在,不是那些進門便做皮肉買賣的門,否則你的狗腿早給打斷了。”


    這話該怎麽聽呢?讀書人叫姐兒來彈唱喝酒,那叫文士風流。這年月是有官妓的,妓女也分很多種的。像詩語那樣的,主要是賣藝。這年月的女人不怎麽讀書,讀了書的女人就顯得稀罕。所以沒有文化是不能做高級妓女的,隻能在窯子裏做點皮肉的營生。


    閑話不提,曹威板著臉訓了兩句,曹母倒是不快的埋怨道:“相公,毅兒這一走就是幾年,您就別說他了。”


    帶著一個小廝,擔著行裝兩人上了船,沿著水陽江順流而下入長江直至金陵,在過江沿運河一路北上。


    船離開碼頭的時候,曹母忍不住扭頭抹淚,說起來曹毅也不過十八歲。站在船頭的曹毅使勁的揮著手,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似乎在強忍著。


    孟覺曉也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感傷,最初結拜的時候是有私心的,但是隨著相處的日子長了,曹毅這個二哥對自己的情感是真實的,這一點孟覺曉非常清楚。曹毅看似木訥,實則內心很重感情的一個人。


    張光明也在使勁的揮著手,扯著嗓子大聲喊:“二弟,在外麵別省錢,每隔兩個月,哥哥便讓人給你送紅利。”


    聽到這個話,曹威和夫人都楞了一下,不過也沒追問。船終於看不見了,孟覺曉和張光明與曹毅父母告辭,相伴不行回家。


    “二哥北上,不會耽誤終身大事吧?”孟覺曉突然想到這年月的人都是早婚的,自家老娘都惦記著張羅婚事呢。


    “嗬嗬,二弟沒跟你說實話,這一去還帶著認親的意思。當年伯父一個戰友家的女兒,兩家孩子還在繈褓之中,親事就定下了。你等著,不出一年,必然傳來喜訊。”


    正月終於過去了,一場春雨細細的滋潤大地後,東風吹在臉上的時候多了起來,天氣也漸漸的轉暖。


    三月初八,縣試的日子。這一天,珠兒早早便把孟覺曉叫醒,生怕耽誤了時辰。考場裏一應用具珠兒早已備下,天剛蒙蒙亮,孟覺曉便出門奔著考場而來。


    別看縣學裏隻有不足百名學生,到了地方孟覺曉也嚇一跳,考場前密密麻麻的占滿了人。看這意思,怕不下五六百人的樣子。縣試的考場就設在縣學內,位置不夠便在中間的大院子裏搭了棚子,用竹竿竹席隔出一個一個的位置,院子裏的考生是別想座椅的。每個單間裏埋在地上的四根木樁兩高兩低,兩塊木板往上一橫釘結實了,就是桌子板凳了。


    卯時一過,一身官服的高縣令出現了,一番訓話鼓勵之後,宣布開始進場。有專人簡單的檢查是否有夾帶,輪到孟覺曉的時候,背著手站在邊上監督的曹威,微微一笑一擺手,便把人放了進去。


    縣試考一天,上午一場,下午一場。上午考經史,下午考農桑。經史的關鍵是作文一篇,題目由縣令來出。大致就是從儒家經典裏找出一句話來,讓人分析這句話的意思和意義何在。稍微有點考試經驗的都知道,上午這場是關鍵。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學成為了主流。


    孟覺曉的運氣不錯,拿著號牌找到自己的單間,不用在院子裏竹棚中吹風了。雖然已經是三月,卻是乍暖還寒時候。


    年輕人在竹棚之中還好一點,身子結實能抗。一些胡子都花白的老家夥,哆哆嗦嗦的在竹棚裏考試的場麵,讓人看了真叫一個不忍。


    題目很快下來,上午的考題就一句話,“學而時習之”。孟覺曉沒有心情去同情別人了,平心靜氣的看著考題,微微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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