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車隊順著主路開進了鞍山驛驛城,杜文悍和一眾軍漢站在路邊看著幾頂轎子嘿嘿冷笑。待看到後麵的仆從隊伍還想入城,杜文悍擺了擺手,立刻有人上前把他們趕到遠處的新兵營旁邊起帳。


    這時,一個仆役跑到隊伍中間的轎子裏言語了幾聲。


    少傾一個趾高氣昂的書生捏著一塊紅玉墜子鑽出了帳篷,這書生看麵相應是二十二三歲,不過這在大明朝也不算太過年輕了。


    這人麵目說不上多可憎,倒是一副平凡麵相,反倒是神態有些不討喜,他審視著周遭一堆軍漢喝道:“可有個會說話的?叫你們此地鎮守的參將官和百戶都來拜會經略大人。”


    眾軍漢以前總覺著自己比文人矮一頭,被訓的久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命賤,任這些文官老爺打殺。


    但自打被杜文悍帶著廝殺久了,又砍了個那個叫周宣允的文人以後,就覺得這幫頤氣指使的人上人也就那麽回事,既沒骨氣還慫的不行,臨砍頭還不是嚇得跟什麽似的。


    驛城裏此時早就沒了民戶,除了打鐵匠、店鋪,都是些軍頭和老卒,他們看稀罕物一樣的看著這個書生。


    杜文悍推了一把羅人龍道:“這就是俺們將軍,有啥事,你就說吧。”


    羅人龍也不含糊當即一甩膀子抱拳道:“咱家杜文悍,有事且說來吧。”


    羅人龍、遲俊、白請生幾個近來都跟杜文悍廝混的熟稔,再加上杜文悍這又給錢又給老婆的,這幾個廝殺漢自然是歸心的很。


    “經略大人轎子在此……”


    那書生還待說話,但前頭轎子裏掛簾走出來一個麵目清臒的老者。這人腰背挺直,雙目神光內斂,自帶威嚴氣勢。隻聽他冷聲道:“張舉後生,眼下老夫已不是遼東經略,你如何能詐稱高官苛責武將?”


    杜文悍這是第一次見袁應泰,這個麵目森嚴的老者在他眼裏根本沒什麽特別的,要說能有點什麽特別的感覺,活像個擅長擺弄女老師的小學校長。


    袁應泰轉而用審問一樣的語氣問道:“你是杜文悍?”


    “老夫怎麽聽說杜文悍是個還俗的和尚,剃著光頭。”袁應泰眼睛一晃就在杜文悍本尊身上定住了眼睛道:“可是我袁應泰失了官職,連海州參將也不願見我?”


    杜文悍覺得這個老頭很有意思,他笑嗬嗬抱拳接口說道:“老經略言重了。”


    此時的杜文悍穿著新鞍山驛被服廠新做的及膝大襖,腰上環著一根巴掌寬的鐵口皮帶,頭上一頂鐵盔,此等衣物雖是凡品,但難掩杜文悍一身灑脫的英雄豪氣。


    袁應泰上下打量了一下杜文悍點點頭道:“卻是個廝殺人物。”


    杜文悍聽了咧嘴大笑高聲道:“謝經略大人誇獎。”


    杜文悍這個沒文化的二筆,廝殺漢實在不算是什麽誇獎的言語,他根本沒聽出來袁應泰口中調侃。


    這邊杜文悍說完話,就聽得旁邊車廂裏傳來兩聲輕笑。


    聽著這笑聲,杜文悍一雙賊眼睛可勁的朝旁邊的車廂猛瞧,就看見一雙靈動的眸子藏在窗縫裏偷偷的和他對了個眼神。


    杜文悍膽大包天的朝著那雙眼睛抖了抖眉毛。


    ……


    當天夜裏,杜文悍設宴款待袁應泰、張銓二人,隨同而來的不僅有這兩個人,還有白天那個書生。見禮之後,杜文悍才知道,這小子是個舉人,乃是巡按禦史張銓的長子。


    席間兩方都沒有太多言語,反倒是內宅裏秦婉娘照看著袁應泰的一雙女兒相談甚歡。


    王可近有文人家學傳渡,雖然在他這一代生了口吃兒子,但他因為能見上前遼東經略而頗為激動。


    席間,他以杜文悍老丈人的身份陪坐,杜文悍也是沒辦法,手裏廝殺漢一大把連吃飯都吧唧嘴,實在不敢把這票人拉來充數,隻好把王可近招來陪坐。


    眼下,王寧兒和秦婉娘兩個被杜文悍日夜耕耘,都懷了身孕,王可近雖然沒一官半職,地位卻水漲船高。


    “聽聞杜將軍兩奪鴉鶻關,可有此事?”張銓自坐下開始一直吊著眼角打量杜文悍,他自恃身份,打心底看不起這個丘八。


    雖然,袁應泰此番即將問罪,但他巡按遼東乃是禦史文官,遼東戰敗自然怪不到他身上,想來不過是在京裏掛閑幾年,待不不多久便又可以當官。東林黨可不是齊黨,周永春那種一屁股守喪坐到死的事,在東林黨這兒根本不會發生。


    所以,張銓說話是有底氣的。


    杜文悍兩世為人雖然都是廝殺漢,但他最佩服文天祥這類氣節英雄。雖然,袁應泰和張銓這倆經略、巡按不曾幹啥大事,但起碼這老哥倆都是狠心抹脖子的猛人,寧死也不投敵。


    起碼從立場、為人上,值得欽佩。聽聞張銓問話,杜文悍立馬一挺胸脯子驕傲的說道:“沒我老杜什麽功勞,都是兄弟們死命拚殺罷了。”


    杜文悍可沒瞎說,鴉鶻關兩經戰陣,杜文悍麾下多少豪傑糜爛血肉於土石,隻讓他自己都記不清。單單是傷後感染致死的病號,就有兩千人。


    話頭在這裏開始,杜文悍、王可近二人與袁應泰、張銓又是酒盞往來一番。雖然,這二人嘴裏對軍人多有輕慢,但杜文悍嘿嘿笑了不以為意。


    人之功過,不可一概而論。袁應泰雖不知兵事,但民政之上確實是一把好手,酒憨時,杜文悍看這老家夥也有幾分順眼了,特別像前世裏在小區樓下,玩象棋還要罵人的臭脾氣老頭。


    袁應泰心中興許也有氣悶,或許也不看好此次回京的結果。捏著酒杯又把當年修水渠、治貪官、針砭時弊的折子借著酒勁一一吹噓了一番。


    杜文悍認真的聽著,覺得這老家夥也算是個能吏啊,一時又有些為這老家夥感到難受。


    事實上,袁應泰這種人被推到遼東來和努爾哈赤掰腕子,並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而是大明中樞各方權利博弈的結果。在這種權利運行體係下,誰又能說自己是安全的呢?


    水手就該好好的刷洗甲板,你非讓他當船長,那還有個不觸礁的嗎?但是船沉了,究竟是該問責水手,還是那個讓水手當船長的人?


    杜文悍揉揉腦袋,對袁應泰說道:“老經略,您醉了,如今雪路難走,不如在鞍山驛多待些時日。”


    “杜文悍,你是怎麽打後金騎兵的?”袁應泰雖然酒醉,但依舊挺直了膀子一副指點杜文悍的神態說道:“後金大軍軍壘強勢,更擅馬陣廝殺,你數敗後金,究竟是怎麽打騎兵的?”


    後金立國以來征服女真各部,先後與科爾沁蒙古、喀爾喀蒙古聯姻結盟,麾下戰兵四步一騎,此一騎乃是披著棉布鐵甲的重騎兵,總覽八旗各部戰兵共有重騎兵近兩萬騎,餘者輕騎不算。


    袁應泰到任遼東以來,為防備後金騎兵費盡了腦子。除了想出一個多向察哈爾、朵顏等部買馬的方案以外,根本沒有別的法子。他今日赴宴,除了有那麽一點看好杜文悍能征善戰的本領之外,就是想知道杜文悍是怎麽對付後金騎兵的。


    杜文悍聞言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他一直以來迎戰的後金戰兵皆是步戰為主,即使是劉興祚麾下也不過是騎兵千餘。他還真沒有什麽對抗騎兵的心得,但為了對抗即將到來的大戰,鞍山驛左近被杜文悍挖了無數六七米深的壕溝,為的就是阻卻後金騎兵。


    “六韜有雲,馳騁作戰一騎可勝八步卒,險峻決死,四步卒持弩矢地利方可戰平一騎兵。野戰列陣,十餘騎可敗步卒百人,千餘騎可驅馳步卒死傷萬人。”袁應泰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珠看著杜文悍說道:“以秦邦屏、秦邦翰麾下之驍勇,uu看書ww.ukashucm 尚戰於死黃標騎兵陣前,你杜文悍領兵不過數千如何數次決勝後金野戰?”


    《六韜》乃是被奉為萬世兵書的至點,所謂韜略,就是說的六韜。這書中雖然寫的是戰國末期的情況,但四百多公斤的蒙古馬載人披甲,平均都在五百乃至六百公斤左右。


    這東西跑起來,騎士擎著一杆三四米長的長槍或者刀斧,都不用使勁,輕輕一帶就能將一個人掀成兩片。馬上的騎士,反倒要小心著用力,都怕因為慣性弄傷了自己的胳膊。


    “說來慚愧,我沒什麽決勝騎兵的技巧。”杜文悍實話實說道:“戰馬太凶了根本就不怕長槍,我那匹大黑馬還會咬人。對抗騎兵的辦法隻有用騎兵,對衝拚消耗啊,可是咱們遼東豪傑死了幾茬子,根本就沒有狠厲的馬上騎將。”


    兩方決戰,無非是看誰先切割對方的戰陣,完成包圍,進攻敵方指揮部。但是騎兵這東西,自公元前一直用到二戰,直到波蘭人的四十萬騎兵埋葬在德意誌的槍炮陣線裏以後,大夥們才明白,汗血寶馬這東西,除了能養著觀賞也就隻能殺來吃肉了。


    聽聞杜文悍的話,袁應泰深深的歎了口氣。


    杜文悍不願意讓老頭沮喪,他嘿嘿笑道:“一匹馬的吃食能養活七八個流民百姓了,我有錢寧願多打一副鐵鎧、一根鳥銃,也不想養馬,說到底不劃算。這麽說吧,若養秦帥的川軍有六萬人,若養戚金將軍的火器營能有六萬人,這十二萬人的花費,也比三五萬帶甲騎兵便宜太多了。”


    聞言,袁應泰的眼神又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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