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六月初,卯時,鞍山驛,白虎節堂。


    節堂中,紅木高粱。足踏處,青石鋪地。


    中庭迎門處懸了一副猛虎下山圖,隻見濃墨輕描的怪石嶙峋中,一頭吊睛白額的老虎正擰腰抬爪作撲殺之勢,虎目之中殺機凜冽,猛獸落腳處皆是慘白枯骨。畫中雖然隻有黑白二色,但更顯出這白虎的赫赫凶威。


    正堂中,四下空蕩。唯獨主位處有青石疊起的九寸級階壘,階壘之上放了一張鋼骨交錯的鐵椅。


    少頃,白虎節堂大門洞開,杜文悍帶著眾人當先一個走入堂內,待他在白虎堂內唯一一個位置上坐下,堂中眾人已列隊站好。


    參與軍議的是鞍山驛軍中編製滿額的八十多個把總官,還有十幾個沒有指定正兵千總官。


    杜文焊麾下目前隻有一個千總官王六,統領了三十個把總隊的戰、輔兵馬,共計一千五百人於千山古道設卡鎮守。


    但鞍山驛先後整合川軍、秦軍殘兵,又軟硬兼施募集一千五百新軍,此時已經擁有戰兵五千餘、輔兵一千五百餘。沈何在杜文悍的指點下,幾經篩選,任免了一群對杜文悍個人極度崇拜的狂熱分子作為基層軍官。


    忠義節堂在各個把總隊廣布眼線,在督戰隊的幫助下,從多角度把控各部軍卒的思想狀態。狀態不積極的懶散分子,經過幾次皮鞭、棍棒還是不改正的,直接劃入匠人營或者輔兵營。


    杜文悍在鞍山驛驛城之中開設了軍票消費的各類場所,包括酒肆、茶寮、布匹店、鹽糧肉鋪,此處不僅質量上乘,而且隻對持有軍票的鞍山驛營兵開放,每當城北校場熬練休沐期間,各級兵勇可持軍票到驛城之中采買消費。


    戰兵為甲等,每月有一百文軍票可以自由支配。輔兵營為乙等,每月有三十文軍票可自由支配。流民營駐紮城南與輔兵營一起,隻負擔苦力,沒有軍票發給。因每張軍票後麵都有一張血手印,鞍山驛軍票又被大頭兵們稱為血手票。


    杜文悍朝唐仲叔使了個眼色,唐仲叔會意,和幾個走動一起將一副巨大的遼東地圖緩緩展開。


    待唐仲叔布好地圖,杜文悍開口道:“軍官到齊了嗎?”


    沈何與王可近一起站在杜文悍的左手邊,沈何點點頭道:“來齊了。”


    杜文悍朗聲喝道:“眾將佐!”


    “在!”


    眾兵丁高聲回應。


    “今天的第一件事!”杜文悍神色平靜的說道:“老子每人賞你們一個女人!”


    眾人皆知,昨日截殺賜款蒙古的隊伍後,城南安置了一百多個女人,此時聽聞杜文悍的言語眾兵丁皆麵有喜色。


    杜文悍見眾人心態稍好,然後便起身走到地圖旁邊說道:“這第二件事,咱們又要打仗了!”


    鞍山驛年蓄糧不過三千石,杜文悍養兵近七千,若遲延下去,遲早因為沒有足夠的糧食而散盡兵馬。士氣、軍心,可以言語等多方鼓動。但是,糧食卻是土裏一寸寸長出來的。


    杜文悍走到地圖旁邊站好,然後便開始敘述自己的經曆,說自己怎樣一腔報國熱血,又是怎麽被婁俊臣巧言設計走馬遼陽。然後,在救下的那一夥暗娼以後,又從暗娼口中得知,婁俊臣夥同孫得功等一眾廣寧參將暗中投降後金。


    杜文悍知道眾人不會這麽容易相信幾個暗娼的道聽途說,就在眾人神色猶疑的時候,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件交給沈何。


    他著沈何大聲誦念,其信件中內容是後金大軍意欲在今年八月份,夥同‘內喀爾喀部’蒙古頭人起十五萬大軍入寇廣寧。待大軍兵臨廣寧時,孫得功與婁俊臣擒下廣寧長官王化貞獻城後金軍。


    待沈何念畢書信,眾將佐都是麵色勃然,一個個頭頂青筋鼓動,但畏於杜文悍的威勢不敢多加言語。


    這封書信是杜文悍偽造的。


    一方麵鞍山驛轄地不過一千五百畝,難以蓄養大軍,他需要更多的土地來蓄養兵馬。


    另一方麵,杜文悍救下的那幾個暗娼,確實聽到了婁俊臣、孫得功與眾多蒙古頭人商議叛投後金一事,杜文悍聞此再一次感歎曆史慣性之強大。


    而曆史上,孫得功也確實是個叛徒,不僅先在沙嶺大戰中高呼‘大敗’炸營潰逃,又在後頭占據廣寧城獻給後金軍。此次後金軍攻沈陽不下,很可能借道喀爾喀蒙古攻取廣寧,若婁俊臣是後金奸細,那廣寧虛實此時定已被後金方麵探知了。


    不過,即使是廣寧空虛,杜文悍也不覺得後金軍有膽子千裏調兵進攻廣寧,遼河東岸各總兵麾下加在一起怎麽也有五、六萬兵馬。努爾哈赤即使腦子塞屎了棄老巢不顧,他麾下那六個旗主也不會跟他這麽搞。


    說到底,杜文悍需要一個契機調動兵馬擴張勢力,而蒙古、後金就是這個契機。


    此時,蒙古帝國名義上的共主是察哈爾部的林丹汗王。他麾下共有八個能召集千人以上騎兵的鄂托克大帳(萬戶),往多了說,林丹汗的直屬勢力約有戰兵兩三萬人。


    昔日飲馬多瑙河,布武東北亞的蒙古帝國早已分崩離析。


    且不說漠南蒙古與西北蒙古諸部,單單東北亞一地,林丹汗尚且收拾未完。


    朵顏蒙古偏居一隅,漠北的外喀爾喀部不承認林丹汗的正統地位,內喀爾喀部的十幾個頭人在後金與林丹汗之間見風使舵。甚至就連察哈爾蒙古內部,都有不少頭人對林丹汗的態度若即若離,另有幾個頭人曾於關內駐營自稱一部。


    在林丹汗眼裏,也就明朝人好欺負,經過數年劫掠以後,明朝終於在廣寧、沈陽二處賜款開市察哈爾蒙古。


    自杜文悍截殺大明中樞賜貢林丹汗的隊伍起,他在心底已經做好了同遼陽方麵決裂的準備,而他核心戰略的第一步就是控扼遼河東岸的南北資源交互。遼陽距鞍山驛不過四五十裏路程,鞍山驛西邊還有船城、長寧、長定、東勝四個堡壘,六個百戶所,丁口數萬。


    若杜文悍能夠將這四個堡壘奪下,便可將遼陽西南部五堡壘連成一片,圈地十萬畝。此處皆是遼河衝擊平原夾雜丘陵山地,土地肥沃,河流豐沛,取糧養兵自然輕鬆。再加以軍票克扣遼北軍餉、糧米轉運,更是事半功倍。


    杜文悍看著堂中眾人。心念複雜,我從一個廝殺漢一步步行險弄騙,終於走到了今天,我不能輸!更不能猶豫。


    杜文悍看見了站在一眾將佐最末尾處的一個把總官,他記得就是這個年輕的家夥一路挾風帶雪,用滿是凍瘡的雙手給袁天野送來了已故秦帥的軍令。


    他繼續尋目四顧,又在孟三兒身後看見了幾個麵色憤慨的疤臉漢子,這些人臉上的疤痕都出自杜文悍手裏的鞭子。杜文悍又看了看站在身邊的陸天陽,這小子再也不用瑟縮在城牆下喝著不見幾粒粟米的清水了。u看書 ww..co


    杜文悍穩穩的坐在鐵座上,他獰笑的大圓臉上皆滿是青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認真的審視著這些靜靜站立在他麵前的將佐,無論他們身材是高是矮,但他們回望杜文悍的目光都是一樣的熱切而堅定。


    他們陣列嚴整,又看起來無比威嚴。破損的甲胄和布條包裹的刀柄,都在彰顯著他們鋒利氣勢。戰爭和殺戮,生存與死亡的一次次堆疊,早已讓這些人成熟起來。


    沒有榮華富貴,我用什麽回報他們的忠誠?


    杜文悍第一次在心底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


    神州浩土,憑什麽我不能君臨天下?


    杜文悍問了自己第二個問題。


    杜文悍緩緩開口,像是詢問又像是感歎:“你們想要什麽?”


    沈何第一個撩袍跪地高聲道:“為將軍爭雄天下!”


    其餘眾人尚未做聲。


    杜文悍便神色瘋狂的起身暴喝道:“你們想不想要這天下第一等的富貴!你們想不想要這天下第一等的尊崇!你們想不想將欺淩我們的狗官都踩在腳下!你們想不想為自己和你們後代的種姓爭一場富貴?你們想不想隨老子賭一場天下興亡?”


    眾廝殺漢從未聽過如此的言語蠱惑,也沒見過第二個如杜文悍一般的狂徒。他們既忐忑又激動,隻因不屈的血性深埋在每一個華夏子孫的血脈裏。


    自孟三兒、張凱忠、岩山禾起,眾將佐次第跪倒,齊聲道:“為將軍爭雄天下!”


    白虎節堂中,唯有杜文悍瘋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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