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三月十三日,遼東沈陽中衛。


    天氣幹冷無風,舉頭處,隻見漫天鐵雲垂城。


    後金發水路大軍十萬,於沈陽城東七裏外的渾河水畔頓兵紮營,八旗戰兵連營縝密,一時間旌旗滿目,氈帳盈野,耳聞間具是牛馬嘶鳴。


    舟楫、大船載運攻城器械沉浮河上,又有猛將哨騎持大明百姓首級縱馬沈陽城郊放肆譏笑。


    大明守軍這邊,圍城一裏深掘戰壕。戚金率車營火炮四千餘人列陣城東南角,石砫土兵取勇士兩千布兵其右。


    賀世賢率家丁勇士列營北門,總計戰輔兵勇四千五百餘人,眾官軍臨壕壘石背城決死。


    沈陽中衛全城兵將為此戰共聚戰兵、輔兵及民壯計三萬人,點選豪勇一萬餘出城列陣,餘下人手或登城據守,或留作援兵。


    陳策豎旗東門,尤世功豎旗北門,待得二總兵聞知哨騎傳訊,得知後金軍中軍起營,兩杆三丈多高的總兵旗按照各軍慣熟的旗語開始擺動,旗下還有各色令旗輔助指揮。


    大明軍隊各千總官、把總紛紛點旗回應,掌旗官直至看到全部最基層作戰單位的旗語回應後,便大幅搖旗。


    一時間沈陽城下,旌旗如海,刀槍湧動,麵目勃然的兵丁們都在遙遙地望著城頭上自己的將軍。


    總兵陳策起身,朗聲高喝:“我軍……”


    “萬勝!萬勝!萬勝!”


    沈陽衛城上下萬人嘶吼,聲震四野。兵卒有節奏的擊打兵刃,聲勢鏗鏘,久久不息。


    杜文悍在遠處將這煊赫兵勢盡收眼底,他帶著三十多個心腹將佐站在渾河北岸遠遠的看著沈陽城,心中激動不能平靜。待壓下胸中熱血,杜文悍回頭看了看自己隨行人馬,眾人這時也是血脈昂揚不能自已。


    杜文悍細細的打量著他們每一個人,然後呼喝道:“小的們,隨老子渡河回營!”


    杜文悍臨轉身遠遠的忘了一眼步伐嚴整,軍陣森森的八旗軍丁。


    ‘努爾哈赤,這次你雖然重兵圍城,但川浙兵馬火藥充盈,米糧飽腹,更背靠大城,你如何再像曆史上一樣擊殺餓肚子的川軍和火藥用盡的江浙兵?’


    ……


    天啟元年三月十三,辰時,八旗戰兵見誘敵不出,就推樓車、牆梯攻城。


    待驕陽自重雲間灑下第一抹光彩,兩軍驟接,列陣開戰。


    車營的壕溝外,尚有鐵筋柵欄,前後密布鐵蒺藜,作為外圍公事,戚金乃戚少保族人,其麾下車營是承襲戚少保的老營建製,有戰車一百三十餘輛,裝備精工鳥銃的火銃手有一千一百餘人,餘下禦炮,持長柄刀兵的臨戰廝殺者兩千餘。


    麾下車營,戰、輔兵卒計有四千餘人。


    所用火器彼此交錯指揮,又相互配合,旦夕之間,火器輪番傾瀉,銃炮、槍彈的投射量高達一千三百餘枚,鉛、鐵彈藥重量近四百斤,燃盡銃藥兩百多公斤。


    再加上城頭弩矢、槍彈,沈陽城東南角真可謂血肉磨盤。


    戚金迎麵也絕非庸人,此二人乃是後金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與正白旗旗主皇太極。


    莽古爾泰麾下二十一個滿編牛錄,計有帶甲悍卒六千餘人,統禦蒙漢奴兵三千餘人,重甲騎軍一千二百人。


    莽古爾泰的弟弟皇太極麾下正白旗,十八個牛錄,計有帶甲戰兵五千餘人,蒙漢奴兵兩千餘人,重甲騎軍五百餘人。


    眾看官且看仔細了,後金軍僅此一路人馬,便足抵沈陽城全軍戰兵。


    二位貝勒臨陣督軍,奴兵為前驅,遣猛將格朗、希爾泰陣前領兵,帶甲戰兵迎後掩殺,另有強弓手列陣高台拋箭掩護,重甲騎兵兩旁列陣,待戰壕填平後兩翼衝陣。


    兩方具是天下豪勇之輩,兵卒皆久負威名,兩軍相遇,正是一決雌雄的好時候!


    隻見車陣之中硝煙升騰,壕溝之外血肉炸翻。硝煙氤氳,兵戈生寒,霎時間天地晦冥,咫尺間不辨人影。


    第一陣奴兵尚未跨過壕溝便伏屍無數,但奴兵畏懼身後帶甲兵斬殺,隻得快步向前。百步以內,狼機銃那五厘米口徑的可怕囊穿力,打出了一地的穿胸死屍,直嚇的眾奴兵彳亍不前。


    其後趕上來的帶甲悍卒卻是不管不顧,手起刀落間,砍倒了幾十個擋路的奴兵。


    又有扛著長梯的後金戰兵湧上前來,企圖用梯子越過壕溝。


    戚金臨陣指揮,朝身邊的裨將吼道:“你帶人出陣迎敵!”


    那參將沉著領命,轉身投入陣中,少傾,一群手持耥耙、夾棍刀的矮壯漢子便躥出車陣躬身前進於陣前禦敵。


    此時正是第一輪火器投射的空檔,僅有城頭弩弓看顧,那後金如雨一般的拋箭也甚是駭人,須臾之間,戚金麾下頭、頸中箭不下五十人。幸賴陳策麾下甲胄齊全,不然死傷還要更多。


    那格朗不愧是猛將,待得後路甲兵鋪平路途,這格朗率領二十幾個親衛重甲罩身跨馬馳騁,近兩丈寬(約五米左右)的壕溝被這二十幾個騎兵一躍而過殺入陣中。


    其後戰兵立時振奮,各個擎刀奔馳,奮勇爭先,那陣前待命的裨將正在此時領兵迎敵。耥耙手猛戳馬腿,待重甲騎兵落馬,立時便有兩三根夾刀棍遞到眼前。


    任你甲胄如何厚實,夾刀棍拖住你一時,便有後方的鳥銃手取了你的性命。


    但這二十幾個重甲騎兵的確為後進步卒取得了足夠的時間,待格朗翻身落馬時,兩軍步卒已經在這一千多米長的戰場上廝殺起來了,後金戰兵源源不斷的湧上戰場。


    皇太極遠遠的望著沈陽城東南的戰場,uu看書 uukanshu隻見奴兵與披甲戰兵伏屍滿地,死傷無數,即使是兩相簇擁的一線戰場,後金軍的陣線也是越來越薄,浙兵陣線卻少有撼動。


    這位心思細膩的四貝勒對自己的五哥莽古爾泰說道:“此處守軍,為何火器如此精煉,首陣兵卒怕是活不下來幾個。”


    那莽古爾泰也關注著戰場,他此時正氣憤的不行,據聞莽古爾泰性格暴戾,愛吃人心。他也不答話,隻是一甩豬尾辮子,抽出鋼刀就直奔強弓手高台。


    沒一會兒,那邊就傳出了莽古爾泰的怒喝:“不要停止拉弓,除非弓弦崩掉你們的指頭!”


    皇太極眼神深邃的凝視著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莽古爾泰,他搖了搖頭,又把視線放在了遠處的戰場。


    和他粗放的哥哥不同,皇太極是個智將,他伸手招來身後一個隨侍的參領將軍,那將軍先是跪地行禮,然後抬頭聽命。


    參領西佛先抬頭,他看見了皇太極那雙灌著血絲的明亮雙眼,那其中逸散著令人折服的智慧光芒,這種目光隻存在於最殘暴、最偽善的君主眼中。


    皇太極先是將自己的水囊拋給西佛先,西佛先也不問話,昂首便喝,辛辣的酒液滋潤著他的喉嚨,也讓這漢子的心底更加擁護自己的旗主。


    皇太極的聲音不急不緩道:“你帶著四個牛錄的兵馬渡河,去聯絡被趕到南岸的喀爾喀部蒙古人,他們首領曾在我的帳下飲酒,答應為我打開沈陽的城門,現在你去給他們兵刃,殺掉駐兵南岸的大明軍隊,阻斷沈陽守軍的退路!”


    “是,旗主。”西佛先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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