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酒肆裏出來,天色漸暗,頓覺寒風陣陣吹的四肢發冷,脖子後麵寒毛直豎,唯獨喝多了劣酒的杜文悍一臉通紅,隻見杜文悍捏著下巴一雙眼珠滴溜溜直轉,一看就知道又有歪門邪道的念頭。


    杜文悍一臉正氣的說道:“百草兄弟,我剛才聽你說勾欄瓦舍,這是何等去處啊!”


    “自然是喝花酒的去處啊。”羅百草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笑眯眯的說道:“我是不清楚的,都聽營裏兄弟說,婁隊官常流連此處。”


    “這天下兵荒馬亂的,不知道多少好人家平白無故家破人亡。”沈何這時候學杜文悍一樣攏著袖口道:“廣寧城中,不少流民衣食無著賣了女兒,所以這城中喝花酒的地方倒是興旺。”


    沈何父親在世時,他也是個十五六歲的富家公子,這勾欄瓦舍不曾流連,但也是清楚一二。


    “謔!都是些辛苦人,老弟你前頭帶路,待我撒些口袋裏的銀錢周濟勞苦。”杜文悍心說早想逛逛這等好地方了,今日花多了銀錢,往後吃喝節省些就是了。


    羅百草、王六相互看看都有些喜不自勝,這些苦哈哈的何曾有過這般享受。杜文悍出手大方,想來定會包了幾人的花費。


    “杜爺,那我等這就回營去了。”孟三兒賤兮兮的靠前說道:“平白吃喝了您的,豈能再花費您手頭的銀子。”


    羅百草和王六聽了這話,恨不得割掉孟三兒的舌頭,這檔口孟大臭嘴裝什麽實在人。


    “眾兄弟,且走著。”杜文悍哈哈一笑,摟住孟三兒的肩膀哼唱道:“你且看,那前方黑洞洞的是什麽,待咱兄弟提槍跨馬殺上前去,哇呀呀呀……”


    沈何搖頭苦笑,捏著腰包裏的幾兩銀子(遼東米價昂貴,一兩銀子值粟米兩百斤),心道當兵賣命的餉銀今夜都得賠進去。這沈何尚不知道杜文悍口袋裏盛著一大把碎銀兩。


    沈何帶著眾人在城南七扭八拐,終於繞到了一戶紅漆門前。隻見這地方高牆青瓦大門緊閉,看著像是大戶人家的門庭。


    沈何說,就是這了,和杜文悍想的不太一樣,並沒有什麽燕瘦環肥招搖生意,他狐疑的拍了拍門板。


    少傾,大門方開,隻見一個青衣小帽的仆役從門縫裏探出腦袋,他言語怠慢的說道:“幾位軍爺,敲咱家的門是做啥呢。”


    杜文悍幾個相互看看,眾人都穿著破舊的鴛鴦襖,一個個看起來像是窮的底兒掉的軍戶多過像尋花問柳的富家郎。


    “去恁釀的。”杜文悍心知被人看扁了,抬起一腳戳在這仆役胸前,當即這仆役就摔了個大跟頭。


    想讓杜文悍這超級滾刀肉受熊氣,根本沒門兒。


    杜文悍帶著幾人跨步進門,這才見到院廊之中,燈籠滿庭,青牆碧瓦。朝前一條小道沒走出多遠,正有一扇懸了棉布卷簾的廳堂,那廳堂之中正傳出吟哦之聲,想來定是喝花酒的去處。


    “爺們幾個是來喝酒尋樂子的,你且前頭帶路。”杜文悍的手裏彈出了一塊指尖大小的碎銀子,正落在那仆役臉上。


    “哎,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諸位爺裏麵請。”地上的人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唱道:“青瓦堂,貴客五位!”


    杜文悍掀開布卷簾走進堂內,隻覺忽的一陣熱風迎麵,周身舒泰。待那迎客的小廝伺候幾人坐下以後,杜文悍細細打量起來。


    隻見這五六丈見方的大堂之中,足足備了六七盆炭火,中間的高台上正有兩個脂粉氣十足的小丫頭抱著琵琶胡琴哼唱著杜文悍聽不懂的小調。


    “備一壺清茶,四五盤茶點即可。”沈何坐下以後輕車熟路地吩咐道:“再著人點選幾個姑娘陪坐。”


    堂中共有五張桌子,不算杜文悍這一桌,還有一張桌子空著,生意算是不錯的。


    “杜爺,杜爺您瞧那邊。”羅百草見鬼了一樣,慫著胳膊肘一個勁兒地招呼杜文悍。


    杜文悍這會兒正賊眉鼠眼地打量著對桌的兩個姑娘,大光頭流了一嘴的哈喇子,就差吹流氓哨了。那兩個姑娘也是奔放,朝著杜文悍一個勁兒的猛拋媚眼兒,隻把杜文悍電麻了半邊身子。


    “哎呦,這真特釀的巧了。”杜文悍抹抹嘴巴子,順著羅百草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一個黑乎乎的矮瘦漢子,穿著一身發黃的衣袍正擺弄著懷裏的胖丫頭,旁有兩個帶著皮草帽子的中年人正平靜喝酒。杜文悍乍一看覺得這人眼熟,仔細一想,這不是今天才見過的隊官婁俊臣嗎。


    “那兩個應是蒙古人,咱們漢人不興帶皮草帽子。”沈何眯著眼說道:“不過這婁俊臣一個芝麻綠豆的軍吏,怎麽看也不應該和蒙古人有什麽來往啊。”


    “管特釀的,咱們來喝花酒還得分個長幼尊卑不成。”杜文悍嘻嘻哈哈的朝婁俊臣招了招手繼而說道:“我早看這人不順眼,今兒,惹了老子不高興,看老子不踹斷他脊梁,蒙古人怎麽了,說不定婁俊臣這個尖嘴猴腮的就是個後金細作。”


    杜文悍隨口一說,實際上也相去不遠,巡檢司軍吏雖然是個芝麻大點兒的官,但軍吏就是軍吏,此人並非軍戶。


    婁俊臣祖籍遼東撫順,家中於巡檢司供職已有兩代人,昔年努爾哈赤起大軍攻撫順、清河二地。其父舉家而逃,投奔遼西親戚。其時婁俊臣一家衣食皆仰仗親戚一家,時常遭人欺淩。


    人道是驟然起家必有偏財,也不知那撫順叛將李永芳如何知曉了這父子二人的境況,此後李永芳便暗中指使蒙古商人頻繁聯絡婁家父子二人,待得李永芳這詭詐漢奸遍灑金銀以後,婁俊臣父子也暗中投了後金。


    此番,婁俊臣與這兩個蒙古人正是在傳遞廣寧軍情。


    婁俊臣心中有鬼,行事詭詐,和這幾個蒙古人交談的時候一直盯著門口。


    杜文悍那紮眼的大光頭一進門就被他看見了,正說著要緊事,一見杜文悍幾個坐下不走還朝他打招呼,心中更是驚懼。


    ‘得尋個由頭,讓這幾人滾出去,別壞了老子的好事。’婁俊臣心頭打定主意。


    正在這時,一個半老徐娘帶著五個姿色尚可的小娘子走了過來,沈何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杜文悍不跟他客氣,擠眉弄眼的摟著兩個姑娘坐下,其他三人各有陪酒。


    “各位軍爺,茶水糕點共四兩七錢銀子。”半老徐娘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杆小稱,笑嗬嗬的說道:“軍爺一會兒若還要樓上廂房過夜,次日再結。”


    杜文悍笑嗬嗬的從懷裏摸出一把碎銀子隨手放在桌上,他道:“你自己數去。”


    旁邊兩個姑娘一見杜文悍手裏的銀子,頓時眼睛放光,笑的更歡了。半老徐娘翻了翻白眼,心道這莽漢是不是劫了哪家財主。


    這半老徐娘剛收了秤杆,婁俊臣朝身邊的蒙古漢子隱晦的遞了個眼色,那漢子起身便朝杜文悍等人走了過去。


    蒙古漢子道:“那漢子,咱看上了你懷裏的姑娘,且讓出來吧。”


    聞聲抬頭,杜文悍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蒙古漢子斜披著衣袍走了過來,這人下顎根根胡須炸立,兩個魚泡眼夾著一個酒糟鼻,滿嘴的大黃牙還正把牛肉咀嚼的‘吧唧’‘吧唧’響個不停。


    人還沒到眼前一牛羊的腥臊味先灌滿了鼻子。


    杜文悍捏著鼻子一打眼,正是和婁俊臣那桌其中一人。心道:從古到今尋花問柳都是這點破事兒,杜文悍自己都數不清楚,這二十來年究竟有多少次因為女人而打破頭。


    不過,那又怎麽的,佛爭一柱香,人活一口氣。你讓老杜認慫,除非剁了他的腦袋。


    杜文悍摸著大光頭嘿嘿一笑的朝沈何使了個眼色,沈何立即招呼孟三兒起身,兩人朝門外走去,留保出路。老杜拿眼睛掃視了一下在座的王六和羅百草,他心道:也是時候考驗一下這倆雜碎,看看能不能為老子所用。


    說來話多,不過眨眼的功夫。


    “甘恁娘的,你算老幾!”杜文悍摟緊了懷裏的兩個娘皮兒,那兩個娘們兒也裝出一副小鳥依人狀,真是可憐的緊。杜文悍吧唧親了她倆兩口,拍拍屁股站起來罵道:“你個蒙古韃子,太祖爺怎麽沒殺絕了你們這班雜碎玩應。”


    那蒙古漢子聞言氣的雙手發抖,目露凶光道:“牙尖嘴利的小子,我要剁了你的舌頭!”


    “甘!”杜文悍一腳蹬開桌子,抄起茶壺就竄到那蒙古漢子身側,抬腳朝著這漢子的右腿膝外側猛踹一腳,筆直的大腿被踹成了彎兒。u看書 ww.uukanshu.om


    這蒙古漢子嗷的一聲慘嚎就跪倒在地,杜文悍見機扯住這漢子的肩膀,又把茶壺掄在他臉上,滾燙的茶水和茶葉撲了這人一臉。


    要說不愧是蒙古人,就這副慘象,還不忘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刀朝杜文悍小腹刺來。


    杜文悍個滾刀肉一早防著這貨,閃到一旁,尋了個沒人的椅子抄起來劈頭蓋臉給這個蒙古人又是一通猛掄。


    這會兒婁俊臣和那另一個蒙古人都一臉氣急敗壞的跑了過來,剛待說話。


    王六不知從哪拎了個棍子,朝那蒙古人後腦勺當頭就是一棒。


    ‘啊!’這時候喝花酒的眾人頓時開始驚叫,一時間整個環境亂作一團。


    婁俊臣見杜文悍如此不好相與,心中唯恐他將今日見到他和蒙古人親密往來之事泄露出去,此時婁俊臣心中已經有了要除掉杜文悍的念頭。婁俊臣用力的挺直了腰板大喝道:“都給老子住手!”


    聞言,杜文悍和王六都停了手頭的動作,抱著膀子站在一旁。


    婁俊臣心中有事,自知眼下不是收拾這幾個家夥的時候,他罵道:“你們幾個狗東西,趕緊滾回營裏去,回頭找你們算賬。”


    羅百草鬼鬼祟祟的一早就溜出門,這會兒正在外頭趴著窗戶看裏頭的情況。


    “好嘞,婁隊官,我等這就走。您開心玩著。”杜文悍搓了搓手轉身便走。


    實際上,心裏早就罵開了:馬勒貝,婁俊臣這狗東西,一準兒得在背後給他穿小鞋。


    杜文悍猜得沒錯,二月初七新兵點卯的第一天,這報複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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