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深夜,一騎紅翎飛騎揚著通關令,馬不停蹄一路疾馳進了長安通化門,待到西內苑的玄武門前滾鞍下馬,一頓鞭子抽開城門官的阻攔,將太原府的急報送進了政事堂的書房內。


    來人勢急,書房的侍燈太監不敢怠慢,忙將剛入內間小憩的兵部尚書韋見素重新喚醒,遞上急報。韋見素睡眼惺忪,連值了幾個夜下來,已然精疲力竭,根本無心搭理,便令太監念報來聽,當聽到“範陽節度使安祿山結兵數萬南下,設計擄走太原府府尹楊光翽,不日即將大兵壓境”,頓時腦袋“嗡”地一聲,整個人打了個激靈,接過報來又細看了兩遍,這才完全清醒過來。


    花了好幾盞茶的工夫,派人去將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同平章事”的楊暄和京兆尹魏方進連夜從府上請來,韋見素早已是等得心焦如焚。


    “此事究竟坐實了沒有?”楊暄氣急敗壞地趕到時,,對這突如其來的急報仍半信半疑。


    “對啊韋大人,會不會又是有人故意假傳消息啊?”京兆尹魏方進一邊在旁附和,一邊還幫著侍燈太監一道替楊侍郎端送著茶水。


    韋見素聽了愈發著急,想要開口辯駁,卻急得舌頭打結,結結巴巴根本說不清楚,最後索性直接將急報丟給京兆尹自己去看。待魏方進細細一瞧,這五百裏加急的軍報是由太原府主簿親自執筆,具言留守大人楊光翽被擄走於城下,當日便收到範陽節度使府送來的投誠勸降書,說三日之內,守城諸官兵若卸甲棄械,繳送軍冊,則入城之後無傷百姓分毫,若不然則攻城屠境,人畜不留。言之鑿鑿,其情其狀若非親曆親見,何以杜撰得如此真切?魏方進看得額頭直冒冷汗,怯生生地轉向楊暄說道:“楊公子,要不還是轉呈首宰大人定奪吧。”


    三人最後決議,由身為楊國忠長子的楊暄,徑往華清宮聖人及宰相處報信,韋見素和魏方進則急調龍武大將軍禁軍陳玄禮將軍入大內聽命。


    待楊暄親赴車馬趕到華清池遞上軍報時,已是第二日晌午。正在禦前隨侍的楊國忠聽說安祿山舉兵反叛的消息,先是不信,然後又說“怎地這麽快?”,最後竟興奮地找到高力士,拍著胸脯說:“怎麽樣阿翁,我早說過他安祿山必反!”


    此時聖人正與楊太真同池沐浴,僅高力士隻身入得湯池內稟報,少傾即出,隻帶出了一句“聖人知道了”。見此狀,楊暄到父親身後附耳道:“看樣子聖人許是不信,父親不如先與我一同回去,我怕韋大人一人應付不來。”楊國忠聽了點頭同意,托高力士代稟告退,自與楊暄一同回城。


    及至入夜,又有東邊諸多被勸降之城的急報送至,同樣是說安祿山於範陽起叛兵,更為詳細地是,說安祿山領大軍十餘萬人,開抵定州召開誓師大會,宣稱得授聖人密旨,率軍入朝討滅奸相楊國忠及其黨羽,而前日虜獲的太原府府尹楊光翽亦在誓師會上被當眾梟首祭旗!楊國忠又驚又氣,一邊派人往河北、河東諸道、府傳旨“閉城清野,官民相脅一致,共禦叛匪”,一邊找兵部尚書韋見素商議。


    “會微”,他叫著韋見素的字,“如今匪眾勢大,依你見,該如何調度兵馬?”


    “河北道距此兩千裏有餘,京城暫且無虞。臣下料想,叛軍下一個矛頭定是東都洛陽。若東都有失,賊勢必將更大。”韋見素撫著額頭,盡量鎮定地回道,“即便是急調京兆乃至河西、隴右兵馬,皆是遠水不救近火,如今之計,唯有派大將急往洛陽開府庫,就地募兵拒敵。”


    “父親,”楊暄忽然湊到楊國忠耳邊低聲道,“安賊奸惡,竟敢矯詔聖人密令,師出之名正是衝著咱楊氏一族,而非聖人朝廷。眼下若能抵叛軍於東都,發兵前去盡快剿滅,則我楊氏方能保得全虞。若不然,則滿朝內外於我異心之人,搖擺之輩勢必蠢蠢欲動,人心更加惶惶。”


    楊國忠聽了頓時背脊發涼,但沉吟片刻後,眼神逐漸又堅定起來,撫掌說道:“好!便依韋尚書之議。”


    計議已定,楊國忠再親往華清池麵聖。入得私內,隻見聖人衣冠未束,披頭散發地在禦座前來回踱步,全無往日的悠閑自若,分明也聽聞了後續的軍情,終於明白安祿山確是反了。


    “楊相國,”聖人見楊國忠進來,沒等他行禮,急著開口道,“朕悔不聽愛卿之言啊!聽說一夜間河北一道竟冒出十多萬的叛軍來,究竟何以至此啊?”


    楊國忠見聖人這般苦狀,竟頗有幾分得意,緩聲安慰了幾句,將之前同韋見素商議的對策向聖人一一稟明,接著又說:“陛下且寬心,自陛下開元盛世以來,國強民富,四海皆平,民心所歸者遠及番外。臣堅信河北一道官民自上而下,定能團結一心,誓死抗敵!更何況,東都洛陽府庫充實,足以募得數倍於匪眾之精兵猛士。”見聖人逐漸平靜下來,他走到近前道,“如今最要緊的,是盡快選定討賊軍的元帥人選,即刻便赴東都開倉募兵。”


    “好好!”聖人聽了心緒重又穩定了下來,“你心中可有人選?”


    “陛下,”楊國忠退後兩步躬身回稟道,“臣聽聞,安匪多為胡羯騎兵,如今朝中堪當騎戰者莫如蕃將,臣以為非涼國公不堪此任。”


    “愛卿說的是,哥舒翰?”聖人反問道,“他不是已中風在家休養麽?如何還能上陣帶兵?”


    “大家可是忘了?”一旁的高力士湊上前插話道,“早前平定安西四鎮時難得的兩員虎將,既善於治軍,又頗有武略。”


    聖人恍然大悟道:“對對!高仙芝與封常清,朕怎麽糊塗了?速速宣他二人覲見。”


    原安西節度使高仙芝本是高句麗人,年少時便隨父出征安西,二十多歲就被拜為大將,後來經略安西四鎮,驅吐蕃、降石國、戰大食,累立戰功,年初時已被封為密雲郡公。而封常清本在高仙芝護衛行列,後屢立奇功而得高仙芝重用,如今也已接任安西節度使。天寶六載時,二人曾聯手攻破依附於吐蕃的小勃律國,俘虜勃律王及公主。數年來共同經略安西四鎮,軍紀嚴明,賞罰有度,唐帝國威名播於整個西域之地,因而每次高仙芝立功受賞之時,必重封常清之名。


    收到烽火調令的封常清片刻未敢遲緩,星夜進京麵聖,一路人不下鞍便進得大內來。


    “封常清,見過陛下聖安。”封常清幾乎氣都沒喘勻,跪地便叩首道。


    高力士見他如此魯莽,禦前失儀,本欲上前提醒,卻見聖人親自上前一把扶他起來,欣慰道:“愛卿受累了!朕得將帥如此,乃大唐之幸,百姓之福啊!”


    受此禮遇,封常清惶恐複又叩地謝恩。待聖人命賜座後,封常清才平順了喘息,u看書.uansh直言提出自己的見解:“陛下,依微臣看,除卻安西之地,我唐天下太平積久,故而叛軍一起,民眾望風憚賊,然勢有奇變,如能扼其咽喉,匪軍之勢必有窮竭之時。臣請命,即刻往東都洛陽,開府庫,募驍勇,挑馬棰渡河。如安賊膽敢猖狂輕進,微臣定能破其鋒芒,止賊勢於河東之地,而後臣再請各地王師並進,不日便可盡滅賊眾,獻安賊首級於殿上!”


    聖人一聽他的對策與前番計議不謀而合,很是欣喜,心中的焦慮又減了幾分,當下便加任封常清為範陽、平盧節度使,火速趕往東都洛陽坐鎮。僅僅十日之後,封常清就已在洛陽募得兵士六萬餘人。


    這十數日間,聖人自然也沒有閑著,與兵部商議之後,隨即頒下旨令,太原、陳留、潞州等為首當叛軍要衝之地,務必設重兵把守。升朔方右廂兵馬使、九原太守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任命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右金吾衛大將軍程千裏為潞州長史,新置河南節度使,領陳留十三郡,節度使正是封常清離京去洛陽前舉薦的同鄉,衛尉卿張介然。眾人皆臨危受命,即日分頭赴任,就地募兵抗敵。


    一番調度之後,聖人站在戰事圖輿前,看著自己為洛陽城布設下的一張防禦網似已是固若金湯,凝神良久終於累垮倒下。一旁伺候的中人連忙前來扶起,卻被聖人眼神中倏然騰出的一股殺氣嚇了一哆嗦。


    好似一刻不能多等,聖人連夜下旨起駕回京,入宮門後,龍輦還未停當,已下旨禁軍即刻前往安慶宗所在的質子府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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