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享改變不了這種狀況,他阻止不了那些人的隨口嘲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逃離那個地方。


    改變不了別人,那就改變自己!


    這些苦水隻能自己默默承受,沒人聽他的解釋,你再解釋,在大家眼中,你就是所謂的巴氐。這個稱呼仿佛已經被烙印在了他們這些巴人後裔的身上一般。


    他每每對此憤慨不已。


    大家都是大晉子民,為什麽還非要分出個高低貴賤?


    而且這高低貴賤不是以身份以爵位來分,而是以出生地來分,這是何等的臥槽!


    在聽到羅商最新驅趕他們流民的命令之後,這些本來已經壓抑很久的怨氣就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瞬間爆炸開來。


    是你們朝廷當年把我們遷到了略陽,不是我們李家不是我們巴人想要去那個窮山惡水之地的。


    我們李家乃至跟隨我們李家的這些巴人這麽多年下來一直任勞任怨為朝廷出人出力,為朝廷鎮守一方,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被所有人都嘲弄為巴氐?


    好不容易逃回故土,竟然又要強行驅離?


    我們剛剛為朝廷立了大功啊,我們剛剛平定了趙旻他們的叛亂,為何我們的這些功勞苦勞都換不來一個重新安居巴蜀之地的待遇呢?


    既然你們朝廷不仁,那就休怪我李享不義!


    縱然麵臨諸多艱險,縱然要九死一生,我李享絕對不會再讓我等的子弟返回略陽,絕對不會讓我等的子弟再被世人嘲弄為巴氐。


    “蕩兒,”他此時下定決心,臉上憂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堅毅的神色,“去把閆令請來,為父要和閆令再商量一番。”


    “君侯,我們有六勝而羅侯有六敗。”閆適在營帳之內對著李享和李暘以及李家諸子弟以及聞訊而來的各家流民首領侃侃而談道。他以前在雍州曾做過上邽令,為人智謀百出,流民自李享以下從不呼其姓名,而以閆令稱之。


    “我等流民客居蜀地,非抱團取暖不能求生。而蜀人耽於安樂,一盤散沙無所統禦,此乃人心所勝也!這是第一勝。”


    “羅侯推行新政,得罪了蜀中豪貴,益州文武和羅侯麵和心不和,此事人盡所知,蜀中為之諺曰:流民尚可,羅侯殺我。於此可見一斑。此乃第二勝。”


    “羅侯仁而無斷,政失於寬,益州文武不感其德而放任自流,乃至政教荒疏,軍備不足。而君侯處事果決,我等流民日夜枕戈而息,空閑之餘,勤加武備,此乃第三勝。”


    “益州新敗,所謂敗軍之將,不可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圖存。而我等流民卻是挾新勝之威,士氣高昂,此乃第四勝也。”


    “益州諸人隻是想讓我等流民返鄉,並不願與我等為敵。其心不堅,其意狐疑,首鼠兩端,莫衷一是。而我等除了奮死一搏別無他路。以我等之有備擊對方隻無備,此乃第五勝也。”


    “至於第六勝嘛,”閆適沉吟一番,看著眾人期盼的目光,這才又緩緩開口道:“羅侯乃是齊王所命。閻某聽人說因河間王當初第一時間支持的是趙王皇甫倫,雖然後來反正,可內心一直對此有所懼怕,害怕齊王等人翻他的老賬。據說,齊王和cd王已經開始商議打算讓琅琊王替代河間王坐鎮長安都督雍涼秦三州軍事。河間王當如此之困局,便是我等到時占據了益州乃至梁州,他也不會全力派兵來征討我等,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上洛那邊。這便是我等可以憑仗的第六勝。”


    聽完閆適這六勝六敗,帳中眾人頓時都喜笑顏開起來。


    李享大笑之後,拍著閆適的肩膀感慨道:“閆令真乃張子房再世也。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此之謂也。我李享何德何能,能得閆令如此大才相助,真是何其幸哉。”


    “君侯英明神武,我們雍秦二州流民賴君侯而得以在蜀地生活了這麽長時間。沒有君侯,不知我等流民多少家庭會妻離子散,會被賣做蜀人之奴仆,會被餓死在路邊,會被蜀地的當地豪強所隨意欺淩。”閆適發自內心地讚美李享道:“江山如畫,唯有德者居之。君侯一家乃是巴國王室後裔,於商,則立勳功於高祖之時。於周,則在眾巴人南向之時,獨自北上投奔周武。於晉,則在略陽盡心盡力已有兩世。於我等流民,更是如再生父母。以君侯之德,足以當得蜀地之主。”


    “可大晉待我等流民著實不薄。”李享遲疑地說道:“我等流民背井離鄉,沒有朝廷下令開倉賑濟,沒有朝廷下令讓梁州益州兩州接納我等,怕是我等早已化作路邊一堆黃土。再說,羅侯長者,又待我等誠心誠意。如此,卻要背叛大晉背叛羅侯,我李享於心不忍。”


    “君侯無需為此憂慮,閻某還有一計可解君侯此惑。”閆適右手微微拈著自己頜下胡須,微笑說道。


    “閆令快講。”


    “當年前商末年,因王笀改革而天下大亂,赤眉起於兗州,綠林起於荊州。竇榮看天下大亂,以河西遠在邊疆,可以避開中原戰亂,於是走通門路遠赴河西,官拜張掖屬國都尉。到了河西之後,竇榮又廣結五郡豪傑,最終五郡豪傑鑒於天下無主,決定共推一人統領五郡。後來的發展人所共知,竇榮後來以五郡投靠了後商商光武帝,與光武一道滅掉雄踞涼州的隗囂,而竇氏一門從此滿門富貴,終後商一朝,顯貴無比。”


    “我等流民現在麵臨的局勢和當年竇榮看似不同,其實相似。朝廷雖然暫時安寧,可以閆某看來,齊王根本就是如同坐在火山口上,隨時都會身死名滅。以cd王河間王之強,未來中原還要麵臨連番大戰。益州關山阻隔,爭霸雖不足,可自保卻有餘。我等可依昔年竇榮故事,廣招蜀地英豪,共推君侯為主,以保蜀地不受戰火侵擾。如此,蜀地之民自會安心,並會感念君侯之德。”


    其實在閆適的心中,還有一些想說的話沒說。他心道當年前商末年,因中原戰亂,各郡居民為了逃避戰亂,也是流竄到其它沒有戰亂的地方。後商末年也是如此。那時的朝廷並不強迫流民返鄉,而各地州郡也不強行遣返。為何今日卻要遣返我等?便是當大周至大晉顯貴的幾家如荀家如陳家等等,當年不都是也做過流民嗎?


    “是啊,爹爹。”一旁站立的那名身材魁梧劍眉星目的青年聽聞閆適此言接口道:“依閆令所言,我等又不是造反,而是為朝廷安定蜀地。到時中原再出聖主,我等再如竇榮投光武故事,如此也不失滿門富貴。便是羅侯,到時善待他便可。”


    “是啊是啊,我等就是依竇榮梁統故事,又不是和朝廷作對。君侯為竇榮,我等和閆令為梁統等人。”眾流民首領被閆適這麽一說,都好似一下找到了起兵的理由,頓時都應和起來。此時人人的臉上都沒了剛才的緊張,有些人甚至憧憬其如梁統那般後來也是滿門富貴的情景。


    “好!”李享沉吟一番之後,猛然抬頭大聲道:“羅侯無德,生亂蜀地。我李享承蒙大家推舉,便暫居這共主之位。日後若是再有高才,我李享發誓絕不貪戀此位,必如今日大家推舉我一般,將共主之位讓與高才。如違此誓,甘受天打雷劈!


    “好!”眾人聽的李享立如此之誓,更是心安。於是大家便在大營之內擊掌共誓,共推李享行鎮北大將軍,李暘行鎮西將軍。


    史載:永泰四年十月,六郡流民共推李享為主,舉兵反於綿竹。李享先是讓閆適攜厚禮賄賂益州司馬陳琛,卑辭厚禮請求寬限時日。陳琛惑於此計,遂無防備。流民趁夜奇襲陳琛之軍,陳琛兵敗被殺,流民遂攻掠各郡,益州刺史羅商不能製。


    啥,流民打出旗號說依梁統奉竇榮為主故事?”僰道亭侯府內,周行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之上聽到杜疇說起這個消息之後是一臉懵逼,心道竟然還有這種操作?


    尼瑪,造反就是造反,這說的可比唱的還好聽,真讓老子開了眼界。


    “梁統當初被更始朝廷拜為酒泉太守,而竇榮才官拜張掖屬國都尉,論起官職,竇榮是比不得堂堂的一郡太守。論聲望,梁統也是聲望極佳。原本大家剛開始推舉的共主就是梁統而不是竇榮,但梁統卻堅決退讓,說自己的才能和性格不適合做五郡之主,並把這個位置讓給了竇榮。”杜疇顯然對這一段曆史非常熟悉,當下給周行詳細講解道。


    “共同推舉?切!”在周行的印象之中,至少在他看過的那個世界的古代曆史之中,除了近代以外,從來都是拳頭大了說話,他自然不相信這番鬼話。


    什麽推舉?


    什麽禪讓?


    都他媽的是騙人的鬼話。還不是刀子最亮拳頭最大說話?


    在杜疇的解釋下,他理解的屬國都尉這個職位就相當於他那個世界近代那些殖民國家在附屬國派遣的武官。


    統兵的嘛,你梁統官大算什麽?


    再說了,在當年誰也看不清形勢的情況下,這個所謂的河西五郡共主有些背鍋的成分。竇榮那是後來成功了,若是他如隗囂那般,可不就是身死名滅了嘛。


    “這麽說,那個梁統也算是高風亮節了?”他心中雖是那麽想,可嘴上卻是這般說。


    “不錯,梁統後來入商也是名臣,梁家當後商之世,也是累世富貴。”杜疇說起這個來,不由心神向往。


    “可照杜先生你所說的,當年更始朝廷已經被赤眉給滅了,竇榮梁統等人才這麽幹。現在上洛大晉朝廷還運轉自如,這些流民就敢這麽幹?”


    “流民之中有高人哪。”杜疇微微搖了搖頭,接口道:“雖然大晉朝廷現在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暗地裏卻是波濤洶湧。流民打出這個旗號,第一,給朝廷乃至外州傳遞的信息就是我們不是想要造反,僅僅是想要安居蜀地而已。以朝廷現在的局勢,急刻間肯定不會拿出最佳的應對,這便是流民所要希望取得的那點時間差。隻要朝廷第一時間沒能派遣兵力入蜀,流民完全可以拿下劍閣關。有了劍閣天險,便是再多的外軍也不害怕。”


    “可蜀人這麽多人是吃幹飯的?陳琛兵敗還可以說是被偷襲所致,辛苒等人怎麽也會敗得如此幹脆呢?”周行和杜疇已經得到消息說流民在擊破陳琛之後,又進軍廣漢,擊敗了廣漢太守辛苒所集結的軍隊,廣漢一郡幾乎已經完全落入流民之手。


    “這個就牽扯出太康年間的軍製改製了。”杜疇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心道自己的這個主公真是不學無術,“武皇帝平定吳地一統天下之後,認為大晉采取了廣泛分封之後,便會永遠安康,於是下令撤除郡兵。在這之前,每個郡都有自己的武庫,也會常年維持一定的軍力。不但如此,每年農閑之時,郡守都會讓兵曹掾率領郡內成年男子進行軍事訓練。聖人曰:不教民戰,是為棄民。當年武皇帝的這個命令得到了很多人的反對,但武皇帝依然一意孤行。自太康六年之後,隻有州軍,沒有郡軍,郡內也不會再有什麽軍事訓練。在杜某看來,若是沒有武皇帝這項改製,祁萬年當年哪能在雍秦兩州鬧出那麽大的聲勢。現在咱們這裏的流民也是如此。益州新遭趙旻之亂,州軍本來就沒有恢複。而各郡縣內的修士平民也多年沒有經過係統的軍事訓練。如此,倉促之下,自然是一戰即潰。”


    聽了杜疇這番說明,周行又沉默了起來。


    作為那個世界之人,他很是理解這個晉武帝的做法。在他那個世界的曆史長河之中,這收繳郡縣乃至州,乃至後來的省路的自我軍權是政治正確。


    誠如杜疇所言,地方有了自己的軍隊,那自然可以維護自己的秩序和安定。可這不就是他那個世界曆史中被很多人批判的藩鎮化嗎?


    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杜疇又在那說:“使君大人連番戰敗,下令征召全州男子服兵役,每戶至少要出一名男子。主公可有什麽想法?”


    聽到這句,周行的眉頭更是緊鎖起來。


    以他本人的心思,第一反應自然是國家有難匹夫有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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