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明四年。


    從這三個多月來看,香料的產出比預料中還要理想,一切按部就班,距離盛夏越來越近,這一天季牧離開了西部。


    首先他來到了雲都的白妃街。


    一粟茶館,正是當年初識之地。


    見到的這個人,不免讓人滿心感慨,肖硯來已經年近八旬了。


    當年那無處不在的伶人氣質,此時都被華發皺容所取代,拄了多年的手杖,把手的地方都已變了色。


    已有七八年,肖硯來不再過問蘇南戲的事情,生意都交給了子孫。如今的蘇南戲已經不能再用“蘇南”二字來詮釋,場子遍布九州,世人都以為蘇南戲寫台本為榮,最終若能登台一演堪稱是不二的運氣。


    當年“開嗓落金、拂袖見玉”的四台柱八大角兒,如今都成了宗師級的人物,一台蘇南戲、唱活一片土便是如今真實的寫照,它的名義已經遠遠甩開其他的曲藝行當。


    肖硯來心知肚明,當下的一切都是拜眼前人所賜,沒有當年的白妃街立場,蘇南戲還是那個誰給的多就往哪去的行旅班子。


    相比自己這一頭白發,兩鬢斑白的季牧更讓肖硯來感慨,從不覺得時間如此之快,那個生龍活虎滿心算盤的家夥,如今不變的隻剩下依舊高大。


    季牧道明來意之後,肖硯來不斷點著頭。


    “放心吧季頭家,這或許是老朽這輩子能為季頭家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不管什麽場子不管什麽台本,就算讓老朽登台也絕不辭!”


    季牧欲言又止,肖硯來情有所動,物是當年物、局如當年局,可是人已枯朽,大有淩雲壯誌“最後一酬”之感。


    “這些年裏,蘇南戲為季頭家唱了不少台本,也有強手寫出引人入勝的故事,可在老肖的心裏,事情總還差那麽一點,而今它終於要補齊了。”


    “有大班頭這句話,季某便放心了。”


    “你的場子,更多的是名頭的場子,老肖了然。這件事會很響,蘇南戲會用畢生的功力助你成局!”


    季牧喉結一動,“多謝大班頭了,想想當年時候也是求得一助。”


    肖硯來緩緩笑了出來,“要我說這才是妙處,始而終豈不正是圓滿?此後諸多年,季家肖家都有好兒郎,也不枉我等打下的這個好底子。”


    也不知怎的,濃濃的別離味道就縈上了心頭,“老肖,保重身體,這前路光華大綻,乃是你我同行使然。”


    肖硯來抓起手杖震了一震,“好一句光華大綻,萬妙如是、萬妙如是!”


    ……


    而後,季牧來到大都,平生第一次走進嶽詠書院。


    院內隻有嶽煙客和嶽子昂二人,這些年暗地裏,嶽家對季家幫襯不少,尤其“修史”一事做得渾然天成。


    嶽煙客這個人,季牧一直想見,細想過往不由讓季牧覺得他不止是一位詩人、一派之宗,這是一位天地不二的智者,世間萬千事,隻要做就有正反麵,但惟獨這個正奇嶽派,它能把最鮮明的傾向放在石板下,不管何時都讓天下人看不到縫隙。在季牧看來,這才是真正的高明。


    “此中多年事,嶽家看的並非是季頭家與子昂的關係,而是商有商之魁、學有學之宗,同處這一片天地,沒有人能真正與誰割舍。”


    嶽煙客的這番話便很清晰直接了,季牧立時點頭,“商界或者說季家,如果能為嶽派做些什麽,季牧絕無二話。”


    “季頭家聲名滿譽,嶽派在學界也差之不多,但不同的是,學界以發軔為尊,先行者方為大領,季頭家可知我意?”


    季牧眯眯眼,他的來意嶽家伯侄心如明鏡,這上來還沒說三句話,對方卻聊起來“發軔”,而這發軔具體何在,讓季牧一時間有些芒亂。再看此時的嶽子昂,皺眉深思不看季牧,情態之間憂色盡顯。


    “嶽老的意思是……”


    “季頭家要讓香料通達九州,此乃古今鮮有之手筆,嶽派自然可以為季頭家奔走,極盡表達香料之妙,廣播天下並非難事。隻是有關這些香料的出處,可否以詩為譜?”


    “以詩為譜?”季牧先是一怔,而後他便全明白了。


    放在學界這個領域,不得不說,這一招清奇且霸冽!


    詩文的最高境界,讀之有景、觀文有神,像那些曠世神作,寫炊煙能嗅到柴火氣、說池岸能聞到水色鮮,此間之神玄之又玄,也正因如此才是流芳。


    以詩為譜,即是說香料的神韻出自正奇嶽派詩篇,是先有了詩的絕妙嗅覺才有了香料的啟發靈感。


    這不是扯淡嗎!


    對,正是扯淡才顯得神之又神,才顯得正奇嶽派的絕世的功底,正奇正奇,落點是奇,嶽家聲譽不二,但正是聲譽不二才會有把自己“神化”的心誌。登峰造極已經不能滿足,他要的是夯定一種永世不會再有的極,名聲至此,古今不複!


    而具體操作卻是反向的,說白了就是嶽派依據一種香料先行作詩,uu看書.uahu.om 以此流傳之後,再讓香料現世。如此操作,季牧的香行就成了正奇嶽派的“載道者”,用一件件作品去證實正奇嶽派的“神”。


    季牧此來就是要在學界播撒香料,這些人真要傳些什麽,影響力極為可怕。嶽煙客說的這個路子,季牧細一想其實不難接受,他的香行歸根到底是要走量和溢價,至於香料最初是怎麽來的,對香行走貨影響並不大。


    但問題是,嶽煙客的這種操作讓人心覺幾分魔亂,學派的純粹蕩然無存,好像是已經沒有什麽可追求的時候,膨脹膨脹再膨脹,最終要吞日攬月一般。極致還不夠,似乎想要做先知。


    嶽煙客看不到季牧,季牧卻能看到他,這一瞬間帶給季牧的感覺,分明就是許多大智之人老來之後的詭譎念頭。


    商到極致不看錢,詩到極致不認字?


    此間手段,季牧不敢苟同,再看一側的嶽子昂,整個人的眉頭越來越深。


    “老季,你要名大伯也要名,在我看來一拍即合,不管怎麽說,嶽派來為香料謳頌,局麵一定差不了,以詩為譜乃是對貨的增益,要我說不如就先這麽定下。”


    “什麽叫先?這是必定之事!”嶽煙客突然道。


    “好好好,我的大伯,都聽您的,嶽派之嗅絕天下、萬千之香出嶽家。咱不止能寫東西,還能把詩文搞成配方,讓天下人仰慕無窮。”


    季牧都聽出不對味了,可嶽煙客卻聽得津津有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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