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家人統治了香料,宇內六合,九成以上的香料都在蒙家手裏。他們沒有對手,卻自己對自己——


    下了死手!


    蒙梟的這本生意經,精髓在一個“聯”字上,六湖商會集蒙家大成,要義在於抱團占場子,商可通暢也可有隘口,口袋拴好一起走,聯就成了“勢”。有了勢,一切都簡單了,至於蒙家是做魚莊還是賣酥糖,其實無關大局,歸根到底在於蒙家數輩人托起來的底子。


    所以蒙梟是個一切看大看遠的人,香料無處不在,又是九州沒有的東西,以他的層次下意識便落到了“製霸”二字。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貨品本身也是能說話的。


    一個從未出過九州的人,又哪裏知道海島與陸地的風情差異。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炸狼蛛配酸橙,是三鼇最上講究的食物,可這東西要是拿到九州,人們不掀桌子就是很客氣了。再有三鼇的沐浴香脂非常喜歡用一種叫做“蘭蛇草”的香精,這種香精散發著一種奇特的酸味,非要形容的話,它有點像把螞蟻捏死所散發出的那種味道。


    食香方麵,差異就更大了,三鼇喜酸甜、九州更愛椒鹽。而且漁業豐富的緣故,讓三鼇的很多食用香料匯入了大量的“腥”,甚至有些三鼇視為美食的東西,九州人聞著隻會覺得臭,根本無法下口。


    回頭再看,細思下來,蒙家人又是極恐。


    香料種類太多、味道更加不能計量,蒙家人對此又是一竅不通,但貨他們還是驗過的,當時的感覺隻能用舒逸、震撼這些向著陽光的字眼兒來形容。


    這一個月無比的順暢,剛到在各州各郡甚至深入鎮子全麵鋪開的時候,就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有些特殊的香料,別說客人了,蒙家人自己聞起來都要靈魂出竅。


    九州人可不會以為那是異域風情,有些人壓根不知道還有異域,原因隻有一個,這什麽狗屁六湖香行可還有一點操守?這他娘的是賣香還是放毒?


    這一塌,全塌了!


    從前輸,輸在名,而今時,是要命的巨利!


    場子鋪得太大了,按照蒙家的出貨節奏,這一整批香料至少要消化兩年,此時連一成的一成還沒賣出去,九州的耙子掃帚全拍在了蒙家人的臉上!


    蒙家用掉了全部家底,福祿錢莊還有兩百萬的巨額借貸,滄瀾商界的很多頭家也都斥資幫扶,這些能夠堆成山的龜背,變了一座又一座的香料大山,以當下的民意,燒了才能讓蒙家重新做個人。


    沒有什麽比這樣的打擊更可怕,那都是真金白銀,還不起就是還不起,不是說走動走動深謀幾許就能化解。蒙家不僅什麽都沒了,還要吃無盡的官司,別的不說,還不上福祿錢莊的錢,就足夠蒙梟牢底坐穿。


    人的絕望不是當下沒有什麽,而是一眼望到百年後,全是血窟魔影。


    沒有人會保蒙家,他隻剩下讓人唾棄的香料大山,當下和未來都沒有任何價值可言。反而薄涼的是,就像虞家要挖娥皇山時候蒙家人的推波助瀾,現在又到了虞家帶血狂笑的時候了。


    咯咯咯咯!節奏還真是整齊,得勢同鼇頭、你我互博弈,失勢也齊步、看誰墜更深,不踩一腳不是蒙家人,不啐一口不是虞家人。


    正如老齋所言,屬於他們的時代早已結束了,隻不過是過去太高光,讓他們不信命,也因為祖上太耀眼,讓他們不敢泉下見。


    可是不信命,你得能還上錢啊!


    能救蒙家的,隻有一個人,隻有他了解南嶼,也隻有他能從貨上做到通融。聯想到去年談香料的那南嶼人的情狀,蒙梟更是知道,這何嚐不是季牧的一個局!


    深夜,大都,季宅。


    蒙梟和蒙卿湖來見季牧。


    燭光如血、搖曳如刀,一句話未說,父子二人便跪在了季牧麵前!


    “季頭家!我蒙梟可以死,但子孫無辜,這筆賬要還幾百年,蒙梟求季頭家開恩,給我蒙家一條活路!”


    施如雪也在一旁,季牧一句話都沒有說,但她卻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可怕氣息,好像這一瞬不是季牧,而是他心底潛藏的一個魔影竄了出來。


    施如雪沒有一絲勸說之意,她也和季牧一樣一句話都不說,她知道季牧也需要收拾自己。他是商人,但商人也是人,他那些風淡雲輕,不代表心中沒有塊壘!他那些含笑逢迎,不代表心無積鬱!


    做許多商人做不到的事,忍許多商人不能忍之情,但他的心從未被龜背箍起來,他隻是在等,等一個讓你沒有任何餘地的死機!


    說我季牧是西部土鱉,永難登至高之堂,說我季牧是弄潮兒,uu看書 .uukshu.cm 要把我死隔海外,這些都不算什麽,可是為何、可是為何,那一葉午夜輕舟,你要澆上那一桶油!


    季牧還是不說話,隻見他緩緩走上前來,慢慢蹲在蒙梟的麵前,一時之間,季牧眼角有淚,“蒙梟啊蒙梟,你動誰不行,要害我老師。”


    “季頭家!”蒙梟以頭搶地,“錯憾錯憾啊!蒙梟就用這條命抵!”


    “不。”季牧搖頭慘笑,“你連老師的一個腳趾都抵不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恨有多難解。”


    季牧多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他隻想用現在的局麵、未來的局麵告慰韓富,他隻想讓那個稱自己小牧的人能夠再笑一次……


    蒙卿湖看著季牧,錯了,一切都錯了。


    魁,那一道道的魁,都被人們輕視了,就好像他季牧之魁是運氣,別人的魁才是光環。


    他,將是霸主,不能抗衡就敬而遠之,什麽左拉右攏、什麽同盟合力,根本就是自己哄自己開心罷了,對這個深沉無極的人,連一層皮都刮不到!可惜啊可惜,蒙家人到現在才明白!


    還不認這個“魁”字嗎?還覺得天元商幫、六湖商會有第二春嗎?還真的以為海事通貿是所有人的契機?還在幻想他季牧踏出來的路,會容下所有人的腳步?


    太天真了!


    行宮之魁、遊誌之魁、金龍三榜之魁之後——


    他要做那——


    天下商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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