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獵的禮台上,百把桌椅落定,桌上放著精美菜肴和一壺禦酒。


    九州百大商人個個新衣濯冠,早早來到禮台上,根據椅背的名字各自找到了位置,立在一旁靜待聖駕。


    那蜉蝣未央的鬼爺立時成了全場的焦點,其後眾多商家竊竊私語,目光所望仰慕之中透著幾分忌憚。


    此人孤傲挺拔,如青鬆染墨、似烏霞留跡,一襲黑衣的背後有著零星點點的金紋,細看去原是一個個極小的勾玉。


    其餘的特點卻不太多,膚色不黑不白、身材不胖不瘦、個子不高不矮,負手而立目定前方。他不與任何人言,更是給人一種天生就有的距離感,仿佛是一個被圈子擾了的獨子。


    季牧正好與之相對,二人之間相隔三丈多。雖是正對,但他的眼睛卻不曾看過季牧一分,那雙眼裏有風起雲落、山川浩野、亭台樓閣,但絕然沒有一個人。


    當然,也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季牧這一邊,這眼神就好詮釋得多了,在大多數人眼裏,那個位置並不屬於季牧。無論季家現在的實力還是季牧此人對九州商界的影響,能排在他前麵的一隻手都數不完。


    而眼下一左一右,季牧分明是和鬼爺相提並論,無疑讓人很不服氣。


    “陛下駕到!”


    高鑾大駕、煌燁奪目,宏大的儀仗緩緩走來。


    滿場之人雙膝跪地,雙手疊摞置於額頭而後躬腰貼地。


    待明帝走到雙鸞屏風處一轉身的時候,“宇國眾商叩見陛下!”


    “免禮,諸位平身。”


    可這聲音一出,季牧陡然一顫!


    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他居然聽過!


    略略一想,過往景象映入腦海,這讓季牧更是驚愕難耐!


    這、這不是南袍子歌嗎!


    季牧的腦袋轟隆一聲,他不是丹師嗎?煉丹以祈長生的丹師嗎?!


    當年租下九曲鸞園,乃至回來之後聽施如雪所說的東島“指點”,讓季牧一次次往官場這裏想過,深知此人身份不可估量,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深度,原來那個時候的他居然是皇子!


    而今就更可怕了,他成了臥枕山河的天下君主,有些事回頭再想,季牧已不敢再往下想。


    “商興則國富、商通則國暢,九州隆盛都賴各位商家興業,今日召集各位齊聚,首先朕要大謝商界,這一杯酒敬諸位勠力而行、通達奔走!”


    “謝陛下!”


    緊接著,明帝便托起來第二杯酒,“這一杯朕要敬從前的、現在的興邦大商,他們有的讓書紙通行,有的開漕運之萬利,也有的將通四海之貿,樁樁件件都是九州的大變革,以利為驅卻讓九州饗利萬載,朕心甚慰!”


    這一杯酒沒有飲,而是緩緩澆在地上。


    “這第三杯酒,朕敬未來之盛,曆凰年之厚積、罡年之拓舉,朕相信這明年的商界將推上未有之高峰,無論九州四海,讓我泱泱宇國要富寫穹廬!而這,需要各位與朕同心!”


    “不負皇恩!”


    三杯酒敬完,人們都知這隻是過去了個開場白,反倒讓此聚的用意更加讓人忐忑起來。


    “凰年罡年的商界,朕看到了開拓看到了通達,同時也看到了阻隔。遙記凰年時,各州的貨要進雲州一切通達,雲州的貨要出外州卻磕磕絆絆。待後來,滄瀾的魚搶了賀州的商道,天元的玉石進不得滄瀾寶行。再後來,河神大祭成了論資立威的手段,南南北北就像朕手裏的這對珠子,轉起來圓圓滑滑,但永遠捏不到一處。”


    立時之間,低頭皺眉者不在少數,在這個場子被點名,意味就太沉重了。


    可接下來明帝話鋒又是一轉,“朕無絲毫怪罪各位商家的意思,農爭一道渠、工逐一道法,商的競爭無可厚非。這些年各大商幫商會雖在競爭但也在提振九州,朕都看在眼裏,今日一見絕非指點。”


    “在罡年時,朕與商界乃有舊緣,南南北北走了幾遭也結識了不少商界友人,也從他們身上得來不少提點。朕以為,九州之爭乃在貨品之爭,用更好的貨打敗對手,而不是拉幫結派把勁使在名頭之爭。此間消耗乃是九州內部的空耗,這道風氣不應再傳。”


    “謹遵聖命!”


    有人覺得是在打擊商會,有人卻覺得此舉聖明,尤其這空耗二字深深得心。細想下來,早些年間的商人都頂天立地自成家門,為人景仰的哪個不是貨領天下?但後來商幫商會日盛,天元滄瀾的隔膜越來越深,天下無有自主之商,首先想的不是貨,而是怎麽好好拜山頭。


    這也導致分成之風大興,商會大佬刮一層,下麵的人隻能層層往下刮,心思全然不在貨上,想的都是怎麽掘利。可以說整個罡年的商業史,就是一部抱團史。


    但是商的本質競爭不在這裏,是九州商界一起抱團跑得偏了,既有青花瓷具誰人買白瓷,同樣白瓷為何不買價格更低,價格與成色才是決定商事的根本。


    此一舉滅了商幫商會的念想,uu看書 w.uansh 便意味著日後的商界將真正迎來招牌說話的時代,酒不與布爭、糖不和茶搶,各行其道,一家獨大是本事,兩家同驅才是真正的競爭!


    這時,一位侍從踏前一步,拿出一道金龍在背的布帛,“陛下設金龍三榜,以年而計,凡稱魁者賜聖額,額可入匾隆襄商號!”


    金龍三榜?如何一個評定之法?


    正當人們狐疑的時候,那侍從繼續道:“金龍榜之評定以每年稅額為準,增補國庫最甚者便得一年榜額。”


    繳稅直接關乎收入,賺得越多繳得越多,這話基本可以理解為想稱魁就往死裏賺錢,是高是下,拿龜背說話!


    這倒也沒什麽,商人的地位本身就是看財力,這是一幫最現實的人,而且陛下這一鼓勵,衝勁反而更足了。


    但是誰也沒想到,接下來的一道政策讓人一片森寒。


    已經兩百多年沒有變過的東西,在這明一年變了——


    大都再一次調整了商業稅,而且調到了一個直接翻倍的比例!


    相比之下,什麽九大行宮、九州遊誌都太委婉了,這一招直接把國庫變成了池子,難怪要這般鼓勵,你不賺不到錢,池子怎麽蓄水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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