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雲上居的最頂層。


    陶大朱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甚至記不太清上一次來到這裏是凰年還是罡年。


    要了一壺酒,陶大朱慢慢喝著,可即便再小的口也是一口一聲咳嗽,多年不喝酒,酒還是那麽烈。


    透過窗子望著那夜色風闌,似有故人在召喚,當年杜起鶴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當年張星鬥也是在這裏嘔血而逝,更巧的是,這裏一直是韓富的場子。凰初四傑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想想當年豪言壯語倏然覺得無比諷刺,滿心的打天下最後誰也沒有衝出一隅,反而一個個困死於此。


    沒了,沒了,陶大朱知道一切都沒了。現在的他,像天地間最老的一個夜遊鬼,也像是商界最慘的一副活皮囊,從前以為自己還能被人抬舉,如今看來不過是橫在中間的一個梁子,是有是無不過在那大廈的一念之間。


    疏忽間,他又好想去韓富的墓前坐一坐,不再胡言亂語鬼話連篇,好好說點話、好好動點情,不再陰陽怪氣以為掌納萬千,好好看一看這商界到底是誰說了算。


    就這麽想著想著,陶大朱飲了最後一口酒,隻見他緩步來到窗前,他不確定這一扇是不是就是當年杜起鶴的那一扇。


    “陶公留步。”


    正在這時一聲清亮之響拉回了陶大朱的思緒,“你是何人?”


    “在下路奇,韓老院長的門生,也是幫季頭家打理雲上居。”


    “何事?”


    “季頭家讓我把此物帶給陶公。”


    陶大朱順目一看,整個人陡然怔了住,人啊最怕突然被拉到一個地方,望著眼前殷紅殷紅的方石,陶大朱目中含淚,不是這石頭的故事,而是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想那時,他也曾惟才遂心,看得到一個後輩的光,想得到他對商界添的彩,這塊石頭是他一生所愛,好馬配好鞍,他把它送給了最值得的人,可後來、可後來,伐異成了半生的主流。


    他甚至記得,當年季牧見習結束他的諄諄告誡——


    行商行在低,隻有低下,四周才會向你湧來。無論何時,不可立於鋒芒之高處,不然流走的都是你自己的積累。


    陶大朱有些顫抖接過此石,轉過一看,那底部赫然刻著“大西原”三個字。


    “陶公對季頭家有師之恩,季頭家對陶公所贈素來珍視,事不可總論也無法抵消,發生過的便是發生過的。”


    陶大朱悠悠而笑,“陶某生前還能見此物,便也隻想此物,臨走臨走他季牧犯不著再寒磣我一道。”


    “陶公,凰初四傑隻剩您一人,有些事還得是您看一看。”


    “你不提凰初四傑,那隻是四個人的慘,可你為何要說總,這個名號是被下了詛咒還是這雲上居施了妖法!”


    “路奇半生都從韓老院長,他雖然走了,但他留下的一刻都不能消失,不管是我路奇還是季牧,他一直都在,永遠都在。”


    “韓富!韓富……”陶大朱一亢一哀,對著路奇狠狠點起頭來,“老夥計一直在,他才是這天底下最通透的人,我陶大朱歸根到底是輸給了他!”


    “陶公沒有輸,因為老院長有季牧,也因為季牧終有一天要贏了所有人!”


    “不!這不是他季牧的格局,他不至於派你來再羞辱我一番!”


    “陶公錯意了,路奇此來是帶著邀柬。”


    “什麽邀柬?”


    “邀陶公入局。”路奇雙眼一眯,“虞夢韜蒙梟二人的嘴臉,已不用路奇再揭,雲商還是要和雲商走在一起。”


    陶大朱笑得一臉慘狀,“你讓我怎麽再走一起?人人頭上都頂著一個宇商會,雲都商人看我一寸、看虞蒙二人一尺還要看宇商會一丈,季頭家是要量還是要辱?”


    路奇緩緩搖頭,“陶公,歸根到底是西部坊子的事,是雲州自家的事,季頭家為何要給虞蒙二人麵子?老院長是怎麽死的,這筆賬誰都能忘季頭家能忘嗎?”


    這一說,反倒讓陶大朱狐疑不休,“季牧要幹什麽?”


    “很簡單,虞蒙二人支配下的雲都大商,季頭家根本不認,陶公才是其首,季頭家認的是陶公的一句話。”


    “路先生,這形勢還用我再解釋嗎?”


    “我想季頭家更明白什麽形勢。”


    陶大朱沉底沉住了。


    “雲都大商不可能跳開陶公,不管虞蒙二人如此手段,西部的坊子都離他們太遠,沒有陶公這句話,季頭家是不敢接的。”


    霎時間,陶大朱怔住了,也在同時明白了,他季牧要的是一個完整的雲州之合!有關此間的意誌,他不允許更多人的插足,要扛旗那得是雲州人扛,uu看書 ww.uansu 而不是一票雲商替別人扛!


    如此操持讓虞蒙二人如此作想,陶大朱想了想又發現想了不該想,怎麽對付虞夢韜和蒙梟是季牧的事。他要的不是一個消失的陶大朱,而是一個同行的陶大朱,所以才叫“入局”。


    微妙之處在於,這讓事情又扯到了利。都說利是冰冷,但它也是實實在在的牽連。人活著總得有點事情做啊,越是那滿口師之恩越讓陶大朱覺得諷刺,可要是這麽一來,撐起來麵子、做起來場子,自然也就在心裏打起來底子。


    “陶公以為如何?”


    陶大朱把雞血方玉按在路奇手上,“就讓陶某再傲一回,以為一切還在三十多年前。”


    “路奇代季頭家,謝過陶公!”


    陶大朱望了一眼那扇窗,陡然間轉回視線,一手拄杖一手握定那顆綠色的珠子,一步一鏘鏘走了出去。


    這一路上,他的心念電閃難扼。


    虞夢韜和蒙梟把自己賣了,必然是在討好季牧,可這招一出,他們又要想一想季牧是否會領這個情。


    這麽一看的話,豈不是虞蒙二人脫了褲子放屁,反而把雲商徹底熏到了一起?雲州的事雲州人來說,如是一來,季牧的發揮空間可就更大了!


    自打歸來隻有那季宅一個照麵,明明覺得他暗地思忖以求致命一擊,可是眼下方才明白什麽叫潤物無聲。


    事情在變,變得很緩,但那驚雷早已無處不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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