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打牌,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一個人身邊,但要是牌堆裏有幾張隻認自己的牌,想贏下來壓根就不需要什麽運氣。這最妙的地方,就是如何培養這張可以殺敵的牌了。


    天字號的背後,充斥著無數這樣的意誌。


    人們已經把薄冊看得差不多了,季牧細望著各位頭家,也是這一瞬,很多人讀懂了季牧的思量。


    掘根倒巨樹、烈火燒新生!


    這一招,夠深!


    不愧是今時盛況的大頭家,他的所思所想從來出人意料!


    “季某素來以為,我等商輩所為盡皆在貨,能踩進地縫絕不隻壓一頭,能在九州大通絕不困於一隅,因為我們對手裏的東西有信心,它可以放到任何地方接受任何競爭。我等更加明白,競爭的本身就是一種淬煉,一切都要拿到市麵說話,是成車的龜背入家門,還是一屋的龜背流他人,這都是商人的常態!”


    初始時候在很多人聽來,季牧的話有些幼稚,可是轉瞬間,一個個麵目沉凝內心烈蕩。季牧說了一種商界的理想態勢,別搞那些亂七八糟,安心做出好貨、通達好貨,忽是覺得都是那些傲立在上大商們不痛不癢之言,這裏頭有多少貓膩難道自己心裏沒數?


    然而轉念一想,看看這天底下那些絕世級的大商,哪一個不是握著最具競爭的大行當?人隻有握住了大,才有資格說小,從來不是看著一指流沙卻說大海真他媽無情!


    更何況,這眼前人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啊,這些年來多少人拿身世背景懟他,多少人拿廳堂台麵阻他,而今他可以立在號令的位子,還能說不看貨想辦法取巧嗎?


    “一個無底可托、無威可昭的天字號,在季某看來已不足以承載商界所給予的名望,那麽它的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人們料到了這席話,但當季牧出口還是不由自主滿目驚異,這不是立規矩,這是要直接廢了天字號啊!


    但說出最後這句話的卻是唐小勺,“在下讚成棄天字號之望,此後若有拔舉也當有一套固定流程,而不應是一時一個標準。”


    劉鴻英和白紀堂相視一眼,隨即撫手,“六合金稻讚同。”


    眾目鎖定之時,易九昊並未有過什麽猶豫也點起頭來,“與其登千孔之船,不如臥窮敝一氈,天字號與我半口流能有幾成提點?與各位頭家又有幾分增益?”


    此言一出,霍然引來一陣思量,在座的沒有一個天字號,如果天底下就此沒有天字號,那豈不是往上一瞧少了許多雲彩?


    這才是最妙的地方,沒有了天字號便是少了一層壁壘,從前買醋,人人都覺得匾子上有“天字號”三個字就是品質與信譽的擔當,一比之下勁道不足也能謅出一句天字號出品的東西肯定沒差,是你嘴巴出了問題。


    一旦整個商界都不承認,那可就大有可為了啊!


    所以說,捧著天字號視其為尊,素來就是和自己過不去。眾位大頭家這一應之後,立時迎來更多人的讚許。


    有人說了,天字號豈是你說廢就廢?殘酷的是,還真能如此。天字號本來就是商界自個鼓搗出來的玩意兒,就算鬧得再大,誰也沒法告到戶署戶寺,既然是商界自己托起來的盤子,打碎了也隻是商界的陣痛。


    從前不敢想的事,現在有了帶路人,更重要的是,人人手裏都有了一套背書,天字堂根本就不是表麵上這樣的容光煥發。這座畫舫上的都不是一般人,許多滄瀾的遊誌頭家也在此列,這些人本就透著權衡的心思來赴,季牧的這個方案無疑更直接更粗暴,遠不是那日裁定之台一切都還迷迷蒙蒙。


    這個陣容就是脊骨,遊走也好、揭露也罷,天字號根本沒有反擊之力,那四散做刀的各大號子根本就不是一個成熟的體係。甚至對當下的天字號來說,能揪出一個可以提振的頭家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各大頭家深沉而思,這比想象更駭人,詭異的是,它似乎還比想象更完美,若能不捧台子,誰又不想自搭台子呢?


    如果說還有什麽疑慮,就是這短短三日兩次強風的較量了,現在還分不出誰高誰低,隻能說一方在遠方畫了一張大餅,一方就在眼前大做文章。不過這利永遠是最深的思量,這等情勢能讓人真正看到的就是難得的。


    深夜的畫舫中,隻有季牧與吳淩秋兩個人。


    “三年之前你最怕風口,三年之後你卻帶著風口來了。”


    “可是覺得今日有些莽撞了?”


    吳淩秋笑著搖搖頭,“沒有了天字號,才是稱千百商之心,如果我是太學的考官,肯定會給你打一個甲一。uu看書.uuanshu ”


    季牧也笑了出來,“那四個人風聲烈得很,如果一開始就看著,日後不定是什麽情形。淩秋,可能以後我們做事的手段要和從前告別了。”


    吳淩秋皺著眉,季牧雖是笑著,但卻是他所見最刻意的笑容,“季牧,這天下事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意誌,我原以為九州一切都平息了,現在剛剛有人冒出,你為何就要立時針鋒相對?這和天元商幫、六湖商會在時有何區別?”


    “淩秋,你該想想,如果避退會波及多少人,當一切被那四人籠罩甚至於更深秘的人現身出手,幾百上千的號子都將立失當下的局麵,難道還要一並別打回雲州不成?”


    “可你就不覺得已經失了最好的時候?三年前六湖商會乍息的時候,你若來到明麵,就是這天下之魁啊!現在人家攻上來了你才想起手段,何至於此?”


    忽然間,季牧的喉嚨動了動,“如果三年前我動了,現在的季牧已經是一個篩子了。”


    刹那之間四目相對,吳淩秋看著季牧那深若幽潭的眼睛,一時間竟不知是領會了真諦還是意料了可怕。


    許久之後吳淩秋目露一絲坦然,論起商之事,他無法與這眼前人相比。商是季牧投入半生的事業,而吳淩秋這個從不離藝的人最多隻能算半個商人。


    可他還是拋出來一個沉暗的問題——


    “季牧,你到底了解不了解駱天一這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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