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十九年,季牧已是四十七歲了。


    這三年裏他的足跡隻在西部,自從讀了太學,三十多年這是頭一次不催不趕過一過正常人的日子。


    要說大事,這三年裏也就那麽兩件,季牧為季妍和花野眉舉辦了婚禮,再就是在雲麓城花了花心思。除此之外,季牧的多數時間都是陪著老爹老娘和淩雲,施如雪每年也會帶著初雲一起回來住上幾個月。


    每天都陪在身邊,但父母的老去絕不是不知不覺,拐杖成了老爹一刻都不能的東西,老娘彎個腰也總是歎聲連連。下一代有著使不完的勁兒,活泛的小淩雲巴不得時時刻刻都騎在季牧的脖子上。


    如果說初雲是個悶葫蘆,那麽淩雲就是個衝天炮,別看這家夥剛剛五歲多,懂得不少吼得也凶,上私塾頭一天就把季牧兜了個底朝天,直讓那私塾先生當天晚上就找季牧訴苦。


    但淩雲這家夥,不開心就是扭頭一哼,即便你說得滿嘴白沫,他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小眼神。季家人倔但不張揚,到了淩雲這就變成了倔是為了張揚,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在他看來人人都怕大財主。


    不過說起財這件事,過去的三年是季牧最好的時候,他的財富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疊加著!


    要貨有大西原、要路有雲盛通、要遊有巨石陣,此外季牧還得了一個名號——


    商分天下。


    這個“分”字頗見精髓,季牧手上的分成契定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有這些東西在,他什麽都不做每年照樣有巨額的收益。九州商界越是通達,貨走得越是順暢,他的收益便越可觀。


    當年盤糝的啟發,被季牧做到了極致,他巴不得這種平和永遠維持,流進口袋的才是實實在在的。日後縱有變數,傷筋動骨的前提是自己要成為筋骨,不斷累加的財富就是底力。


    至於商界所謂的失了規矩無有約束,季牧從未放在心上,他隻是一介商賈,而不是扛旗的領袖,他更是知道,商界這杆旗扛給誰看?悶聲發大財,不管哪重境界,都是不二之選!


    這又何嚐不是有些人坐不住的根本原因呢?


    他的路子太廣了,甚至讓人覺得南南北北每天收益的無數龜背,都有一個來自西方的大口袋不斷吸附,這種平和是他最渴望的局麵,指望他來打破那根本是做夢!


    但季牧知道,暗流早已開始湧動,尤其在這一年他收到的邀柬幾乎能摞高一尺,百豪榜有宴、河神大祭有局、天字堂有邀,甚至還鼓搗出許多從前大商未有的場子,無非是要把季牧拉出西部。然而當下的季牧,早已不是以身探路的季牧。


    雲麓城的雲上居,一個季牧許久未見的人出現在眼前,正是文岐。


    見麵初時,文岐便是一臉的驚異,尤其看到季牧這副泰然坦然的樣子,整個人更加眉頭深皺,“季頭家,何以如此沉得下心?”


    “文頭家可是察覺了什麽?”


    文岐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除了平和西部,各州大頭家的暗動,別告訴我你一無所知?”


    季牧道:“動的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大頭家。”


    “你既知如此,為何還在西部?”


    文岐想窮究內裏,可是季牧卻不配合,撇開當下,張嘴閉嘴都是過往的事,有些東西連文岐都沒什麽記憶,這人卻在麵前說個不停。至於文岐真正想說的,根本找不到一個縫,非要硬說的話,反而讓人覺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純了。


    接下來可好,這眼前人酒話連篇,都是不痛不癢但卻言辭激烈,直讓人覺得胸中塊壘有酒難澆,這一喝就快到了午夜。文岐全然有些看不懂了,這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季牧,從前這人雖然遮遮掩掩但能讓人瞧個大概,眼下他不遮不掩卻又飛得老遠。


    無論心存何意,這裏已沒有自己的節奏,但這個醉醺醺的人卻似乎未失節奏。但見季牧搖搖晃晃站起身來,一瞬之間,凝著文岐的雙眼就像楔進了兩顆釘子。文岐是何等的底蘊,對上這雙目瞳時仍讓他心中一驚,這種眼神說是通徹一切也不為過。嘴角暗暗浮現的笑意,就好像是他要說的答案,陡然間的迫切與熾烈,帶給文岐一種從未有過的激蕩。


    從頭到尾,一言未發,但文岐領會得真切。


    這再也不是十九年前大都古宅裏所見的季牧,那個順著自己所思一路攀附的季牧。此時的他,甚至慶幸有些話沒有出口,但見離別時季牧的那一絲搖頭,直讓自己生出幾分“解釋”的意念,就好像此一見還暴露了什麽似的。


    “季牧,有人要對付你,一直在蓄力,不得不防啊!”


    “這很新鮮嗎?”


    “你可還記得那位南蘿先生?”


    “那是鹽的事,看書 w.uuknshu 與我無關。”


    文岐笑了笑,“剛剛過去的這一個月,那些鮮少露麵的巨商都在找這個人,他們勢必要從此人身上打開你的豁口,你何來底氣與你無關?”


    “我有什麽豁口,鹽的事都在明也非我來主理,縱然日後鹽事亂了套……難不成,要拿雲盛通說事?”


    這話一出,文岐陷入了深深的糊塗,隻想到這個地步,豈是這位頭家的考量?同一時間,他的內心又陷入異常的糾結,霍然間許多事更加看不通了。


    他在想,季牧到底覺察了幾分,又在想他是否有更大的一個盤子早已將這些承載其中。


    “這天底下任何一個人與鹽撇清關係我都相信,除了季頭家。”文岐沉聲道,“自打你從鹽司出來,自打南蘿先生進去,自從雲盛通接下來通鹽之事,樁樁件件你都在核心。置身事外,不是想想就可以。”


    “文頭家,你到底知不知真切?言言語語不著實處,是來套我話的嗎?”


    文岐喉結一動,這一語寒意升騰,“季頭家,文某所知之真切,恐是你難以承受。”


    “那我便真切了。”


    季牧轉過頭來凝定文岐,好似已然找到了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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