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劉鴻英極為不安,近日來的風聲讓人匪夷所思。誰都知道季牧就在滄浪城,可他此來已近一月,除了十全茂再也得不到半點動靜。


    這絕非正常,那位頭家來的時候聲勢浩大,絕不是一個來滄瀾消遣的人,這種靜默讓人覺得好似遍地無數的雷火引線,一點起來就要崩暴一片天地。


    這也是六湖商會的疑惑之處,有人提著大刀來,卻不給人見招拆招,就連一直和西北商盟打交道的副會齊大龍也是滿頭霧水,他甚至都列好了陣,對方卻是一波春水。


    劉鴻英的困惑,還有貨。


    金穀行的出貨體係是這樣的,六成的米會輸送到滄瀾世界的各大米鋪,各郡的大米鋪是與金穀行直接對接。米到了這些米鋪手中,後續的排布金穀行便不再過問,米鋪依據需求再把稻米分輸到鎮一級的鋪子。


    另有四成是直接給其他大商號供貨,像釀酒的商號、做酥的商號乃至分店眾多的酒樓飯莊,都是大量需要稻米的地方。


    也正是因為這些商號的存在,讓初始的低價米幾乎沒能真正流入市麵。這些人是何等的嗅覺,他們完全可以跳開供貨這一塊,用其他的手段購置大量的低價米。對酒商和酥商來說,米是原料的重頭,囤得越多財路越廣,金穀行好不容易放一次血焉能錯過。


    於是乎,一種奇詭的場麵越來越濃烈,金穀行麵對的並不是億萬百姓,而是一個個深不見底的洞窟,不管出多少米,這些商號都是死命在囤。


    歸根到底,還要說六湖商會的管控,會長和各大副會在的時候,各大商號絕不會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但如今局勢滄瀾商界自危者不在少數,稻香園和金穀行不可開交,人人都在關心萬一哪天搞出什麽極端,要麽是米價奇高要麽是無米可買,到時候可沒人關心一個酒莊一個酥坊的死活,所以家家才如此張狂。


    劉鴻英向蒙卿湖請示管控,蒙卿湖卻明明白白把瀾北三十六倉抬出來,這便是動了金穀行真正的核心。


    瀾北三十六倉,本質上是一道平衡之法,米盈的時候三十六倉收米屯米,米虧的時候大肆放米,以此來調和市場,這也是諸多商號都在使用的一個舉措。


    眼下金穀行已經沒多少米,再把終極手段放出去,意味著滄瀾米市的失控。


    蒙卿湖的口徑讓劉鴻英察覺到不妙,金穀行是要擠兌稻香園、壓製六色米不假,但事情越來越像“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般下去就算贏了也成了“無糧之米商”,此離新米還有四月光景,一個無貨的金穀行如何捱之。


    可劉鴻英怎麽也想不到,此時此刻六湖商會成了真正要麵對的壓力,他不知為何,但卻知道米成了一種手段。滄瀾商界一切按兵不動,現在是要把米推出去維持一種抗衡之勢,家家都有刀、家家藏在鞘,金穀行的生死卻成了一件冷眼旁觀的事。


    此間之薄涼,引人心如冰。


    可劉鴻英又有什麽辦法呢?這一馬拍前一槍揮出,撐百個回合是自己能耐,被人一槍刺落是造化不夠。放眼偌大的六湖商會,居然無一援手。


    諷刺的是,他竟不知事情何以就成了當今局麵,本以為手握固本之法、身懷江海之量,回頭一看,遍處蠅營狗苟、身無絲帛可暖。


    三十六倉,放了就是死,金穀行從未體驗過的青黃不接就要到來,不放就是悖逆商會,等來日眾頭家歸位,第一個就要義憤金穀行。


    午夜的時候,劉鴻英癡癡然坐在案前,他忽然在想,自己和楚南溪、蒙卿湖、白紀堂這些人究竟處在一個什麽樣的局中?蒙卿湖的算盤、楚南溪的奔走、白紀堂的無蹤再加上一直沉暗的季牧,這裏麵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獨立的。


    這就好像是商界的一個縮影,隻是當做大的時候,人人眼裏都在看格局想戰略,罔顧了很多從前發生在身邊的真切交涉。


    或許這天下根本就沒有一個實化的局,所有在裏麵的人都在逐利,人人隨時都能變,當最初的設定與當下的取舍發生矛盾,局就逐漸成了一個時刻需要摸索的迷宮。


    季牧也是如此。


    六色米與金穀行有著最直接的衝突,加上南北的對立之態,十全茂想在滄瀾立足,第一關就是要過米這一關,因為以它在六湖商會的地位實在太適合衝鋒了。


    楚南溪紅光滿麵來見季牧,搞垮金穀行已然是季牧許久之前的訴求,不然怎會有嘉蘭江畔小客棧裏的那一幕。而今來說,楚南溪做到的已有九成,金穀行騎虎難下。


    “金穀行一倒,稻香園勢必崛起,南溪,這一步走得精妙,此間手段令人佩服。”


    楚南溪笑道:“此為你我之初衷,金穀行擺不掉六湖商會的壓力,必動三十六倉是不二的選擇,uu看書 ww.uukanshu白家終將回到二十多年前的白家。”


    季牧點點頭,“白家北麵的貨你有話事,南邊的事恐怕也要你來料理了,白紀堂不知所蹤,這一塊終究還是要有人提起來才是。”


    楚南溪道:“不管紀堂何時歸來,我都會替他守好這個場子,偕同季頭家的十全茂大計,局麵盡在我手。”


    季牧又點了點頭,“南溪,你已深得六湖商會的信任,想不想直接就做了那一位副會?”


    楚南溪先是一怔,隨後笑了出來,“哪有什麽信任,是他們願意把金穀行推到最前罷了,至於那副會,若有也是紀堂的副會,您與我說這些還是太遠了些。”


    “遠才是所圖。”季牧忽然凝著楚南溪,“南溪,我是不是有什麽把柄在你手裏?”


    立時間,楚南溪雙目成縫,好似剛剛還春有百花,這一問就直接變作了寒冬枯朽,不是一般的突然,“季頭家這話,南溪便聽不懂了。”


    “有關紀堂的行蹤,你露出來的是讓六湖商會警醒,藏起來的是讓我掂量,這手段季某深為佩服。”


    “這話便說的薄涼了,南溪可從不敢讓季頭家掂量什麽。”


    “你既用米說話,不如就重新梳理梳理米的事,也好看看你還願不願意藏下去。”


    楚南溪忽然凝定,如果此時還聊回米,那事情便必然不是自己內心的方向!


    這眼前人,不愧自己的萬千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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