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有些突然,季牧起身撫手,“晚生季牧,見過各位大頭家。”


    施如雪略微側頭,小聲道:“提酒。”


    季牧立時端起杯子,“多年以來,雲商外走多賴各位頭家幫襯,今時有幸赴此宴,在下先幹一杯以示敬意。”


    這話一說完,季牧就先喝了一杯。


    施如雪的臉色立時不好看了,真是不知道這些天的路上,自己心裏都在想些什麽,本是一心想著提醒季牧,直到這酒桌上她才發覺自己的疏忽不是一般的多。


    百豪宴是什麽?此為九州最強陣容的聯誼,體麵歸體麵,規矩比河神大祭還要多得多。比如,酒不能單喝、言不能自語、手不可單指、目不可窮究,商人講求的“合”,在這宴席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換句話說,這些在座的人都是製定規矩的人,一旦出現讓他們守的規矩,再小的事都會變得很敏感。


    立時之間,滿場哈哈大笑起來。


    季牧又倒了一杯,剛提到麵前正欲開口,施如雪忽然碰了碰他。季牧心知這肯定是哪裏不對了,可想著自己也沒偏了什麽,按常理,心有歉疚之人不就應該先自飲一杯再行提酒嗎?要是上來就呼喊同飲,季牧反而覺得自己托大了。


    可就在這個當口,季牧的另一邊站起了一個人。


    “季頭家,我賀商也是第一次赴此宴,這一杯當是你我同飲,敬這繁盛九州商界!”


    易九昊滿麵紅光,說起話來樂樂嗬嗬,目中更是帶著幾分對季牧的敬佩之意。


    但他這一席話,卻讓天元滄瀾的諸多大商都不免思量起來。顯然,虞則士的話說得有些滿,蒙卿湖的事做得有些圓。


    歸根到底,還是冷落了人家賀州商家。


    說起來,此人既不在滄瀾商伍,又不為天元所列。在座的人與易九昊都不熟識,便也不曾料到這賀商會出此言,聽上去平平和和,實際上鋒芒不休。


    季牧自知這是個台階,與易九昊草草飲了一杯便坐了下來。


    這一坐下,季牧立時察覺到易九昊的心氣更加不一樣了,他的麵容始終保持淡笑,但一微一閃像是躲避又像是思忖的目光,讓人莫名覺出幾分寒厲。


    接下來的時間,才是讓人明白,這到底是誰的場子。


    人們似有聊不盡的話題,這位舉杯、那位相和,一個多時辰鼎沸不息。雖然瀾商旁邊坐著瀾商、陶商旁邊坐著陶商,但一年一聚的百豪宴可能就是他們一年一見的時候。


    切莫以為,一州頂豪就如老友般相聚,那根本不現實。就連陶州十二窯的頭家,如果沒有百豪宴都不知幾年才能碰一次麵。


    不過這裏頭的話確實有些幹癟,就像施如雪所說,這是典型的商業互吹,誰家多少新貨、誰家通達幾許,一時間都成了談資。


    寰宇金塔的報時鍾傳來,宴席立時靜謐了幾分。


    虞則士笑道:“一年一度的大彩頭,想來諸位都已準備好了,不如就此開始?”


    “好!”


    “依照慣例,去年做莊的頭家,今年不可繼,這第一莊不知哪位頭家來坐?”


    蒙卿湖道:“劉老三年未至,要我說這第一莊當行敬老。”


    虞則士微一沉,旋即笑道:“就依蒙公子!”


    片刻之後,一位六十多歲的長者站起身來,滄瀾劉姓大商隻此一家,季牧不用多想便也知道,此人就是金穀行的大頭家,劉鴻英的父親,劉鳴喜。


    “能得頭莊,多謝各位頭家包涵,此蟾當出五十龜背!”


    “劉老大財!”人們紛紛撫手。


    隨後,一位侍者走到百豪堂盡處的畫壁前,手托一個玉匣,隨著他一聲聲吆號,其內古錢自匣中飛落,澆在金蟾之上。此蟾乃是三腳金蟾,招財進寶、鎮宅興業。


    別看此舉落的快,吆號可是不少說。


    “金流饗世!”


    “金溢千江!”


    “聞金厚財!”


    待這吆號完畢,金蟾口中果然含有一錢,侍者取出一讀——


    “襄隆重寶!”


    立時之間,一聲女子朗笑傳來出來,應聲一望,赫然是那棠州天香堂的頭家甄霓彩,“劉老出五十龜背,我天香堂可是大賺一筆了。”


    劉鳴喜笑道:“甄頭家莫急,我可還沒說要什麽呢。”


    “除卻十香古木,豈有能入劉老法眼之物?”


    也不知怎麽的,滿場情緒就有些亢然,甄霓彩說出十香古木之後,人人都笑得合不攏嘴,看那一個個暢然是神情,好似體察到了天機之妙。


    施如雪看著季牧,但見季牧的眼神儼然就跟看戲一樣,“這個事有好幾年了,十香古木從來不出,甄頭家亮過話,金蟾口銜她的那枚古錢時,就是十香古木出世之時。就這個環節,埋了不少舊事,許多我們覺得不可思議之事,恰恰是這些頭家門的興致所在。”


    季牧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不相信十香古木就是一樂子。”


    “也許吧,淺的事或許很深,uu看書.ukanh 在我看來都是一種心理,十香古木雖然珍貴,但還得是這些人才能玩出花樣來。”


    施如雪說過這是一個無聊的聚會,季牧看來之前所曆倒是還好,但這個金蟾含幣真的是無有樂趣,或許是自己真正沒有走入富人的世界吧,對此頗是難以融入。


    “這東西要玩多久?”


    “隻有九輪,九輪過後便意味著百豪宴高峰已過,剩下時間隨時可走。”


    接下來,季牧才是更為真切領會到了互吹的精髓,沒人在乎金蟾的價格幾何,也不會有人因為被索要而犯難。季牧看來,所謂的索要其實隻是一種互動而已,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許多在季牧看來覺得很尷尬的“交涉”,都能演變成哄堂大笑,一個個就像被雇傭來專門托場子一樣。體麵是真的體麵,無趣也真是無趣。


    “說的不錯,確實無聊。”季牧沉沉道。


    施如雪笑道:“可能這個場合真的很適合很多人,在他們看來,或許是我們太浮躁了呢。”


    “騰運通寶!”


    “騰運通寶!”


    “騰運通寶!”


    聲音一遍比一遍大,各大頭家都是低頭看著,隨即一個個搖起頭來。


    “季牧,你的古錢呢?”


    “在啊!”


    隨後季牧雙眼一直,緩緩把古錢舉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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