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雲郡那邊的動靜,季牧豈能不知道,但這整季以來跑東華、走梅鬆、往返雲都,全部心思都在布上,等想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說起來,事情還是要怪季連山大嘴巴,不知跟誰喝了酒還是怎的,就把給季牧相個好媳婦這事說了出來。


    這下子,媒婆也不淡定了,按理說,自古相親都是男方上趕,相中了哪家姑娘由媒婆上門去說,同不同意另當別論。現在可好,這風一放出來,各郡大商都是摩拳擦掌。更多好處來不及細想,但誰家要是和這位大西原的頭家、雲季合的東家結了姻,雲季合的頭把交椅是坐定了,管清什麽的都得靠後站。


    更要命的是,季連山出了一個龜背的酬金,立時間媒婆圈子也翻騰起來,事情就變成了反向操作。不是季家要相誰家,而是要看你家姑娘配不配得上大西原的頭家。


    於是乎,雲季合八十二商,還有幾百家排隊等著入雲季合的商家,隻要家裏有姑娘未嫁的,小到十五大到二十,家家都想試上一試。


    施如雪手裏有這麽一摞資料毫不奇怪,季連山手裏的都快撐到屋脊了,媒婆快要把季宅圍住了,這動靜直把季連山嚇得半個月沒敢出門。歸根到底,他是輕視了季牧這個名頭對雲州商界的影響實在是過於劇烈,與其說是嫁姑娘,不如說是鋪金路。


    “古人說,萬物不以遴選為要,而以鍾情為美。季頭家廣撒網釣大魚,於商而言,如同邀百商入集,最後隻取一家。我真是該擔心,未來季頭家怎麽把我冰封閣移出雲季合了。”


    這話在季牧聽來,漏洞百出、強詞奪理,但施如雪來勢洶洶,再來幾個膽子也不敢抵觸這位大頭家,“大小姐,你不可把商之一套用在人的身上,人與人乃有傾慕鍾情,天底下哪有商和商一見如故、輾轉反側的道理?”


    季牧忘了施如雪自有一套,“賣茶壺的和賣茶葉的就是投契,賣炮仗的和賣燈籠的就是有緣!”


    “那要這麽說,我賣肉的,你賣皮草的,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了?”


    “誰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說這話的都是因為同姓!”


    “那……”


    季牧這一張口,施如雪猛然一怔,神色有些緊,無措之時端起酒杯,自顧自抿了一口,豈料季牧那了一字,完全沒有下文了!


    “那什麽那?”


    但見季牧,桌子下手指按著手心,一遍遍搓著,他的雙腮似有所定,目光延出一條直線緊緊盯著施如雪。看她抿嘴而思、看她盈盈長發、看她舉杯相掩甚至看她帽簷含光。


    “那就得容我好好解釋解釋,大小姐的手裏為何會有這些東西了。”


    這個回答太不緊切,但也不至讓人失望,此情此景、此酒此心,此如三春柳絮飛落人家,無法說飛舞是美還是積落是美。更無法說,是柳絮做好了綻飛的準備,還是人家準備好了欣賞柳絮的曼妙。


    真要是到了那一刻,絮落窗前無人賞、人走百花知絮濃,豈不平白傷了傾注的興味?季牧透徹,施如雪更是如此。


    這一路行來,從推介會初見到雲雪通商,從雲都肉館到河神大祭,從雲季之合到登臨天字,這不二的交集何嚐不是一種注定。


    “你且說來。”


    季牧心知此非重點,但卻難以揣測女人的點滴心念,便將整個奪棉計劃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聽著聽著,施如雪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怎麽?相親這等大事,你也能利用?”


    季牧苦笑,“我那老爹如果在西部,根本沒有辦法斷了季泰升的皮子,除了我成婚這件事,沒有別的辦法讓他長期離開西部。說實話,後麵如何應對我是一籌莫展。”


    施如雪道:“你父親執意要把皮毛白送給季泰升,這隻能說明從前有些事讓他覺得大大愧疚於你那三叔,但你那三叔隻拿好處不說過往……”


    “怎麽?”季牧急問而出,豈料施如雪突然就不說了。


    “你是有何猜測?嗯?”季牧追問。


    “這就是等下文的滋味!”施如雪翻了個白眼。


    季牧雙掌合住,“分外對不住大小姐,還望直言。”


    施如雪嗔笑一聲,“如果你父親對你三叔,有著萬車皮毛都抵不掉的愧意,以你季牧現在的實力,他為何不把那些東西抖出來?舉個例子,我隻是舉個例子……”


    “你倒是舉啊!”


    “你凶我?!”


    季牧一聲哎呀,“不敢不敢。”


    “隻是例子哦!”


    “你說你說。”


    “假如你三叔當年做了諸如為你父親頂了罪這樣天大的事情,他最大的獲利之處絕不是當麵對質要皮毛。但凡有點賺錢頭腦的人,他最起碼會透露給你一半的真相,一旦這樣做說明他真的有把柄,你要付出的豈能是點皮子?端了你那肉坊才是正途!”


    “你的意思是?”


    施如雪沉聲道:“這裏麵一定有經不起推敲的東西,是你那三叔抓準了你父親不敢說,但這事真要是大白天下,他季泰升的皮子恐怕就是偷來搶來的無恥之舉!”


    啪!季牧這一拍桌子,直把施如雪嚇一個激靈,“你說的正是我之前想過的,就是因為這破布的事把我擾了。”


    “這麽說,我不是醍醐灌頂,就是給你提了個醒唄!”


    “醍醐灌頂、醍醐灌頂!”季牧忙說忙舉杯。


    施如雪道:“家族之事,uu看書 ww.ukans.co 我剛會走的時候就開始經曆,雖然家家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從來不變。在我們這等商人之家,不管是什麽親戚爭的都是利字,龜背的力量足以抹殺一切。隻要能圖利,什麽手段都用的出,這遠比商人之間更可怕,因為金山就在父兄子侄手中,一直就在他們身邊。”


    “你是說我把這些想得太單純了?”


    施如雪點點頭,“有時候,把每個人都想成是好人,隻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人。這一套在商人這裏想不通,把一個人想到最惡才能步步設防,他到底有沒有那麽惡便不再重要。要是把一個人想得多好,就將不斷撲空。對於你這個三叔還有那個季泰升的頭家季虹,至親之間如此操作,季牧,你該撇開親情、放開思路仔細想想這幾方之間了。”


    “有時候,把每個人都想成是好人,隻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季牧從前便聽施如雪說過很多深刻的話,但無有一刻能比此時,聽上去很是寒徹,但施如雪能把這般露骨的話說給自己,又何嚐不是暖煦。


    施如雪說的沒錯,這些年裏有關此間的思緒確實太過表麵了,亦或者說,他深深陷入了父親的思緒不能拔出。


    季牧正要再開口的時候,一道鍾聲,打破了雲都夜晚的平靜。


    咚!咚!咚……


    這是喪鍾!


    “多少下?”


    “二十下。”


    季牧抬目望外。


    這,是舉國之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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