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名家黃尊石,“黃公體”創始人黃禕曾孫,雖不及百年前黃公體大行之時,但其影響力仍舊不可小覷。再加上黃尊石造詣不凡,黃禕之後,黃公體漸有複興之勢。


    黃尊石正值富年,尤其近五六年以來在書壇頗為活躍,不時舉辦書法集會,以書會友,並在雲都開設“黃公學堂”,無償教授黃公體。


    周德以陶府管家的身份,還是等了半日才見到黃尊石,道明來意後,不等周德爭取便被下了逐客令。黃尊石痛斥周德“以銅量書”“恥如賣藝”“辱沒文寶”,若不是看在陶公麵子上,定拉他遊街,任文人唾之。


    這一頓狂噴,什麽難聽的詞兒都用了,周德不敢頂嘴,主要是頂也頂不過,鬥大的字也就識一筐,怎說得過這種玩文字的老學究。


    周德這才想起季牧說的推介會的事,但是開錯了頭,讓黃尊石覺得受到了侮辱,後麵的話根本就沒機會說。


    周德悻衝衝回到了鴻雲館,看著他那一鼻子灰,季牧也不敢多問,沒衝著自己撒氣就不錯了。


    但後天就是推介會開幕的日子,黃尊石要是不來,相當於麵和好了、皮也擀上了,但是沒餡呀!


    季牧說走便走,當天傍晚便到了黃公莊。


    向門差報拜時,季牧心知不管報上陶府的什麽身份,都難以邁進那道門檻。黃尊石正在氣頭上,雖然陶大朱麵子大,但他的麵子並不是書法界的麵子,有的時候“看你麵子”不代表“給你麵子”。


    商人說文人“墨酸”,文人說商人“銅臭”,互相看不上,古今見怪不怪。


    季牧急於見到黃尊石便也顧不得太多,心一橫,在氣頭上的應該是我們才對!對著那門差一頓發火,什麽“我陶府管家氣到嘔血”“你黃公莊不分青紅皂白”,門差一看事情有點大發,慌裏慌張進去通報。


    不多時,季牧終於見到了黃尊石。


    黃尊石不到五十歲,一身青衣、腰間鶴帶,須有半尺、眉目清奇,看人看皮能看三成,看骨能知八成,有的人尤其是大成者,他的容貌扮相往往就是答案所在。


    一個照麵,季牧噔噔上前,黃尊石不由退了一步,“你幹什麽!”


    二人相隔半丈,黃尊石正欲發作之時,忽見季牧唰的一個躬身,腦袋低到黃尊石的腰處,讓黃尊石又是一驚,“這又是幹什麽?”


    “晚輩季牧,特來向先生賠罪!我陶府管家話沒說清,讓先生不悅,還望先生多多擔待!”


    黃尊石掃了掃袍,“再莫提那嘩眾取寵之事便是了,你回去吧,與陶公言,此事到此為止。”


    “是!多謝先生包涵!”說完這話,季牧從懷中拿出一塊半月籬鬆油,雙手呈到黃尊石麵前,“先生,這是陶文軒最新的墨品,也是這次九州推介會推介的重點。”


    黃尊石不予理會,而且看也不看那墨錠,季牧又道:“此墨用的是籬鬆油脂,是上佳的油煙墨。尋常書法鬆煙墨足以應對,但黃公體力透紙背、蒼遒獨絕,筆鋒之處更見功底。鬆煙墨適於寫字,同樣是寫字,但要看是什麽人什麽筆法在寫字,晚輩以為鬆煙墨不足以承載黃公體之氣韻!”


    “別躬著了,起來說話。”黃尊石哪裏管你講什麽油煙鬆煙,倒是季牧一頓黃公體的說辭頗為入耳。


    隨即,黃尊石單手取下半月籬鬆油,“我收下了,後生識得黃公體?”


    “豈止識得!”季牧一副很激動的樣子,“不瞞先生,晚輩來自雲州太學,太學多處匾額、聯帖用的都是黃公體!”


    “雲州太學……”黃尊石目光悠遠,“十幾年前去過一次,那裏不乏書法高人呀!”


    季牧忙接話,“晚輩主修商學,但太學士大考要求八科兼修,所以對書法也算知道一些,不然晚輩是萬萬沒有膽子來九州推介會推墨品的。”


    “太學士大考,這般說來你是出來見習,為了最後的太學名士?”這話問完,不等季牧說話,黃尊石突然耳朵一動,“你?九州推介會?墨品?”


    季牧連連點頭,“這便是之前管家與您的誤會了,其實這次請先生不是為了寫字,更不拿您的字做文章,而是為了試墨。”


    “試墨?”


    “天下書法,驗墨之魁必是黃公體,黃公體千萬人,最精純者惟先生一人。這半月籬鬆油好不好,先生一筆便知道!”


    黃尊石凝著季牧,這青年看上去不到二十歲,情態不卑不亢,言辭更是句句抓人,心說不愧是太學出身。相談茶盞的工夫,便讓黃尊石覺得這眼前的家夥有點東西,最起碼在這個年紀,還沒有人能讓他如此印象深刻。


    片刻之後,黃尊石拂袖展紙,季牧眼睛一張,內心已經喜到了嗓子眼兒!


    媽耶!自己能為黃尊石研墨了!


    青紫光的墨最好,但到底有多好,用了才知道。就像人和人一樣,看臉隻會決定要不要和他相處,但沒有人說看他長得好,就認為自己絕對會幸福一輩子,關鍵還是得處一處。


    看季牧研墨的手法和之後的調和,黃尊石暗暗點頭,如果主修書法的人,他或許會說上兩句,但對於商學院的學生來說,這已經是超乎所料了。


    黃尊石隻寫了一個字——


    氣!


    墨好不好,看筆鋒。


    筆鋒之處,uu看書 wwuukashu.co 好的墨能清楚看到筆鋒的先後順序,焦、濃、濕、淡、輕是為五色,五色俱全,便是好墨!


    這氣字寫好,黃尊石看向季牧,“可是好墨?”


    季牧卻不言語,敢見黃尊石,他自信於自己所做的功課。


    黃尊石的這個問題,現在還不能回答,季牧知道隻要現在開口,不管說什麽都會顯得自己外行。


    季牧在等什麽?


    等墨幹。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季牧探手而上,輕輕拂過那個“氣”字。品質較差的墨,墨跡幹了之後,以手撫之會有顆粒感,而且會在手上染上墨色。


    “後生,你莫為了證明自己懂墨而如此刻意了,我可以告訴你,這是絕對的好墨!”


    “墨是好墨,字更是絕頂的好字。”季牧讚歎道,“借著這推介會,半月籬鬆油想闖出雲州,但晚輩以為,它有著和黃公體一樣的理想。”


    自從見到季牧,黃尊石第一次笑了出來,“此話怎講?”


    季牧再度躬身,“晚輩覺得此為殊途同歸,半月籬鬆油為上佳墨品,黃公體既有輝煌履曆又有當世大師,這兩者都需要一個走出雲州的契機。”


    季牧本有更烈之言,但到嘴邊忽又收住,他要給黃尊石足夠的尊重和台階,使其成為“合作”而不能使黃尊石覺的是“雇傭”。


    “天已晚了,不如你我邊吃邊講。”


    季牧做夢也想不到,見習以來吃的最好的一頓飯,是黃尊石做東!


    黃尊石也想不到,他會把一個素未謀麵的後生請上黃公莊的餐桌。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商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時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時衣並收藏天下商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