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季牧。”


    “哪兩個字?”


    “季節的季,牧場的牧。”


    “祖上做什麽的?”筆官懶洋洋道。


    不等季牧說話,一個棗紅臉色的中年人搶前一步,隻見他清了清嗓子,緩悠悠道:“循河水以為舍,牧牲靈以為生,感上蒼之憐佑,雖千載吾……”


    “說人話!”


    “放羊的。”季牧實話道。


    啪的一聲,筆官把筆往案上一摔,直勾勾盯著那中年人,“老倌!這裏是雲州太學!雲州太學!”說話之間指著頭頂的大匾,上書“祥雲騰州”四個蒼勁大字。


    “大人大人!”季連山擠開季牧,慌步走上前來,“我兒來自西部世界,聽說太學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沒有招進西部子弟,您能不能網開一麵,不求畢業,也給個肄業的機會不是?”


    “你這叫什麽話!”筆官突然義正言辭了起來,“一個想入太學的人,不以畢業為理想,如何對得起太學的初衷和良苦!”


    季連山暗暗叫苦,心說這筆官扯虎皮拉大旗,雲州太學一屆能畢業幾個,難道心裏沒點數嗎?


    “是是!”但也隻有點頭哈腰的份兒,想入太學,步步都是險關,別看這芝麻大個筆吏,說拍死就能把人拍死。


    見季連山態度不錯,筆官才又開口:“再者說了,一百三十年怎麽了?太學招生何時以年份計算了?照你這麽說,若是有人在哪躲上千年,太學還要親自上門去請不成?”


    “是是!”


    “不招就不招,廢話真多!”季牧啐了一口,轉身就往外走去。


    “哎你個小羊倌!這裏是太學招生處!你態度端正點!”


    “我去西部躲上千年,有種你來抓我啊!你個筆痞子!”


    “你他娘說誰痞子!說誰痞子!”


    季牧轉過頭來,冷望著那筆官,“你最好和太學沒關係,不然這種張嘴閉嘴他娘的,簡直侮辱了痞子!”


    “回來!你給老子回來!”


    客棧裏,季連山一臉愁容瞅著他的兒子。


    “你不想入太學也就罷了,罵那筆官做什麽!”


    “斷了你的路,我就是不想上什麽太學!”


    “牧兒呀,爹當年和太學隻有一步之遙,都看到太學府的青磚了。那時爹就覺得,有我這敲門磚在前,我季家子弟總有一天會踏進太學的門檻!”


    “爹,你不該強迫我走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季連山顯得比季牧還委屈,慘聲道:“我也想讓你走自己的路,可你的路就是早上趕羊出去、晚上趕羊回來的路呀!”


    “我不管!”季牧拿被子包住頭,往那一縮就不動彈了。


    季連山口渴得不行,把那茶倒出一排,一口一杯跟比賽也似的咕咕喝完。


    屋內靜默下來,季連山盯著兒子的屁股,一時五味雜陳。倒也不怪季牧如此抗拒,此來九雲城是騙季牧來城裏置辦節貨,再過半個多月就是西部世界最大的節日——牧火節。


    其實那些東西早讓其他族人操辦了,季連山帶著季牧來,就是為了趕上這個雲州太學招生的日子。季牧今年都十五歲了,太學招生的年紀就是十三到十五,今年再不來試就徹底沒希望了。


    話說對這個獨苗兒子,季連山也是無奈得緊,這家夥從小就喜歡放羊,而且是一把絕頂的好手。別人放羊累得屁死,季牧就往那山頭上一坐,羊走的遠了他就吼一嗓子,那羊群就乖乖得掉了頭,圍著他一吃就是一天。


    “季家小子會放羊”,周邊之人本是真心的誇讚,但季連山卻覺得老臉擱不住,他覺得是個人就會放羊,這算哪門子本事?季家到了他這一輩,雇得起幾十上百個羊倌,自己的兒子怎能就這樣過一輩子?


    “牧兒,你養足精神,咱明兒再去試試!我還就不信了!”季連山語氣高昂。


    被子一掀,季牧坐了起來,“沒用的,說來說去你就倆詞兒,不是西部世界就是一百三十年,這種東西人家根本不認。”


    “怎就不認!”季連山急道,“太學就是對西部世界有偏見,咱鬧它一鬧,看看上麵的人怎麽說,不和那狗眼看人低的筆官一般見識!”


    “你想怎麽鬧?”


    “咱換個招生點!”


    季牧一個白眼又躺下了。


    第二天,季連山抓著季牧,一大早出了客棧,往另外一個招生點走去。


    季連山死不妥協,和雲州太學最早的招生製度也有關係。而且太學初立的時候,雲州七郡各有一個保送名額,隻是那時西部世界的人是派去的一群拓荒者,豐衣足食最是重要,太不太學的沒人在意。


    等西部世界緩過來,當年保送的製度早就過時了,太學這麽搶手,全是一層一層考上來的。但季連山覺得,既然沒說保送作廢,西部世界又沒其他人來報名,那自己的兒子自然就可以“保送”了。


    “一百三十年”什麽的根本就是季連山胡編的,今天他打算開門見山,就拿這保送好好掰扯掰扯。


    本以為來的夠早,但還是排了一個多時辰的隊,來到筆官麵前時,四目一對雙方都傻了眼。


    咋還是昨天那家夥!


    這些筆官都在太學體係之內,絕對的鐵飯碗,太學講求知行合一、心口合一,修身重禮、以德服人,但昨天那一檔子事讓這筆官有些難安,口飆髒話、惡語相向,真要被揪著不放,麻煩可就大了。


    於是乎,他便和同儕換了一天的崗,但好巧不巧,這一換又給換到了一塊兒。


    “季牧,放羊的。”筆官冷嗤嗤道。


    “沒錯沒錯!大人好記性!”季連山忙道。


    “材料備了嗎?”


    “有的有的!”季連山連翻帶掀,從包裹裏抓出一大摞紙張,慌慌遞了上去,“請大人過目!”


    筆官被嚇了一跳,其他人是帶幾張紙,這家夥可好,帶了幾本書啊!筆官翻了一翻,發現上麵全是大紅批注。


    “牧野書堂?全堂第一?”


    “大人,這牧野書堂就是西部世界最大的書堂了,我兒品學兼優,就一次第二還是燒得不省人事考出來的。”


    “於老推薦信?”


    “是了!於老是西部世界的大先生,據他老人家講是如假包換的太學名士,後來到西部世界支教,他老人家的推薦信不會有錯!”


    “太學名士?別吹了!桌子都壓不住了!”


    “季家財產報告?”看到這裏,筆官更是愣了。


    “大人,做這個隻是想說,我兒就讀費用全部自理,即便他表現好,也甘願讓出獎金名額。”


    筆官驚呆了,“材料我會交上去,審核過不過的了我說了不算,三日之後辰時,太學會審定最終的名額。”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這三天裏,季連山陪著季牧在九雲城裏到處走,uu看書.uuahu.om 買的都是牧火節用的東西,季連山臉上老苦,這小子儼然是篤定入不了太學了,看他那放飛的樣子,恨不得上去抽他一頓。


    這天天還沒亮,招生處外聚滿了人,都是來這等消息的孩子和父母,太學共分二十七個招生處,每處一百人,現在正是到了宣讀名字的時候。


    人群之中,個個屏氣凝神,但自打第一個名字喊出之後,這片天地便徹底沸騰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大喊大笑,有的近乎咆哮。


    季連山還是有所心理準備的,相比聽到的名字,他更在意這是聽到的第幾個名字,不消一炷香,就已讀到了第八十個。


    “爹,別緊張,要是比誰更緊張,看您這樣我早就是太學第一了。”


    “混小子!滾開!”


    季連山隻覺得這時間過得好快,一下子就逼近一百了,沒等喘勻了氣,那最後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於大魁!”


    “他奶奶的!我兒是保送的!保送的!”季連山大呼,然而根本沒人理他。


    季牧扯著父親的袖子,“晚啦!走了,回去過節!”


    “可明年就沒了呀!”


    “現在已經沒了!走了,爹!”


    季連山麵如死灰,走路都搖擺了起來,季牧攙了他一把,可就在二人剛剛走出人群的時候,忽聽那個“於大魁”的聲音一遍遍喊著,竟是沒有人前去報到。


    “最後一遍,於大魁!”


    許久之後仍是無人應答,筆官不再猶豫,探手抄起另外一份名單,張口喊道——


    季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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