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到雲水鎮去領小年那日他們四人所訂的新衣裳的事情交到了喬越手上,加上他發現本是放在他屋裏床頭藤櫃裏的筆墨紙硯已經用不了,他要順帶重新買,這一早天還未亮他便起身,把粥熬好後喝了一碗便動身下身。


    他在走出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院子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院子外的梅良忽然湊到他身側來,手上拎著一隻脹鼓鼓卻奇形怪狀的包袱,道:「我也去。」


    喬越很是詫異:「小師叔下山去幹甚?還要多買幾罈子酒?」


    梅良看他一眼:「不告訴你。」


    喬越:「……」


    小師叔離開天獨山一趟,還學會有秘密了?


    不過,也挺好。


    之所以沒有帶溫含玉與阿黎一道去,一是因為沒有必要,二是帶著她們,他們便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趕得回來。


    喬越今晨起床時跟溫含玉說過他最遲天黑的時候回來到,他們回來的時候天還未黑透,遠遠的,他便已瞧見那矮矮的院牆外,窄窄的院門前已經有人站在那兒,手裏提著一盞風燈。


    風燈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借著那朦朧昏黃的火光,喬越瞧清了院外的那人。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那火光明明還在遠處,他便已覺得那溫度已經煨到了他眼眶上來,讓他覺得眼眶有些熱燙,鼻腔裏甚至還有些酸澀感。


    他想起溫含玉曾與他說過的話。


    『阿越,以後我等你回家,不管你多晚回家我都留著燈等你回。』


    快速暗沉下去的天色裏,溫含玉看不見已經回到這山穀裏的喬越,可她卻有一種感覺,一種他好像已經回來了的感覺,於是她順著自己的感覺朝喬越所在的方向轉過身去。


    遠處的喬越看到那朝自己方向轉過來了的風燈以及溫含玉,他忽地運氣,如箭矢一般朝溫含玉飛了過去。


    溫含玉隻覺忽地一陣風由前方朝自己麵上刮來,使得她微微眯起眼。


    當那一陣風停住的時候,喬越也在她麵前停住了腳。


    溫含玉看到忽然出現的他不覺分毫詫異,隻是踮起腳就朝他的唇親了去。


    喬越也用力地親了她一口,好一會兒才將她放開,淺笑柔聲道:「我回來了。」


    溫含玉點點頭,看向他背上背著的一隻大包袱,問他道:「衣裳都領到了?」


    「嗯。」喬越情不自禁又在她額上親了一親,「筆墨紙硯也都買好了。」


    阿黎這時候從院子裏蹬蹬蹬地跑出來,右手上還拿著一隻鍋鏟,「小姐姐,是不是王爺頭兒和沒良心他們回來啦?」


    看到喬越,阿黎當即就轉身跑了回去,一邊道:「我這兒也快好了!」


    喬越詫異:「阮阮,阿黎姑娘那是……?」


    「做飯啊。」溫含玉道,「白日裏我和她在河那兒叉到了幾條魚,她說要給我們做他們苗疆的酸湯魚。」


    溫含玉想著阿黎這些日子裏教她的「如何做好一個妻子」,抬手就去扯喬越身前的包袱帶子,「把包袱給我。」


    「不用了,我拿回屋去放就好。」喬越道。


    誰知溫含玉卻瞪了他一眼:「你給不給?」


    「……」喬越連忙把包袱拿下來遞給她,「阮阮,給。」


    溫含玉點點頭:「這才乖。」


    喬越:「……」


    梅良這時候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又是挑了滿滿一擔子的東西,一頭是一大罈子酒,另一頭則是滿滿一筐子的爆竹。


    他們師門從來沒有燒過爆竹,買這些爆竹也不是喬越的意思,是梅良自己的意思。


    不過喬越倒是知道他為何突然想著要買爆竹。


    除了買來點給阿黎看或是讓她親手點上,喬越再想不到其他原因。


    梅良進了院子後直接將擔子撂在地上,嗅著香味就朝廚房走了去,卻被阿黎給轟了出來,「沒良心你的手髒死了!別來拈我的菜!」


    他隻好老老實實去舀水洗手,嘴裏叨叨:「女人做菜和女人一樣麻煩事兒多,從前我們都沒有這些講究。」


    喬越往梅良手裏撒了些皂莢,和他一起洗手,慢悠悠道:「小師叔以後和阿黎姑娘一塊兒過日子,要講究的可多了去了。」


    「……」梅良幽怨,「這麽累?」


    「那小師叔就不和阿黎姑娘過了?」喬越笑問。


    梅良想了想,不情不願道:「那就還是講究講究吧。」


    喬越瞥一眼從梅良的衣緣裏邊露出來的一個小東西,故意問他道:「小師叔懷裏藏著的是什麽?」


    梅良低頭看向自己衣緣,當即將那小東西往裏塞,麵不改色,「不告訴你。」


    喬越隻笑不語,再舀過水來給他與梅良將手上的皂莢沖洗時才又道:「小師叔,何時去看看師祖、師伯和我師父?」


    「初一。」梅良甩甩手上的水,就著自己的衣裳擦幹,「你很多年沒回來看你師父,他肯定想你了。」


    「好。」喬越也擦擦手,「去吃飯吧。」


    有梅良與阿黎在,又是熱熱鬧鬧的一頓飯。


    次日清早,用罷早飯後喬越便開始研磨寫對子。


    阿黎很是好奇,直趴在窗戶上瞧,愈瞧愈忍不住感嘆喬越的字寫得漂亮。


    待墨跡幹透,阿黎迫不及待地拿著這對子到院門去貼。


    梅良在旁給她遞漿糊碗,看她拚命地踮起腳尖,他道:「丫頭,你這麽矮墩墩的,搶著貼甚對子?」


    「……」阿黎氣死,「你才矮墩墩!你就是個豬!」


    溫含玉已經習慣他們倆成日裏吵吵嚷嚷,卻還是忍不住與喬越道:「阿越,梅良那張嘴就不能別那麽欠?」


    喬越也隻能無奈嘆道:「就讓阿黎姑娘打死他好了。」


    他也管不了小師叔的欠嘴。


    因為阿黎昨夜做的酸湯魚得到了一致讚賞,還不到正午,她就提上昨日在廚房的角落裏找到的魚簍、拉上溫含玉的手顛顛兒往小河溪的方向去,喬越正好要去挑水,便一道去了。


    梅良自己一人百無聊賴,也跟在了後邊。


    阿黎捲起褲腳站在水裏叉魚,喬越便在與她們隔著好一段距離的地方打水。


    梅良卻是一點兒沒想過避嫌,就站在一旁盯著阿黎藕白的雙腳。


    他覺得她的腳趾就像水裏的魚,滑溜溜的既視感。


    看著看著,他忽地走到了水裏,走到她身旁,將正要將手中的木叉子朝水裏的一尾魚叉去的她一把抱了起來。


    「沒良心你幹啥子!?」被梅良突如其來抱著的阿黎驚得罵他道,「我在叉魚!你將我弄哪兒去!?」


    梅良將她放在了岸邊上,二話不說就拿過她手裏的木叉子,朝水中「刷刷刷」叉了幾下後,五條還在臨死掙紮的肥魚就被他串到了那木叉子上。


    方才叉了小半個時辰都叉不上一條魚來的阿黎:「……」


    一直在旁邊給阿黎喊叉這兒又叉那兒的溫含玉:「……」


    梅良將叉成一串兒的魚遞給阿黎的時候,她眼角跳跳,有些咬牙切齒道:「我說沒良心,你故意的吧?」


    梅良不懂:「?」


    「你就是故意顯擺你的功夫比我和小姐姐都高!」阿黎一手拿起自己的鞋子,一手拉起溫含玉走了,「哼!」


    梅良又在盯著她的腳看。


    前邊她的腳在水裏泡得發白,這會兒則是在發紅。


    凍得發紅。


    梅良撓撓頭,把魚放進魚簍裏,拿起魚簍也跟著她們往回走。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當夜幕完全攏上了的時候,他們四人搭襯著忙活了一下午的全都端上了桌來。


    五菜一湯,於年夜飯來說算不上豐盛,但無論是溫含玉還是在座的其餘三人,都覺得這是他們有生以來吃過的味道最好的一頓飯。


    山穀靜幽幽,時而還能聽到山上出來的鳥獸叫聲,但這四麵透風的簡陋小廚房裏卻其樂融融。


    這是第一次有人和阿黎過年,真正意義上的過年,即便不是他們的苗年,但吃著吃著,她還是忍不住掉下了淚。


    開心激動的眼淚。


    她連忙抬手擦掉,然後朝溫含玉等三人呲牙咧開一記大大的笑。


    喬越不停地朝溫含玉碗裏夾菜,麵上一直掛著有如二月春風般溫暖的笑。


    梅良大口大口地吃菜,好像有人跟他搶似的。


    吃飽了收拾好桌子,梅良被使喚去洗碗涮鍋,喬越和阿黎則是開始和麵包餃子。


    想著當時在青川城的時候梅良與溫含玉包的那些慘不忍睹的餃子,阿黎果斷讓他倆在旁看著就成。


    包好了餃子,阿黎迫不及待地想點爆竹,梅良把點燃的香給她,可看著那掛在竹竿上往下墜的一長條爆竹,她卻遲遲不敢上前去點,把手裏的香伸出去好幾回卻全都縮了回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從來沒有點過這玩意兒,我有點兒不敢。」


    就在這時,梅良站到她身旁來,握住了她拿著香的手。


    阿黎怔了一怔,但並沒有把手收回來。


    梅良就這麽握著她的手,與她一齊點燃了那溜兒長長的爆竹。


    「劈裏啪啦——!」爆竹瞬間炸響起來。


    阿黎雖然知道它會響,但聽到響聲一瞬間她還是嚇了一跳,捂著耳朵下意識地躲進了梅良懷裏。


    這廂,喬越也握著溫含玉的手點燃了另外一溜兒爆竹,爾後貼著她的耳畔笑著對她大聲道:「阮阮過年好!」


    溫含玉眉開眼笑,用力點了點頭。


    這才是真正的過年吧。


    真是讓人覺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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