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靜,白日裏巍峨的長明宮仿佛在夜色中睡了去,隻有盞盞風燈照亮這一條又一條在黑暗中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巷。


    這般的長巷,仿佛通往幽冥。


    鄧公公提著風燈半躬著身子走在喬稷身側,為他照亮腳下的路。


    喬稷走在長巷中,長巷到此便沒了兩側的風燈,唯有鄧公公手上這一盞在他跟前暈著昏黃的光。


    前方一片黑暗,他仍在往前。


    他一言不發,並不明亮的光火照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好似比白日裏老了好幾歲。


    「陛下,到了。」黑暗之中,鄧公公停下了腳步。


    在他身旁,是一座無人看守的宮殿,亦沒有一盞燈火,在夜色之中就好像一隻蜷縮著已經死去的鳥獸,死氣沉沉。


    「在這等著朕吧。」喬稷在門前停了許久,這才淡淡道。


    「是,陛下。」鄧公公將風燈遞到喬稷手裏,躬著身退到了一旁。


    待得喬稷獨自走進了這宮殿之中,鄧公公這才從懷裏摸出一隻火摺子,取了掛在這宮門旁早已布滿了灰的老燈來點上。


    看著與燈火在黑暗裏漸漸瞧不見了的喬稷的背影,鄧公公重重嘆了一口氣。


    厚重的殿門被推開,發出沉悶的失修之聲,從門上落下的厚厚的灰嗆著喬稷的鼻,讓他咳嗽連連。


    儼然這是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宮殿,灰塵無處不在,蛛網更是隨處可見。


    然既是廢棄多年之地,萬萬人之上的喬稷又怎會到此處來?


    喬稷提著燈,在這死寂的廢殿裏慢慢踱了一圈,最後走到殿中東麵案上一副未下完的棋盤前,停了下來。


    視蒲團上的厚厚灰塵於不見,喬稷在棋盤一側的蒲團上跪坐下身,將手中風燈的燈罩拿開,親自點亮了案上的燭燈。


    燈火映著棋盤,也映著每一顆棋子。


    即便棋子被灰塵所覆,卻仍看得出不管上棋盤上還是棋盒裏,不管是黑子還是白子,無一不細膩油潤!


    這竟是一盤玉棋!每一顆棋子都完美無瑕的白玉及青玉,便是棋盤,亦是一塊上好的黃玉雕磨而成!


    喬稷用衣袖拂去棋盤上的灰,而後對著對麵空空無人的位置出神。


    良久良久,才聽得他嘆聲道:「貴妃啊,你走之後,這後宮之中再也沒有誰人能與朕對弈的了,朕……著實想念你。」


    暗夜寂寂,唯聞他自己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宮殿裏低低迴蕩。


    喬稷兀自從自己麵前的黑子棋盒裏夾起棋子,落到棋盤上。


    「貴妃,你說是不是你在天上看著他守著他,所以那孩子成了如此模樣還有姑娘鍾情於他願嫁與他?」喬稷又拿起一枚黑子,卻是看著棋盤遲遲沒有落子,而是又將其放回了棋盒裏。


    「朕竟沒有注意,這早已是一盤死棋。」喬稷笑著自嘲,而後抬手一揮,竟忽地掀翻了棋盤。


    「啪啦啪啦——」棋子掉落在地,棋盤也翻到了他對麵的另張蒲團上。


    本是平靜的他心口此刻起伏得厲害,他那雙不失威嚴的眼裏是烈烈燃燒的怒火。


    過了許久,他才又冷靜下來,看著散落了一地的玉棋,沉沉嘆氣道:「貴妃啊,從今往後,朕再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聽到任何與他有關的事。」


    夜,愈來愈深,亦愈來愈寒。


    *


    臘月十八,宜婚嫁。


    喬越習慣了早起,不僅是因為這是他從軍多年早已養成的習慣,也因為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十六不在身旁,他需要花掉大半日的時間來完成洗衣做飯的事情,做完這些,他還需要做別的事情。


    今日他多淘了些米下鍋,熬得比前些日子稍像話了些,不過還是冒著一股焦糊味。


    他盛了兩碗粥,拿了兩雙筷,放到了桌上。


    隻他自己一人,又為何要盛兩碗粥備兩雙筷?


    這兒除了他,還有誰?


    隻見他摸索著將筷子放好後,兀自客氣道:「閣下盯著喬某已兩個旬日,現年關已近,閣下若是不嫌棄,便喝了這一碗粥,早些歸去為好。」


    空無第二人的庖廚,他卻是在與誰人說話?


    莫不成他已成了一個傻子?


    但看他麵色如常,又怎會忽然之間成了傻子?


    他當然不會是傻子。


    因為本是無人的庖廚門外,忽地就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二九模樣的女子,眉清目秀,玲瓏嬌俏,端的是楚腰衛鬢裊裊婷婷,玉貌花容。


    不過本該俏生生一人兒,眉眼間卻多了一股銳利,刀鋒般的銳利。


    她站在門外,冷冷盯著喬越。


    喬越卻是朝她做了一個「請坐」的動作。


    女子走進庖廚來,卻沒有落座,更沒有看桌上那冒著熱氣的粥一眼,她的全部神思都集中在喬越身上,仿佛她麵對的不是一個腿不能動眼不視物的殘廢,而仍是那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


    「你知道我盯了你兩個旬日?」女子死死盯著他,心覺不可置信。


    他明明已是一個身中了奇毒的殘廢,又如何還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若非想要知道個究竟,她絕不會現身。


    「喬某還知道此前數次到敝府來探喬某情況的也是閣下。」喬越麵色如常,語氣平靜,「不過不曾想閣下是女兒身罷了。」


    女子震驚更甚。


    他雙眼已瞎,她又更是在做男子裝扮的同時服下了易聲丸,他竟能在不過三兩句話的短短時間內知曉她是女兒身!


    不僅如此,他甚至知道她這並非第一次到平王府來!


    這個男人……殘了廢了仍有如此敏銳的感知力與洞察力,可想而知從前的他究竟有多可怕!


    難怪薑國如此忌憚他,非要他們薛家廢了他不可。


    女子深吸一口氣,又問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喬越卻是微微搖頭,依舊平靜道:「不管閣下為何人,如今的喬某都奈何不了閣下,亦奈何不了任何人,更威脅不了任何人。」


    即便他沒有回答女子所問,但女子從他從容不迫的模樣看,知曉他心中必然明了,不過是不想說罷了。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女子眼神更冷,聲音也更冷。


    「閣下若是想取喬某性命,又何須等到此時?」喬越語氣淡淡,聽不出絲毫喜怒,「況且,薑國以及薛家要的是喬某生不如死,又怎會輕易了結了喬某的性命,閣下說是也不是?」


    明明是一個瞎子,卻能看透所有事情。


    女子睜大著眼打量著喬越,仿佛才是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你倒是個硬漢,能受得住我薛家的毒至今仍能忍著不去死。」女子看向喬越的眼神既有震驚,亦有敬佩。


    難怪大哥怕他,二哥敬他。


    不時來盯著他已經一年了,她這還是第一次深切體會到為何大哥會怕他而二哥會敬他。


    喬越放在腿上的雙手則是在這時驀地輕輕一顫。


    當真如他所想,她乃薛家的人,幸而這兩月她不在,否則溫姑娘為他解毒一事便被知曉了。


    「我叫薛清婉。」女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喬越,倨傲道,「我盯著你,是要看你究竟能撐到何時。」


    薛清婉說完,這才垂眸看一眼桌上他成給她的那碗粥。


    糊得難看。


    她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喬越則是把這碗粥拿到自己麵前來,一併吃了。


    軍中糧食金貴,他早已養成丁點不浪費的習慣。


    他吃著熬糊了的粥時在想,或許,隻有溫姑娘不嫌棄他做的東西。


    當喬越放下碗筷時,他隱約聽得有人在他府中揚聲大喚。


    「敕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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