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禁足後，雷琦在家中很是沉默。</p>
吃飯，睡覺，沒事兒就在書房裏看地圖。</p>
看來看去，晚上也不睡了，整宿整宿的蹲在書房裏，人影閃動，也不知在琢磨個什麽。</p>
老夫老妻了，自然沒了激情，故而晚上不睡，老妻也不會想偏。</p>
可到了吃飯時間，這人還在書房裏琢磨，一家子都不敢去叫他，這讓老妻看不過去了。</p>
她氣衝衝的來到書房，“夫君這是在琢磨什麽呢？陛下都說了讓夫君禁足，回頭一家老小還得擔心被流放呢！吃飯吧！吃了這一頓，不知下一頓在哪吃呢！”</p>
流放路上能吃啥？</p>
雷琦抬頭，頭發亂糟糟的，眼珠子上布滿了血絲。他愣了一下，“吃飯了？”</p>
老妻沒好氣的道：“吃了！全家都在等你！”</p>
“哦！”</p>
雷琦剛想起身，就聽到外麵傳來了嘈雜的聲音。</p>
“敗了，咱們敗了！”</p>
“白雄無用！”</p>
“唐軍就要兵臨汴京了！”</p>
雷琦一怔，“敗了？不該那麽快啊！”</p>
老妻歎息，“和咱們無關，吃飯吧！”</p>
雷琦苦笑，“是啊！和咱們無關！”</p>
叩叩叩！</p>
這幾日雷家再無訪客，此刻的敲門聲讓仆役們膽戰心驚，擔心是來抓人的。</p>
此戰大敗，朝中得找幾個靶子，白雄一個，雷琦一個，都跑不掉。</p>
一個仆役被推出去開門，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條縫隙。</p>
門外是個內侍。</p>
仆役心中一顫，賠笑道：“可是來尋我家阿郎的嗎？”</p>
“是。”</p>
門開。</p>
仆役們自覺的跪在地上。</p>
因為內侍身後帶著數十侍衛。</p>
內侍愕然，然後擺擺手，“你等留下。”</p>
雷琦來了。</p>
“雷刺史，陛下召見。”</p>
到了宮中，年胥第一句話就問：“雷卿可有禦敵之策？”</p>
殿內重臣雲集。</p>
雷琦說道：“臣還不知此戰如何。”</p>
一個灰頭土臉的將領站出來，“此戰由一場遊騎大戰引發，兩軍直接開戰廝殺。”</p>
白雄太急了！</p>
雷琦看了一眼殿內，孫石等人站在一側，看著意氣風發。而彭靖等人在另一側，灰頭土臉。</p>
涇渭分明！</p>
是了！</p>
白雄這是迫不得已！</p>
“唐軍堅韌，突破我軍右翼，隨後張煥發動進攻，我軍支撐片刻後崩潰。”</p>
“大軍呢？”雷琦問道。</p>
將領低頭，“被俘不少，一些進了永州城，一些逃到了汴京。”</p>
“怎麽就這樣了？”雷琦沒想到自己才將被禁足數日，戰局竟然就崩了。</p>
他這幾日在地圖上琢磨推演此戰，所以開口就胸有成竹。</p>
“陛下，此戰不可勝。”</p>
這是基礎，若是皇帝堅持認為此戰還能反敗為勝，那麽他寧可回去繼續禁足。</p>
年胥的眼中多了一抹失望之色……他確實是想過反敗為勝的可能，“朕知。”</p>
雷琦鬆了一口氣，“唐軍此刻士氣如虹，我軍不可出戰，當令各處謹守。”</p>
年胥點頭。</p>
“其次便是令人去城池之外，把那些百姓和糧食都帶回城中。水井裏丟些屎尿，一句話，能被唐軍利用的東西，能帶走就帶走，不能帶走的，毀掉！”</p>
“你這是想堅壁清野？”</p>
“對。”雷琦行禮，“陛下，大敗之後，我軍士氣難以提振。唐軍遠來，糧草定然不濟，如此，可行堅壁清野之策。唐軍無糧，隻能退兵。”</p>
很平平無奇的對策！</p>
年胥沉吟良久。</p>
他不甘心！</p>
雷琦最後說道：“再有，請陛下令各地勤王！”</p>
“這會動搖江山社稷！”孫石斷然否決，“一旦令各地勤王，那些人就會認為大周難以為續，就算是唐軍退了，留下的爛攤子怕是要數十年才能平息。”</p>
雷琦說道：“隻是汴京周邊。”</p>
“做個姿態？”孫石眼前一亮。</p>
雷琦點頭，“若是老夫沒猜錯的話，唐軍也隻是要個姿態，體麵退軍。”</p>
年胥精神一振，“雷卿這話有把握？”</p>
“有！”雷琦很肯定的道：“臣說過，唐軍遠來，糧草不濟。再有孤軍深入，難免膽戰心驚。當勤王令發出之後，唐軍必然會心生退意！”</p>
這一係列應對手段堪稱是連環套，一環套一環。</p>
“雷卿大才，就依此而行！”年胥拍板，“此戰後續，由雷卿執掌！”</p>
雷琦看到重臣們神色不悅，心中一冷，趕緊婉拒，“陛下，臣才疏學淺，不足以統領大軍。懇請陛下派遣重臣為帥。”</p>
——你就算是給個小吏來掛帥都行，就是別讓老夫頂在最前麵。</p>
老夫，被他們整怕了！</p>
年胥目光轉動，“也好，如此，方卿。”</p>
方崇正在神遊物外，被人推了一把才清醒。</p>
“方卿掛帥！”</p>
啥？</p>
老夫掛帥？</p>
方崇不敢置信，隨即想到了些什麽，“領命！”</p>
群臣散去。</p>
年胥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孤獨。</p>
他突然問道：“方崇此人不通武事，加之新敗，可朕依舊令他掛帥，引弓可覺著詫異？”</p>
謝引弓點頭。</p>
“孫相他們看著有些不悅。”</p>
“朕知。”年胥澹澹的道：“朕恨不能把方崇等人活剮了，可卻不得不留下他們，甚至還得要重用這等人。”</p>
謝引弓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p>
他知曉，皇帝是真的動了殺機。</p>
“大周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話是太祖皇帝說的。</p>
由此，文官變成了大周的主宰。</p>
如今國事艱難，朕有心革新，於是便令孫石等人主導。</p>
方崇等人百般阻撓，朕深恨之！</p>
可一旦朕把彭靖等人盡數驅逐，朝中便成了孫石等人的天下。</p>
到了那時，他們聯手就能架空朕，以新政之名，行權臣之實！”</p>
謝引弓顫聲道：“陛下，此等話不可說。”</p>
“擔心被傳到外麵，那些臣子會聯手壓製朕？”年胥笑道。</p>
謝引弓不敢說。</p>
年胥歎息，“雷琦大才，可依舊不敢獨自領軍。朕令方崇掛帥，便是告訴孫石等人，彭靖可去地方為官，方崇，朕，還用得著！”</p>
</p>
帝王，不易！</p>
雷琦走到了宮門外，回身感謝了送自己的內侍。</p>
內侍說道：“陛下有話交代。”</p>
雷琦趕緊站好。</p>
“錢南，死了！”</p>
雷琦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哽咽道：“陛下……英明！”</p>
……</p>
南周軍動起來了。</p>
汴京附近的村子都被遷徙了，百姓帶著自己的一點兒家當，跟著官差或是軍士們往附近的城中去。</p>
使者帶著勤王令四出，承平多年的南周，被一種亡國的危機籠罩著。</p>
汴京有人怒道：“那些畜生想用羞辱李泌來打斷新政，如今新政未亡，大周卻要亡了！他們可曾後悔？”</p>
沒有人後悔。</p>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p>
這隻是一種理想主義的說法。</p>
真正的說法是：道不行，我便把這個根基給毀滅了！</p>
對我不好的，留著作甚？</p>
所謂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類似的話實際上無數人都說過。</p>
你弄什麽新政來剝奪我等的利益，若是不能阻攔新政，那麽這個國家還存在作甚？</p>
毀滅吧！</p>
“這讓我想到了大宋！”</p>
數千騎兵正在歇息，左近的一個村子裏空蕩蕩的，找不到吃的。</p>
楊玄站在村裏的一口水井邊上，看著裏麵的糞便，有些唏噓。</p>
“郎君，什麽是大宋？”王老二吸吸鼻子。</p>
“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國度！”</p>
可愛是因為前所未有的商業發達，前所未有的文化。</p>
可恨的是，當權者把自己的利益淩駕於整個大宋之上，最終毀滅了大宋。</p>
那個時候的大宋和如今的南周何其相像。</p>
韓紀帶著一個軍士過來。</p>
“郎君，汴京周邊都在堅壁清野。”</p>
“有些意思！”楊玄回身，“我軍孤軍深入，糧草補給不易。那麽，隨之而來的應當是襲擾吧！”</p>
“是。汴京派出了使者，發布勤王令。”</p>
嘖！</p>
楊玄有些頭痛，“這是擺出死纏爛打的架勢了。若是我軍不肯退，麻煩隻會越來越大。”</p>
他問道：“誰的主意？”</p>
這話有些不對，楊玄再問：“如今誰在做主？”</p>
“說是方崇。雷琦也被啟用了。”</p>
“方崇就是個棒槌！”楊玄輕蔑的道：“老二就能擊敗他，所以，雷琦應當被重用了。”</p>
王老二歡喜的道：“那我領軍去吧！”</p>
“老二，吃肉！”</p>
屠裳在一戶人家找到了藏著的一些廚具，做了一頓飯。</p>
“來了來了！”</p>
在肉和方崇之間，王老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肉。</p>
“雷琦出山了？”</p>
楊玄有些意外。</p>
方崇沒倒台，這裏麵的味道值得玩味。</p>
“郎君，按理方崇戰敗，不說責罰，此刻應當夾著尾巴做人。可年胥卻繼續讓他掛帥……老夫以為，這和南周當前的政局有關。”</p>
韓紀有些不屑。</p>
“年胥支持新政的意誌不可動搖，可此次卻沒有順勢拿下方崇，這事兒透著古怪。”楊玄摸摸下巴，“這讓我想到了長安。”</p>
“猜忌！”韓紀眯著眼。</p>
“沒錯！”</p>
二人相對一視。</p>
帝王的猜忌無處不在，拿下彭靖和方崇，那麽誰來牽製孫石等人。</p>
新政是該支持，可支持新政的基礎是自己的帝位穩固。</p>
若是彭靖等人被打倒，孫石率領的新黨就會成為巨無霸。</p>
他們手握大權，長此以往，這個南周是誰的？</p>
“南周的權力構架出了問題。”楊玄把這個問題暫且拋開，“堅壁清野，接著各地勤王軍會不斷發動襲擾。看看張相那邊什麽意思。”</p>
張煥在半日後抵達。</p>
“都什麽時候了，汴京依舊在爭權奪利，年胥也畏手畏腳，這樣的南周，老夫斷言永遠都無法強大！”</p>
張煥對南周的評價得到了眾人的附和。</p>
“到穎水邊去看看。”</p>
第三日，唐軍的斥候出現在了穎水前。</p>
戰馬長嘶。</p>
王老二看著前方，說道：“這便是汴京嗎？”</p>
汴京，震動！</p>
“唐軍來了！”</p>
雷琦算好了一切，但就是沒算好人心。</p>
“權貴們在收拾錢財，馬車在家門口排的一眼看不到邊。”</p>
“那些百姓也收拾了東西，如今就堵在了城門處，叫嚷著要去南方躲避。”</p>
“亡國景象！”一個老臣子歎息著，看破世情的老眼中，全是澹漠。</p>
年胥召見了雷琦。</p>
“趕回去就是了。”雷琦對此很強硬，“萬萬不可放縱，否則軍心會散！”</p>
特娘的，權貴都跑了，百姓也跑了，可見無人看好這一戰。</p>
咱們還苦熬什麽？</p>
等死？</p>
到了那時，唐軍隻需一次衝擊，汴京估摸著就會成為他們的戰利品。</p>
年胥歎息，“就算是能守住，代價……朕無法承受。”</p>
民心散了，軍心散了，那些肉食者也離心了。</p>
這樣的南周，還能存在多久？</p>
可還能承載他的夢想？</p>
“派出使者。”</p>
這個決定讓武人有些受傷，但卻得到了文官們的擁護。</p>
“陛下英明！”</p>
孫石反對，“此刻派出使者，是自甘示弱。”</p>
此戰若是沒有一個體麵的結局，新政將會被蒙上一層陰影。</p>
所以，此戰不能停！</p>
更不能議和！</p>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得打下去！</p>
拖也得把唐軍拖垮。</p>
彭靖從歸來後就夾著尾巴做人，很少發話，此刻卻忍不住站出來，“城中已經開始亂了，許多人囤積居奇，糧價飛漲，再不議和，就要餓死人了！”</p>
孫石看著他，“此等發國難財的敗類，當盡數絞死！”</p>
年胥覺得這股子勢頭要打壓，“此事孫卿去辦，盡快拿幾個人來處置，殺雞儆猴。”</p>
孫石回到值房，令人去查探，拿到了名冊，“明日動手！”</p>
回到家中後，老妻喜滋滋的道：“二郎都會掙錢了！”</p>
“掙錢？”孫石有些不解，“他能掙錢？”</p>
他兩個兒子，老大聰慧，老二不成器。</p>
老妻點頭，孫石把次子叫來。</p>
“父親，我買了不少糧食，如今糧價飛漲，賺了不少。”次子孫耀得意的道。</p>
孫石的麵色微微一白，深吸一口氣，“誰給你的錢？”</p>
孫耀說道：“孩兒最近認識了幾個商人朋友，他們很是義氣，願意借錢給孩兒。”</p>
孫石握緊雙拳，“可糧食卻不好買。”</p>
孫耀越發的得意了，“其中一個朋友是大糧商，孩兒就是從他那買的糧食。”</p>
啪！</p>
後院傳來了清脆的巴掌聲。</p>
“父親！”</p>
啪！</p>
老妻急匆匆的跑來，就見孫耀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孫石。</p>
而孫石身體搖搖晃晃的，麵色慘白，指著孫耀，嘶聲道：“老夫一世英名！老夫一世英名呐！都被你這個逆子葬送了！”</p>
“阿郎，宮中來人了。”</p>
來的是一個內侍。</p>
“陛下問，囤積居奇之事可查清楚了？”</p>
孫石點頭。</p>
“隻是幾個小商人作祟，大體是好的。”</p>
內侍迷惑，但依舊拱手告辭。</p>
“且等等。”</p>
內侍回身。</p>
孫石笑道：“無事……不！”</p>
內侍覺得孫石有些古怪。</p>
但卻不敢問。</p>
宰輔權柄太重，哪怕要弄一個內侍也不難。</p>
他看到孫石的眼眶好像有些紅。</p>
這是累的吧？</p>
內侍想著。</p>
孫石深吸一口氣，“還請轉告陛下，議和之事……宜早不宜遲。”</p>
吃飯，睡覺，沒事兒就在書房裏看地圖。</p>
看來看去，晚上也不睡了，整宿整宿的蹲在書房裏，人影閃動，也不知在琢磨個什麽。</p>
老夫老妻了，自然沒了激情，故而晚上不睡，老妻也不會想偏。</p>
可到了吃飯時間，這人還在書房裏琢磨，一家子都不敢去叫他，這讓老妻看不過去了。</p>
她氣衝衝的來到書房，“夫君這是在琢磨什麽呢？陛下都說了讓夫君禁足，回頭一家老小還得擔心被流放呢！吃飯吧！吃了這一頓，不知下一頓在哪吃呢！”</p>
流放路上能吃啥？</p>
雷琦抬頭，頭發亂糟糟的，眼珠子上布滿了血絲。他愣了一下，“吃飯了？”</p>
老妻沒好氣的道：“吃了！全家都在等你！”</p>
“哦！”</p>
雷琦剛想起身，就聽到外麵傳來了嘈雜的聲音。</p>
“敗了，咱們敗了！”</p>
“白雄無用！”</p>
“唐軍就要兵臨汴京了！”</p>
雷琦一怔，“敗了？不該那麽快啊！”</p>
老妻歎息，“和咱們無關，吃飯吧！”</p>
雷琦苦笑，“是啊！和咱們無關！”</p>
叩叩叩！</p>
這幾日雷家再無訪客，此刻的敲門聲讓仆役們膽戰心驚，擔心是來抓人的。</p>
此戰大敗，朝中得找幾個靶子，白雄一個，雷琦一個，都跑不掉。</p>
一個仆役被推出去開門，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條縫隙。</p>
門外是個內侍。</p>
仆役心中一顫，賠笑道：“可是來尋我家阿郎的嗎？”</p>
“是。”</p>
門開。</p>
仆役們自覺的跪在地上。</p>
因為內侍身後帶著數十侍衛。</p>
內侍愕然，然後擺擺手，“你等留下。”</p>
雷琦來了。</p>
“雷刺史，陛下召見。”</p>
到了宮中，年胥第一句話就問：“雷卿可有禦敵之策？”</p>
殿內重臣雲集。</p>
雷琦說道：“臣還不知此戰如何。”</p>
一個灰頭土臉的將領站出來，“此戰由一場遊騎大戰引發，兩軍直接開戰廝殺。”</p>
白雄太急了！</p>
雷琦看了一眼殿內，孫石等人站在一側，看著意氣風發。而彭靖等人在另一側，灰頭土臉。</p>
涇渭分明！</p>
是了！</p>
白雄這是迫不得已！</p>
“唐軍堅韌，突破我軍右翼，隨後張煥發動進攻，我軍支撐片刻後崩潰。”</p>
“大軍呢？”雷琦問道。</p>
將領低頭，“被俘不少，一些進了永州城，一些逃到了汴京。”</p>
“怎麽就這樣了？”雷琦沒想到自己才將被禁足數日，戰局竟然就崩了。</p>
他這幾日在地圖上琢磨推演此戰，所以開口就胸有成竹。</p>
“陛下，此戰不可勝。”</p>
這是基礎，若是皇帝堅持認為此戰還能反敗為勝，那麽他寧可回去繼續禁足。</p>
年胥的眼中多了一抹失望之色……他確實是想過反敗為勝的可能，“朕知。”</p>
雷琦鬆了一口氣，“唐軍此刻士氣如虹，我軍不可出戰，當令各處謹守。”</p>
年胥點頭。</p>
“其次便是令人去城池之外，把那些百姓和糧食都帶回城中。水井裏丟些屎尿，一句話，能被唐軍利用的東西，能帶走就帶走，不能帶走的，毀掉！”</p>
“你這是想堅壁清野？”</p>
“對。”雷琦行禮，“陛下，大敗之後，我軍士氣難以提振。唐軍遠來，糧草定然不濟，如此，可行堅壁清野之策。唐軍無糧，隻能退兵。”</p>
很平平無奇的對策！</p>
年胥沉吟良久。</p>
他不甘心！</p>
雷琦最後說道：“再有，請陛下令各地勤王！”</p>
“這會動搖江山社稷！”孫石斷然否決，“一旦令各地勤王，那些人就會認為大周難以為續，就算是唐軍退了，留下的爛攤子怕是要數十年才能平息。”</p>
雷琦說道：“隻是汴京周邊。”</p>
“做個姿態？”孫石眼前一亮。</p>
雷琦點頭，“若是老夫沒猜錯的話，唐軍也隻是要個姿態，體麵退軍。”</p>
年胥精神一振，“雷卿這話有把握？”</p>
“有！”雷琦很肯定的道：“臣說過，唐軍遠來，糧草不濟。再有孤軍深入，難免膽戰心驚。當勤王令發出之後，唐軍必然會心生退意！”</p>
這一係列應對手段堪稱是連環套，一環套一環。</p>
“雷卿大才，就依此而行！”年胥拍板，“此戰後續，由雷卿執掌！”</p>
雷琦看到重臣們神色不悅，心中一冷，趕緊婉拒，“陛下，臣才疏學淺，不足以統領大軍。懇請陛下派遣重臣為帥。”</p>
——你就算是給個小吏來掛帥都行，就是別讓老夫頂在最前麵。</p>
老夫，被他們整怕了！</p>
年胥目光轉動，“也好，如此，方卿。”</p>
方崇正在神遊物外，被人推了一把才清醒。</p>
“方卿掛帥！”</p>
啥？</p>
老夫掛帥？</p>
方崇不敢置信，隨即想到了些什麽，“領命！”</p>
群臣散去。</p>
年胥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孤獨。</p>
他突然問道：“方崇此人不通武事，加之新敗，可朕依舊令他掛帥，引弓可覺著詫異？”</p>
謝引弓點頭。</p>
“孫相他們看著有些不悅。”</p>
“朕知。”年胥澹澹的道：“朕恨不能把方崇等人活剮了，可卻不得不留下他們，甚至還得要重用這等人。”</p>
謝引弓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p>
他知曉，皇帝是真的動了殺機。</p>
“大周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話是太祖皇帝說的。</p>
由此，文官變成了大周的主宰。</p>
如今國事艱難，朕有心革新，於是便令孫石等人主導。</p>
方崇等人百般阻撓，朕深恨之！</p>
可一旦朕把彭靖等人盡數驅逐，朝中便成了孫石等人的天下。</p>
到了那時，他們聯手就能架空朕，以新政之名，行權臣之實！”</p>
謝引弓顫聲道：“陛下，此等話不可說。”</p>
“擔心被傳到外麵，那些臣子會聯手壓製朕？”年胥笑道。</p>
謝引弓不敢說。</p>
年胥歎息，“雷琦大才，可依舊不敢獨自領軍。朕令方崇掛帥，便是告訴孫石等人，彭靖可去地方為官，方崇，朕，還用得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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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不易！</p>
雷琦走到了宮門外，回身感謝了送自己的內侍。</p>
內侍說道：“陛下有話交代。”</p>
雷琦趕緊站好。</p>
“錢南，死了！”</p>
雷琦深吸一口氣，別過臉去，哽咽道：“陛下……英明！”</p>
……</p>
南周軍動起來了。</p>
汴京附近的村子都被遷徙了，百姓帶著自己的一點兒家當，跟著官差或是軍士們往附近的城中去。</p>
使者帶著勤王令四出，承平多年的南周，被一種亡國的危機籠罩著。</p>
汴京有人怒道：“那些畜生想用羞辱李泌來打斷新政，如今新政未亡，大周卻要亡了！他們可曾後悔？”</p>
沒有人後悔。</p>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p>
這隻是一種理想主義的說法。</p>
真正的說法是：道不行，我便把這個根基給毀滅了！</p>
對我不好的，留著作甚？</p>
所謂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類似的話實際上無數人都說過。</p>
你弄什麽新政來剝奪我等的利益，若是不能阻攔新政，那麽這個國家還存在作甚？</p>
毀滅吧！</p>
“這讓我想到了大宋！”</p>
數千騎兵正在歇息，左近的一個村子裏空蕩蕩的，找不到吃的。</p>
楊玄站在村裏的一口水井邊上，看著裏麵的糞便，有些唏噓。</p>
“郎君，什麽是大宋？”王老二吸吸鼻子。</p>
“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國度！”</p>
可愛是因為前所未有的商業發達，前所未有的文化。</p>
可恨的是，當權者把自己的利益淩駕於整個大宋之上，最終毀滅了大宋。</p>
那個時候的大宋和如今的南周何其相像。</p>
韓紀帶著一個軍士過來。</p>
“郎君，汴京周邊都在堅壁清野。”</p>
“有些意思！”楊玄回身，“我軍孤軍深入，糧草補給不易。那麽，隨之而來的應當是襲擾吧！”</p>
“是。汴京派出了使者，發布勤王令。”</p>
嘖！</p>
楊玄有些頭痛，“這是擺出死纏爛打的架勢了。若是我軍不肯退，麻煩隻會越來越大。”</p>
他問道：“誰的主意？”</p>
這話有些不對，楊玄再問：“如今誰在做主？”</p>
“說是方崇。雷琦也被啟用了。”</p>
“方崇就是個棒槌！”楊玄輕蔑的道：“老二就能擊敗他，所以，雷琦應當被重用了。”</p>
王老二歡喜的道：“那我領軍去吧！”</p>
“老二，吃肉！”</p>
屠裳在一戶人家找到了藏著的一些廚具，做了一頓飯。</p>
“來了來了！”</p>
在肉和方崇之間，王老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肉。</p>
“雷琦出山了？”</p>
楊玄有些意外。</p>
方崇沒倒台，這裏麵的味道值得玩味。</p>
“郎君，按理方崇戰敗，不說責罰，此刻應當夾著尾巴做人。可年胥卻繼續讓他掛帥……老夫以為，這和南周當前的政局有關。”</p>
韓紀有些不屑。</p>
“年胥支持新政的意誌不可動搖，可此次卻沒有順勢拿下方崇，這事兒透著古怪。”楊玄摸摸下巴，“這讓我想到了長安。”</p>
“猜忌！”韓紀眯著眼。</p>
“沒錯！”</p>
二人相對一視。</p>
帝王的猜忌無處不在，拿下彭靖和方崇，那麽誰來牽製孫石等人。</p>
新政是該支持，可支持新政的基礎是自己的帝位穩固。</p>
若是彭靖等人被打倒，孫石率領的新黨就會成為巨無霸。</p>
他們手握大權，長此以往，這個南周是誰的？</p>
“南周的權力構架出了問題。”楊玄把這個問題暫且拋開，“堅壁清野，接著各地勤王軍會不斷發動襲擾。看看張相那邊什麽意思。”</p>
張煥在半日後抵達。</p>
“都什麽時候了，汴京依舊在爭權奪利，年胥也畏手畏腳，這樣的南周，老夫斷言永遠都無法強大！”</p>
張煥對南周的評價得到了眾人的附和。</p>
“到穎水邊去看看。”</p>
第三日，唐軍的斥候出現在了穎水前。</p>
戰馬長嘶。</p>
王老二看著前方，說道：“這便是汴京嗎？”</p>
汴京，震動！</p>
“唐軍來了！”</p>
雷琦算好了一切，但就是沒算好人心。</p>
“權貴們在收拾錢財，馬車在家門口排的一眼看不到邊。”</p>
“那些百姓也收拾了東西，如今就堵在了城門處，叫嚷著要去南方躲避。”</p>
“亡國景象！”一個老臣子歎息著，看破世情的老眼中，全是澹漠。</p>
年胥召見了雷琦。</p>
“趕回去就是了。”雷琦對此很強硬，“萬萬不可放縱，否則軍心會散！”</p>
特娘的，權貴都跑了，百姓也跑了，可見無人看好這一戰。</p>
咱們還苦熬什麽？</p>
等死？</p>
到了那時，唐軍隻需一次衝擊，汴京估摸著就會成為他們的戰利品。</p>
年胥歎息，“就算是能守住，代價……朕無法承受。”</p>
民心散了，軍心散了，那些肉食者也離心了。</p>
這樣的南周，還能存在多久？</p>
可還能承載他的夢想？</p>
“派出使者。”</p>
這個決定讓武人有些受傷，但卻得到了文官們的擁護。</p>
“陛下英明！”</p>
孫石反對，“此刻派出使者，是自甘示弱。”</p>
此戰若是沒有一個體麵的結局，新政將會被蒙上一層陰影。</p>
所以，此戰不能停！</p>
更不能議和！</p>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得打下去！</p>
拖也得把唐軍拖垮。</p>
彭靖從歸來後就夾著尾巴做人，很少發話，此刻卻忍不住站出來，“城中已經開始亂了，許多人囤積居奇，糧價飛漲，再不議和，就要餓死人了！”</p>
孫石看著他，“此等發國難財的敗類，當盡數絞死！”</p>
年胥覺得這股子勢頭要打壓，“此事孫卿去辦，盡快拿幾個人來處置，殺雞儆猴。”</p>
孫石回到值房，令人去查探，拿到了名冊，“明日動手！”</p>
回到家中後，老妻喜滋滋的道：“二郎都會掙錢了！”</p>
“掙錢？”孫石有些不解，“他能掙錢？”</p>
他兩個兒子，老大聰慧，老二不成器。</p>
老妻點頭，孫石把次子叫來。</p>
“父親，我買了不少糧食，如今糧價飛漲，賺了不少。”次子孫耀得意的道。</p>
孫石的麵色微微一白，深吸一口氣，“誰給你的錢？”</p>
孫耀說道：“孩兒最近認識了幾個商人朋友，他們很是義氣，願意借錢給孩兒。”</p>
孫石握緊雙拳，“可糧食卻不好買。”</p>
孫耀越發的得意了，“其中一個朋友是大糧商，孩兒就是從他那買的糧食。”</p>
啪！</p>
後院傳來了清脆的巴掌聲。</p>
“父親！”</p>
啪！</p>
老妻急匆匆的跑來，就見孫耀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孫石。</p>
而孫石身體搖搖晃晃的，麵色慘白，指著孫耀，嘶聲道：“老夫一世英名！老夫一世英名呐！都被你這個逆子葬送了！”</p>
“阿郎，宮中來人了。”</p>
來的是一個內侍。</p>
“陛下問，囤積居奇之事可查清楚了？”</p>
孫石點頭。</p>
“隻是幾個小商人作祟，大體是好的。”</p>
內侍迷惑，但依舊拱手告辭。</p>
“且等等。”</p>
內侍回身。</p>
孫石笑道：“無事……不！”</p>
內侍覺得孫石有些古怪。</p>
但卻不敢問。</p>
宰輔權柄太重，哪怕要弄一個內侍也不難。</p>
他看到孫石的眼眶好像有些紅。</p>
這是累的吧？</p>
內侍想著。</p>
孫石深吸一口氣，“還請轉告陛下，議和之事……宜早不宜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