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三國中武力最不濟的南周，花錢買平安是既定國策。</p>
每年南周都會給北遼和大唐進貢，美其名曰新年賀禮。</p>
賀禮價值不菲，每次年胥都會親自審核禮單。</p>
而賀禮送的人，就是兩國帝王。</p>
赫連峰和李泌打開禮物一一看去。</p>
一份壯陽藥……</p>
你在譏諷朕不是男兒嗎？</p>
年胥麵色發紅。</p>
他們心自問，若是自己收到這等賀禮，怕也會氣炸。</p>
韓壁說道：“不止如此，那人還留了一張紙條，上麵臣不知具體寫了些什麽。大概意思卻知曉……陛下聽聞大唐皇帝雄風不振，於是便饋贈了壯陽藥……”</p>
這是當著麵抽李泌的耳光，奇恥大辱！</p>
年胥深吸一口氣，“誰幹的？”</p>
韓壁說道：“那人，死了。”</p>
他緩緩看向了彭靖和方崇，“彭相可知曉？”</p>
彭靖蹙眉，“你這話什麽意思？老夫也是初聞此事。”</p>
韓壁冷笑，“初聞此事？新政開始以來，你等便頻頻出手，橫加阻撓。可新政得人心，陛下一力支持，於是有人便想了個法子……”</p>
年胥麵色沉鬱。</p>
“既然無法阻攔新政，那為何不另辟蹊徑？激怒大唐，大唐一旦出兵，你等便可據此彈劾，是新政引發的災禍。”</p>
</p>
孫石開火了，“老夫想問問，在你等的眼中，大周呢？”</p>
韓壁嗤笑道：“在這等人的眼中，大周如何與他們何幹？新政新政，壞了他們的好事，為此他們不惜把大周打爛了……寧可去做唐人的走狗！”</p>
“韓壁！”彭靖眯眼，“誰給你的膽子當朝汙蔑老夫，你這是想做權臣嗎？”</p>
年胥默然，右手緊緊握著。</p>
“汙蔑？”韓壁上前一步，“準備賀禮的官員中，有一人前日自盡，據說是貪腐。你等以為買通了午作，便能掩蓋此事？老夫身邊有好手，他一眼看去便說此人的頸骨斷了……”</p>
“誰殺了他？”孫石抱著笏板說道：“老夫看這便是殺人滅口！”</p>
“查！”彭靖昂首，“若查出是老夫所為，老夫償命。若不是，陛下。”，他衝著年胥行禮，“還請陛下為臣做主。”</p>
事兒，最終還是被甩到了年胥這裏。</p>
但他能如何？</p>
嗬斥？</p>
沒證據，他敢嗬斥彭靖就敢當朝乞骸骨，隨後反對新政的那些人會咆孝，整個汴京都會惶然不安。</p>
所以，他能做的唯有：“查！”</p>
彭靖退了回去，一臉平靜。</p>
稍後散去。</p>
彭靖和方崇一起到了自己的值房。</p>
“誰幹的？”彭靖問道。</p>
方崇搖頭，“老夫也不知。”</p>
“你應當知曉。”彭靖壓住怒火，“沒有宰輔的首肯，他們哪裏敢做這等大事？否則雷霆一至，誰能護住他們？”</p>
方崇有些不自在的道：“此事，是下麵一些人的手腳。”</p>
“你……”彭靖額頭青筋暴起，“那是大唐啊！羞辱李泌便是羞辱大唐。你不知曉此舉會帶來什麽後果？”</p>
方崇澹澹的道：“陛下一意孤行，孫石等人野心勃勃，用心險惡……所謂新政，不過是想從我等的身上剝皮罷了。你可知外麵多少人在不滿？若是置之不顧，那些人就會咆孝，會……造反！”</p>
“他們手中無兵，造反？”彭靖忍著拍打桉幾的衝動，“此次激怒了李泌，大軍壓境，你等就不怕大周亡國嗎？”</p>
“彭相高看了大唐。”方崇微笑道：“其一，南疆軍就那點人馬，他們敢於出兵，是因為最近南疆叛軍偃旗息鼓的緣故。</p>
等雙方僵持時，咱們的人鼓動一番，南疆叛軍就會順勢而起。到了那時，南疆軍腹背受敵，此戰……大勝可期！</p>
其次，大遼不會坐視大唐滅了大周，老夫敢打賭，當大周及及可危時，赫連峰會發狂，他知曉，一旦大唐少了大周這個敵人，隨後就能傾力北顧。</p>
到了那時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p>
彭靖冷笑，“若是大唐不管不顧呢？”</p>
方崇冷冷的道：“那，咱們也不管不顧，大唐滅了大周，大遼滅了大唐！”</p>
彭靖大怒，“大周滅國，我等有何好處？”</p>
方崇陰冷的道：“若是這個大周想吃我等的血肉，想奪取我等的好處，那麽，它還存在作甚？滅了，正好！”</p>
啪！</p>
值房裏傳來了清脆的聲音。</p>
方崇捂著臉，“你別忘了，咱們的身後是誰。孫石等人行新政，目的為何？就是要劫富濟貧。劫誰的富？我等！濟誰的貧？那些泥腿子！”</p>
彭靖麵色鐵青，“可即便如此，也不該用大周來做棋子！”</p>
方崇冷笑，“若是新政繼續施行下去，隻需數年，這個天下就要亂了。”</p>
彭靖拍了一下桉幾，“亂不了！”</p>
“你何須自欺欺人！”方崇說道：“大周的錢財掌握在誰的手中？他們！大周的田地掌握在誰的手中？他們！他們遍及整個大周，軍中，官場，他們的人無處不在。</p>
當陛下想削他們的血肉去幫襯那些泥腿子時，老夫告訴你，他們將會揭竿而起，把這個大周掀翻。”</p>
“他們就不顧生靈塗炭嗎？”彭靖麵色慘白。</p>
方崇笑的很輕鬆，“他們就想要生靈塗炭。千裏無雞鳴，白骨露於野。死去的都是泥腿子，都是支持新政的人。”</p>
“大唐會滅了大周！”彭靖渾身無力，“大周內亂，他們隻需踹一腳，大周就倒了。”</p>
南周數百年來能頂住大唐的壓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內部沒有生出亂子。</p>
“彭相可知他們在說些什麽？”方崇澹澹的道：“他們說，若是這個大周不能護著他們的錢財田地，那麽，換個主子也好。”</p>
“無恥！”彭靖怒吼。</p>
他緩緩看向麵無表情的方崇，“他們想幹什麽？”</p>
方崇說道：“停止新政，流放孫石、韓壁等人。另外，還有人說，當斬殺孫石、韓壁等人，以為後來者戒！”</p>
一個新政，因為涉及到了這些人的利益，於是政爭就演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鬥爭。</p>
不死不休！</p>
“出去！”彭靖指著房門。</p>
方崇起身，“你仔細想清楚，此等事，一旦揭開，兩邊便是不死不休。到了那時……”</p>
“出去！”</p>
彭靖咬牙切齒的舉起茶杯。</p>
方崇出去，轉身關門。</p>
他看到彭靖趴在桉幾上，渾身顫栗，痛苦的道：</p>
“這個大周啊！”</p>
方崇眼角帶著笑意，冷峭的笑。</p>
隨後，緩緩關上了房門。</p>
吱呀……</p>
室內陷入了昏暗。</p>
……</p>
“確定就是他們幹的，證據也有。”</p>
不得不說，情人司的實力很強大。在年胥解除了對宰相們的監控禁令後，迅速找到了證據。</p>
“死去的官員是被滅口，一人在他的身後……是個熟人，就這麽握著他的腦袋，用力一擰。”</p>
“誰的指使？”年胥平靜的問道。</p>
年儒低下頭，“隻是個六品官。”</p>
“朕……知道了。”</p>
這聲音帶著無奈，更有蒼涼。</p>
年儒忍不住抬頭，“陛下，此事和彭靖一夥脫不開幹係。”</p>
“朕知曉了。”年胥擺擺手，“此事，就此了結。”</p>
“陛下！”年儒低聲道：“這是亂臣賊子啊！”</p>
對於亂臣賊子，殺是第一選擇。</p>
年胥有些無力，“朕能如何？拿下彭靖等人，流放或是殺了。隨後民間為他們喊冤的呼聲甚囂塵上。朕若是不為他們平反，奏疏將會堵滿了皇宮。朕，想，卻不能！”</p>
年儒跪下，哽咽道：“主辱臣死，臣……萬死！”</p>
“與你何幹？”年胥苦笑道：“當初太祖皇帝定下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國策，年氏借此穩住了文官，再利用文官去壓製武人，如此，大周國勢這才漸漸穩固了下來。</p>
可如今看來，這卻是一劑毒藥，傷人傷己。”</p>
年儒眼中流露出了厲色，“陛下，情人司密諜隱匿之能當世無雙。臣請……監控宰輔！”</p>
年胥有些意動。</p>
“他們最近會格外警覺……小心。”</p>
年儒低頭，“若是失敗，皆是臣的罪責。”</p>
事敗，為了安撫那些人，年胥必須丟出一個有分量的臣子來背鍋。而年儒就很合適。</p>
回到情人司，年儒叫來了沉重。</p>
“老夫這裏有一件要事，機密。”</p>
沉重上次捉拿楊略事敗，事後是年儒護住了他。</p>
“統領吩咐，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你去……”年儒盯著他，“彭靖等人最近會密議，盯著點。”</p>
“這……”</p>
前陣子隻是監控宰輔，盯著宰輔，這事兒是從未有過的。</p>
“此事，是老夫所為。”</p>
年儒一句話就讓沉重明白了。</p>
年儒都隻能是炮灰，而他，連炮灰的資格都談不上。</p>
“下官領命。”</p>
第二日夜色來臨時，沉重就帶著兩個手下潛入了方崇家。</p>
一路有驚無險的靠近了書房。</p>
方崇和兩個官員正在談話，身邊坐著個五十餘歲的男子。男子須發烏黑，皮膚白皙，神色從容。</p>
“此次大唐出兵，輜重調運乃是重中之重，此等差事要想辦法拿到手。”方崇喝了一口茶水。</p>
“方相的意思是……”一個官員想了想，“糧草在手，若是前方戰事妥當，糧草就該在半道上出些意外。”</p>
另一個官員笑道：“被賊人縱火，或是道路被破壞，無法前行。”</p>
方崇含笑，“此事……”</p>
那個男子突然發聲，“相公，有人。”</p>
方崇看了外麵一眼，“誰？”</p>
男子上前，“鬼鬼祟祟的，多半是情人司的那些遊魂。”</p>
方崇問道：“可能解決？”</p>
男子微笑，“小事。”</p>
男子叫做蒙漳，是方崇身邊的好手。</p>
“不要留活口。”方崇交代道。</p>
“老夫知曉。”</p>
方崇幹咳一聲，兩個官員開始說話，說的有些雲山霧罩，似是而非。</p>
蒙漳跪坐在那裏，閉上眼，伸手，彷佛在感知空氣中的什麽。</p>
外麵，兩個密諜悄然靠近書房後方，側耳傾聽。</p>
“今日有人彈劾方相，緣由令人發笑。”</p>
“哦！什麽緣由？”</p>
沉重在另一側，仔細看著書房大門，他知曉，晚些彭靖會來。</p>
彭靖會帶著誰來，這才是他想打探到了的消息。</p>
一個身影晃晃悠悠的從書房裏飄了出來，宛如一道青煙。</p>
青煙一繞，就繞到了書房後。</p>
沉重心中一震，尖嘯一聲。</p>
兩個密諜瞬息就做出了應對，一人留下，一人飛掠而去。</p>
蒙漳繞到了後方，留下的密諜悄無聲息的靠近，一掌拍去。</p>
蒙漳反手一拳。</p>
密諜擊中了他，但卻彷佛是在為他送行，那青煙飄的越發的快了。而那一拳就在密諜的腦門前一觸即退。</p>
密諜悶哼一聲，緩緩跪了下去，身形顯露了出來，接著灰白色的腦漿從鼻孔中往外流淌。</p>
另一個密諜剛衝出十餘步，身後傳來了勁風。</p>
他想閃避，身形閃動了幾下，剛想回頭，肩頭就挨了一掌。</p>
蒙漳的身體倒飛回去。</p>
這一係列動作快若閃電。</p>
沉重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跑。</p>
二人一前一後急速而去。</p>
前方就是圍牆，出去後就有掩護的人手。</p>
身後，蒙漳遙遙一拳。</p>
噗！</p>
沉重張嘴噴了一口血，落在了圍牆下。</p>
兩個密諜接住了他。</p>
“走！”沉重咬牙道：“用弩弓！”</p>
有人長嘯一聲。</p>
接著，前方傳來了一聲巨響。</p>
彭！</p>
一支粗壯的弩箭衝著半空中飛掠而來的蒙漳射去。</p>
蒙漳的身形一滯，伸手，用力一拍。</p>
呯！</p>
宛如長槍般的弩箭被拍飛，但蒙漳的身形卻落了下去。</p>
當他再度飛上牆頭時，已經失去了目標。</p>
他回到了書房。</p>
“如何？”方崇問道。</p>
“死了兩個，另一人被老夫重傷而逃。對了，他們動用了弩弓！”</p>
方崇看著外麵，神色平靜。</p>
“皇帝！”</p>
……</p>
“失敗了！”</p>
年儒進宮請罪。</p>
“兩個密諜身死，一人重傷。”</p>
“沒有活口？”年胥問道。</p>
“沒有。”</p>
年胥鬆了一口氣。</p>
他知曉，這是方崇的交代。</p>
——咱們君臣你捅我一刀，我踹你一腳，但鬥歸鬥，不能破。</p>
俗稱：鬥而不破！</p>
年胥擺擺手，“去吧！”</p>
既然君臣都知曉了對方的暗示，那麽，還有周旋的餘地。</p>
“陛下。”</p>
年胥剛準備躺下歇息一會兒，年儒再度請見。</p>
“何事？”</p>
“南疆軍……全軍集結了。”</p>
“這是要準備出擊了。”雖然知曉此戰不可避免，但當即將來臨時，年胥依舊有些緊張。</p>
“召集群臣。”</p>
是夜，在汴京五品以上官員齊集宮中。</p>
當群臣看到身著戎裝，腰間佩刀的皇帝時，不禁愕然。</p>
“唐軍即將進攻，大周唯一的應對便是……以戰止戰！”年胥的開場白很熱血。</p>
但群臣卻默然。</p>
“陛下，臣願統軍禦敵！”孫石毫不猶豫的出班。</p>
年胥欣慰的頷首，“孫卿的忠心，朕盡知。不過，先前卻有人請戰，拳拳之心，朕不忍拒絕。”</p>
是誰？</p>
孫石回頭。</p>
年胥澹澹的道：“彭卿。”</p>
彭靖身體一震，出班，“臣在。”</p>
“方卿！”</p>
“臣……在！”方崇出班。</p>
“二位卿家能主動請纓，朕，不勝歡喜！”</p>
可彭靖發誓，自己壓根就沒就此事發表過看法，更遑論什麽主動請纓。</p>
那是大唐虎賁，大周那些賊配軍豈是他們的對手？</p>
可他卻不能拒絕！</p>
否則在亡國的威脅下，皇帝會撕破君臣和諧的臉，把此事的原委丟出來。</p>
方崇同樣懵了，隨即清醒。</p>
他們策劃了賀禮事件，導致大軍壓境。就在他們以為皇帝會咽下這口氣時……來，你二人領軍出征。勝了，那自然一切好說。</p>
若是敗了……</p>
彭靖和方崇相對一視。</p>
心中苦澀。</p>
“臣，領命！”</p>
每年南周都會給北遼和大唐進貢，美其名曰新年賀禮。</p>
賀禮價值不菲，每次年胥都會親自審核禮單。</p>
而賀禮送的人，就是兩國帝王。</p>
赫連峰和李泌打開禮物一一看去。</p>
一份壯陽藥……</p>
你在譏諷朕不是男兒嗎？</p>
年胥麵色發紅。</p>
他們心自問，若是自己收到這等賀禮，怕也會氣炸。</p>
韓壁說道：“不止如此，那人還留了一張紙條，上麵臣不知具體寫了些什麽。大概意思卻知曉……陛下聽聞大唐皇帝雄風不振，於是便饋贈了壯陽藥……”</p>
這是當著麵抽李泌的耳光，奇恥大辱！</p>
年胥深吸一口氣，“誰幹的？”</p>
韓壁說道：“那人，死了。”</p>
他緩緩看向了彭靖和方崇，“彭相可知曉？”</p>
彭靖蹙眉，“你這話什麽意思？老夫也是初聞此事。”</p>
韓壁冷笑，“初聞此事？新政開始以來，你等便頻頻出手，橫加阻撓。可新政得人心，陛下一力支持，於是有人便想了個法子……”</p>
年胥麵色沉鬱。</p>
“既然無法阻攔新政，那為何不另辟蹊徑？激怒大唐，大唐一旦出兵，你等便可據此彈劾，是新政引發的災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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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石開火了，“老夫想問問，在你等的眼中，大周呢？”</p>
韓壁嗤笑道：“在這等人的眼中，大周如何與他們何幹？新政新政，壞了他們的好事，為此他們不惜把大周打爛了……寧可去做唐人的走狗！”</p>
“韓壁！”彭靖眯眼，“誰給你的膽子當朝汙蔑老夫，你這是想做權臣嗎？”</p>
年胥默然，右手緊緊握著。</p>
“汙蔑？”韓壁上前一步，“準備賀禮的官員中，有一人前日自盡，據說是貪腐。你等以為買通了午作，便能掩蓋此事？老夫身邊有好手，他一眼看去便說此人的頸骨斷了……”</p>
“誰殺了他？”孫石抱著笏板說道：“老夫看這便是殺人滅口！”</p>
“查！”彭靖昂首，“若查出是老夫所為，老夫償命。若不是，陛下。”，他衝著年胥行禮，“還請陛下為臣做主。”</p>
事兒，最終還是被甩到了年胥這裏。</p>
但他能如何？</p>
嗬斥？</p>
沒證據，他敢嗬斥彭靖就敢當朝乞骸骨，隨後反對新政的那些人會咆孝，整個汴京都會惶然不安。</p>
所以，他能做的唯有：“查！”</p>
彭靖退了回去，一臉平靜。</p>
稍後散去。</p>
彭靖和方崇一起到了自己的值房。</p>
“誰幹的？”彭靖問道。</p>
方崇搖頭，“老夫也不知。”</p>
“你應當知曉。”彭靖壓住怒火，“沒有宰輔的首肯，他們哪裏敢做這等大事？否則雷霆一至，誰能護住他們？”</p>
方崇有些不自在的道：“此事，是下麵一些人的手腳。”</p>
“你……”彭靖額頭青筋暴起，“那是大唐啊！羞辱李泌便是羞辱大唐。你不知曉此舉會帶來什麽後果？”</p>
方崇澹澹的道：“陛下一意孤行，孫石等人野心勃勃，用心險惡……所謂新政，不過是想從我等的身上剝皮罷了。你可知外麵多少人在不滿？若是置之不顧，那些人就會咆孝，會……造反！”</p>
“他們手中無兵，造反？”彭靖忍著拍打桉幾的衝動，“此次激怒了李泌，大軍壓境，你等就不怕大周亡國嗎？”</p>
“彭相高看了大唐。”方崇微笑道：“其一，南疆軍就那點人馬，他們敢於出兵，是因為最近南疆叛軍偃旗息鼓的緣故。</p>
等雙方僵持時，咱們的人鼓動一番，南疆叛軍就會順勢而起。到了那時，南疆軍腹背受敵，此戰……大勝可期！</p>
其次，大遼不會坐視大唐滅了大周，老夫敢打賭，當大周及及可危時，赫連峰會發狂，他知曉，一旦大唐少了大周這個敵人，隨後就能傾力北顧。</p>
到了那時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p>
彭靖冷笑，“若是大唐不管不顧呢？”</p>
方崇冷冷的道：“那，咱們也不管不顧，大唐滅了大周，大遼滅了大唐！”</p>
彭靖大怒，“大周滅國，我等有何好處？”</p>
方崇陰冷的道：“若是這個大周想吃我等的血肉，想奪取我等的好處，那麽，它還存在作甚？滅了，正好！”</p>
啪！</p>
值房裏傳來了清脆的聲音。</p>
方崇捂著臉，“你別忘了，咱們的身後是誰。孫石等人行新政，目的為何？就是要劫富濟貧。劫誰的富？我等！濟誰的貧？那些泥腿子！”</p>
彭靖麵色鐵青，“可即便如此，也不該用大周來做棋子！”</p>
方崇冷笑，“若是新政繼續施行下去，隻需數年，這個天下就要亂了。”</p>
彭靖拍了一下桉幾，“亂不了！”</p>
“你何須自欺欺人！”方崇說道：“大周的錢財掌握在誰的手中？他們！大周的田地掌握在誰的手中？他們！他們遍及整個大周，軍中，官場，他們的人無處不在。</p>
當陛下想削他們的血肉去幫襯那些泥腿子時，老夫告訴你，他們將會揭竿而起，把這個大周掀翻。”</p>
“他們就不顧生靈塗炭嗎？”彭靖麵色慘白。</p>
方崇笑的很輕鬆，“他們就想要生靈塗炭。千裏無雞鳴，白骨露於野。死去的都是泥腿子，都是支持新政的人。”</p>
“大唐會滅了大周！”彭靖渾身無力，“大周內亂，他們隻需踹一腳，大周就倒了。”</p>
南周數百年來能頂住大唐的壓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內部沒有生出亂子。</p>
“彭相可知他們在說些什麽？”方崇澹澹的道：“他們說，若是這個大周不能護著他們的錢財田地，那麽，換個主子也好。”</p>
“無恥！”彭靖怒吼。</p>
他緩緩看向麵無表情的方崇，“他們想幹什麽？”</p>
方崇說道：“停止新政，流放孫石、韓壁等人。另外，還有人說，當斬殺孫石、韓壁等人，以為後來者戒！”</p>
一個新政，因為涉及到了這些人的利益，於是政爭就演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鬥爭。</p>
不死不休！</p>
“出去！”彭靖指著房門。</p>
方崇起身，“你仔細想清楚，此等事，一旦揭開，兩邊便是不死不休。到了那時……”</p>
“出去！”</p>
彭靖咬牙切齒的舉起茶杯。</p>
方崇出去，轉身關門。</p>
他看到彭靖趴在桉幾上，渾身顫栗，痛苦的道：</p>
“這個大周啊！”</p>
方崇眼角帶著笑意，冷峭的笑。</p>
隨後，緩緩關上了房門。</p>
吱呀……</p>
室內陷入了昏暗。</p>
……</p>
“確定就是他們幹的，證據也有。”</p>
不得不說，情人司的實力很強大。在年胥解除了對宰相們的監控禁令後，迅速找到了證據。</p>
“死去的官員是被滅口，一人在他的身後……是個熟人，就這麽握著他的腦袋，用力一擰。”</p>
“誰的指使？”年胥平靜的問道。</p>
年儒低下頭，“隻是個六品官。”</p>
“朕……知道了。”</p>
這聲音帶著無奈，更有蒼涼。</p>
年儒忍不住抬頭，“陛下，此事和彭靖一夥脫不開幹係。”</p>
“朕知曉了。”年胥擺擺手，“此事，就此了結。”</p>
“陛下！”年儒低聲道：“這是亂臣賊子啊！”</p>
對於亂臣賊子，殺是第一選擇。</p>
年胥有些無力，“朕能如何？拿下彭靖等人，流放或是殺了。隨後民間為他們喊冤的呼聲甚囂塵上。朕若是不為他們平反，奏疏將會堵滿了皇宮。朕，想，卻不能！”</p>
年儒跪下，哽咽道：“主辱臣死，臣……萬死！”</p>
“與你何幹？”年胥苦笑道：“當初太祖皇帝定下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國策，年氏借此穩住了文官，再利用文官去壓製武人，如此，大周國勢這才漸漸穩固了下來。</p>
可如今看來，這卻是一劑毒藥，傷人傷己。”</p>
年儒眼中流露出了厲色，“陛下，情人司密諜隱匿之能當世無雙。臣請……監控宰輔！”</p>
年胥有些意動。</p>
“他們最近會格外警覺……小心。”</p>
年儒低頭，“若是失敗，皆是臣的罪責。”</p>
事敗，為了安撫那些人，年胥必須丟出一個有分量的臣子來背鍋。而年儒就很合適。</p>
回到情人司，年儒叫來了沉重。</p>
“老夫這裏有一件要事，機密。”</p>
沉重上次捉拿楊略事敗，事後是年儒護住了他。</p>
“統領吩咐，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你去……”年儒盯著他，“彭靖等人最近會密議，盯著點。”</p>
“這……”</p>
前陣子隻是監控宰輔，盯著宰輔，這事兒是從未有過的。</p>
“此事，是老夫所為。”</p>
年儒一句話就讓沉重明白了。</p>
年儒都隻能是炮灰，而他，連炮灰的資格都談不上。</p>
“下官領命。”</p>
第二日夜色來臨時，沉重就帶著兩個手下潛入了方崇家。</p>
一路有驚無險的靠近了書房。</p>
方崇和兩個官員正在談話，身邊坐著個五十餘歲的男子。男子須發烏黑，皮膚白皙，神色從容。</p>
“此次大唐出兵，輜重調運乃是重中之重，此等差事要想辦法拿到手。”方崇喝了一口茶水。</p>
“方相的意思是……”一個官員想了想，“糧草在手，若是前方戰事妥當，糧草就該在半道上出些意外。”</p>
另一個官員笑道：“被賊人縱火，或是道路被破壞，無法前行。”</p>
方崇含笑，“此事……”</p>
那個男子突然發聲，“相公，有人。”</p>
方崇看了外麵一眼，“誰？”</p>
男子上前，“鬼鬼祟祟的，多半是情人司的那些遊魂。”</p>
方崇問道：“可能解決？”</p>
男子微笑，“小事。”</p>
男子叫做蒙漳，是方崇身邊的好手。</p>
“不要留活口。”方崇交代道。</p>
“老夫知曉。”</p>
方崇幹咳一聲，兩個官員開始說話，說的有些雲山霧罩，似是而非。</p>
蒙漳跪坐在那裏，閉上眼，伸手，彷佛在感知空氣中的什麽。</p>
外麵，兩個密諜悄然靠近書房後方，側耳傾聽。</p>
“今日有人彈劾方相，緣由令人發笑。”</p>
“哦！什麽緣由？”</p>
沉重在另一側，仔細看著書房大門，他知曉，晚些彭靖會來。</p>
彭靖會帶著誰來，這才是他想打探到了的消息。</p>
一個身影晃晃悠悠的從書房裏飄了出來，宛如一道青煙。</p>
青煙一繞，就繞到了書房後。</p>
沉重心中一震，尖嘯一聲。</p>
兩個密諜瞬息就做出了應對，一人留下，一人飛掠而去。</p>
蒙漳繞到了後方，留下的密諜悄無聲息的靠近，一掌拍去。</p>
蒙漳反手一拳。</p>
密諜擊中了他，但卻彷佛是在為他送行，那青煙飄的越發的快了。而那一拳就在密諜的腦門前一觸即退。</p>
密諜悶哼一聲，緩緩跪了下去，身形顯露了出來，接著灰白色的腦漿從鼻孔中往外流淌。</p>
另一個密諜剛衝出十餘步，身後傳來了勁風。</p>
他想閃避，身形閃動了幾下，剛想回頭，肩頭就挨了一掌。</p>
蒙漳的身體倒飛回去。</p>
這一係列動作快若閃電。</p>
沉重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跑。</p>
二人一前一後急速而去。</p>
前方就是圍牆，出去後就有掩護的人手。</p>
身後，蒙漳遙遙一拳。</p>
噗！</p>
沉重張嘴噴了一口血，落在了圍牆下。</p>
兩個密諜接住了他。</p>
“走！”沉重咬牙道：“用弩弓！”</p>
有人長嘯一聲。</p>
接著，前方傳來了一聲巨響。</p>
彭！</p>
一支粗壯的弩箭衝著半空中飛掠而來的蒙漳射去。</p>
蒙漳的身形一滯，伸手，用力一拍。</p>
呯！</p>
宛如長槍般的弩箭被拍飛，但蒙漳的身形卻落了下去。</p>
當他再度飛上牆頭時，已經失去了目標。</p>
他回到了書房。</p>
“如何？”方崇問道。</p>
“死了兩個，另一人被老夫重傷而逃。對了，他們動用了弩弓！”</p>
方崇看著外麵，神色平靜。</p>
“皇帝！”</p>
……</p>
“失敗了！”</p>
年儒進宮請罪。</p>
“兩個密諜身死，一人重傷。”</p>
“沒有活口？”年胥問道。</p>
“沒有。”</p>
年胥鬆了一口氣。</p>
他知曉，這是方崇的交代。</p>
——咱們君臣你捅我一刀，我踹你一腳，但鬥歸鬥，不能破。</p>
俗稱：鬥而不破！</p>
年胥擺擺手，“去吧！”</p>
既然君臣都知曉了對方的暗示，那麽，還有周旋的餘地。</p>
“陛下。”</p>
年胥剛準備躺下歇息一會兒，年儒再度請見。</p>
“何事？”</p>
“南疆軍……全軍集結了。”</p>
“這是要準備出擊了。”雖然知曉此戰不可避免，但當即將來臨時，年胥依舊有些緊張。</p>
“召集群臣。”</p>
是夜，在汴京五品以上官員齊集宮中。</p>
當群臣看到身著戎裝，腰間佩刀的皇帝時，不禁愕然。</p>
“唐軍即將進攻，大周唯一的應對便是……以戰止戰！”年胥的開場白很熱血。</p>
但群臣卻默然。</p>
“陛下，臣願統軍禦敵！”孫石毫不猶豫的出班。</p>
年胥欣慰的頷首，“孫卿的忠心，朕盡知。不過，先前卻有人請戰，拳拳之心，朕不忍拒絕。”</p>
是誰？</p>
孫石回頭。</p>
年胥澹澹的道：“彭卿。”</p>
彭靖身體一震，出班，“臣在。”</p>
“方卿！”</p>
“臣……在！”方崇出班。</p>
“二位卿家能主動請纓，朕，不勝歡喜！”</p>
可彭靖發誓，自己壓根就沒就此事發表過看法，更遑論什麽主動請纓。</p>
那是大唐虎賁，大周那些賊配軍豈是他們的對手？</p>
可他卻不能拒絕！</p>
否則在亡國的威脅下，皇帝會撕破君臣和諧的臉，把此事的原委丟出來。</p>
方崇同樣懵了，隨即清醒。</p>
他們策劃了賀禮事件，導致大軍壓境。就在他們以為皇帝會咽下這口氣時……來，你二人領軍出征。勝了，那自然一切好說。</p>
若是敗了……</p>
彭靖和方崇相對一視。</p>
心中苦澀。</p>
“臣，領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