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分兵了。”</p>
斥候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到了林沙這裏。</p>
此刻，兩千騎正在林沙的身後歇息。</p>
“多少？”</p>
“五百騎，往臨安方向去了。”</p>
“領軍是誰？”</p>
“好像是姓賈。”</p>
“我怎地沒聽過？”陳州有些名氣的將領林沙都知道，可姓賈的卻一無所知。</p>
“看著有些老，還有些……猥瑣。”</p>
“這是無人可用了嗎？”林沙笑道：“我軍四處襲擾，楊狗無可奈何，隻能四處分兵。如此，麾下兵將無人可用。”</p>
他回身，“這是個機會。告訴他們，若是找到機會，就要果斷出擊，伏擊這股唐軍，先聲奪人！”</p>
“是！”</p>
……</p>
這是老賊第一次領軍。</p>
隨行的將士見他一路翻著小冊子，嘴裏嘟囔著兵法，心中不禁涼了半截。</p>
“這不靠譜吧？”</p>
“使君是無人可用了嗎？”</p>
“都派出去了。”</p>
“哎！看，他還在背誦兵法。”</p>
“我去聽聽。”</p>
“他在背誦什麽……敵疲我擾……”</p>
眾人苦笑。</p>
還不知道自己成了麾下眼中的廖化的老賊，此刻有些忐忑。</p>
他算是楊玄身邊的元老，所以楊玄一應事兒都不避開他，讓得以學了不少東西。</p>
但學習是一回事，實戰是另一回事。</p>
隊伍中，隊正潘生很痛苦。</p>
作為副手，他將輔佐老賊。可從出發開始，老賊就沒給他吭聲的機會。</p>
“發現敵軍斥候！”</p>
前方有人大聲喊道。</p>
潘正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當驅逐。”</p>
“驅逐了，難道別的不會來？”老賊指指右側。</p>
那裏也有敵軍斥候。</p>
“驅趕隻會讓我們精疲力竭……若是能成功也就罷了，老夫看，沒戲，所以，繼續前行。”</p>
老賊很澹定。</p>
於是，唐軍就如同是舞台上的戲子，任由敵軍斥候圍觀打量。</p>
來啊！</p>
看啊！</p>
我都躺平了，你還等什麽？</p>
敵軍猶豫了。</p>
“好像很自信的樣子！”</p>
“是啊！看著從容不迫。”</p>
“要不要突擊？”</p>
眾人默然。</p>
良久，帶隊的將領說道：“且再看看。”</p>
“可從此處到臨安並不遠，一旦進入臨安境內，唐軍隨時都有可能來援。”</p>
“不著急，盯著他們。”</p>
五百唐軍就如同是遊行般的，而敵軍斥候就像是群狼，剛開始離得遠遠的，可後來不見唐軍驅逐，膽子就越來越大，最近的竟敢在五十步開外打量。</p>
“特娘的！鼻毛都看到了。”一個唐軍軍士罵道：“好歹弄一家夥吧！”</p>
潘生也是這般覺得的，“總得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p>
“教訓了之後呢？”老賊說道：“敵軍還是會繼續盯著咱們。”</p>
“可士氣……”</p>
“都是經常殺人的，手藝不錯，一旦接敵，什麽士氣都起來了。”老賊語重心長的道：“殺人，還得看手藝，士氣隻是個輔佐。”</p>
潘生嘴角抽搐，“是。”</p>
這特麽是哪家兵法，真是腦子抽抽了。</p>
下午，敵軍斥候越發的大膽了，不時靠近唐軍，大聲的叫罵，呼喊。</p>
這是一種打擊敵軍士氣的手段。</p>
就如同罵城一樣——守軍固守城池，敵軍圍城，蟻附攻城代價太大，於是便想用叫罵羞辱來刺激守軍出擊。</p>
什麽甘妮娘，你全家都是娘娘腔，你祖宗的棺材板兒壓不住了之類的汙言穢語滔滔不絕。</p>
唐軍也麻木了。</p>
罵，就給他們罵吧！</p>
潘生實在是忍不住了，再度建言，“弄一家夥吧？”</p>
“他們可曾手持弓箭？”老賊問道。</p>
潘生搖頭。</p>
敵軍斥候很聰明，都是空手。</p>
連刀都不拔。</p>
“說明他們也忌憚咱們出手。”</p>
“那……”</p>
“讓兄弟們再忍忍。”</p>
潘生的眼中幾欲噴火。</p>
但上下有別，老賊又是使君大人的心腹隨從，所以他回身後，深吸一口氣，“再忍忍。”</p>
“唐軍沒反應。”</p>
敵將撓頭，“這是何意？難道……是想哄騙咱們？”</p>
“會不會是楊狗限定了時日，晚了會重責？”一人提出了假想。</p>
“哎！是啊！臨安乃是陳州膏腴之地，若是被咱們給壞了春耕，今年陳州可就要鬧饑荒了！”</p>
敵將沉吟良久，“是啊！否則唐軍為何埋頭趕路，對挑釁置之不理。”</p>
“以往別說是挑釁，隻要在視線之內，唐軍就會瘋狂驅逐，這，不正常！”</p>
敵將點頭，“看來，確實是急於趕路，盯著！”</p>
……</p>
兵法在腦海裏背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老賊覺得隨時都能調用後，這才舒坦的道：“妥了。”</p>
潘生很是糾結的道：“下官冒昧，再請教……為何不驅逐敵軍？”</p>
別扯什麽驅逐無用的鬼話。</p>
老賊露齒一笑，潘生都能看到嘴裏空曠牙縫的那種笑。</p>
“千餘敵軍遠道而來，就這麽跟著咱們，你覺著是送行還是監視？”</p>
“要麽襲擾，要麽突襲，再無第三條路可走。”潘生既然能被楊玄看重，自然有自己的本事。</p>
作為陳州軍新生代，他已經被使君大人納入了自己的囊袋中，隻等培養磨礪，隨後步步高升。</p>
老賊撫須，“既然判斷他們要襲擾突襲，那麽，若是咱們動輒驅逐，動輒警覺，你以為，敵軍會如何突襲？”</p>
“小心謹慎。”潘生覺得腦子裏好像有些東西被觸動了。</p>
“所以，老夫令麾下一律不理睬，剛開始，他們必然謹慎，以為是圈套，可這麽一日走下來，咱們一直不搭理……”</p>
老賊笑了笑，“這人啊！就算是再謹慎，可當對手一再軟弱後，再多的謹慎也會化為烏有。”</p>
“那您是在等什麽呢？”潘生沒發現自己已經用上了尊稱。</p>
老賊雲澹風輕的道：“我軍悍勇，半道突襲他們不敢。所以，唯一的戰機就在夜間。”</p>
潘生心中一動，“不謹慎的敵軍突襲咱們的營地，有準備的我軍……您這是兵法？”</p>
老賊點頭，又搖頭，“更多是人性。”</p>
他闖蕩江湖多年，對人性的認知至深。</p>
“也是兵法。”</p>
潘生這才知曉自己小看了這位猥瑣的老人。</p>
下午，老賊選了個地方作為宿營地。</p>
“四周都是空地，沒辦法，選在何處都是一個鳥樣。”</p>
邊上一條河，方便取水。</p>
“挖坑，大小便不得隨地拉，誰拉的，誰吃！”老賊板著臉，背著手。</p>
這是跟自家郎君學的。</p>
有人在後麵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怎地和使君大人巡查時一個樣？”</p>
炊煙升起，饑腸轆轆的將士們在等著開飯。</p>
敵軍斥候已經消失了。</p>
不，是敵軍消失了。</p>
所以，大夥兒都放鬆的走動著，活動著身體。</p>
“有油餅！”一個軍士垂涎欲滴的看著看著廚子把石頭燒熱，開始烤油餅。</p>
“還有肉湯。”廚子故意饞這些人，“都是大塊的羊肉。”</p>
頓時周圍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p>
有人說道：“當初咱們吃的可沒有這些。”</p>
“是啊！”一個老卒蹲在邊上，唏噓道：“是使君來了之後，才有了咱們的好日子。”</p>
老賊聽到這等話，心中一喜。</p>
這軍心漸漸在向郎君靠攏啊！</p>
而相比之下，敵軍的夥食就要差許多。</p>
一點肉幹，餅是雜糧餅，咬一口，甚至能吃到幹草。</p>
“唐軍吃什麽？”有人問道。</p>
“唐軍吃的好，有肉湯，還有白麵餅子。”</p>
“那是因為他們有錢。”</p>
“以前唐軍吃的和咱們差不多啊！”</p>
“就是那楊狗來了之後，開了商路，草原上那些狗賊商人也願意帶著牛羊去貿易，讓他們掙了不少錢，這才能吃上這等好夥食。”</p>
敵將聞聲過來，罵道：“吃的都堵不住你等的嘴？誰再讚美楊狗，殺了！”</p>
</p>
沒人讚美楊狗，隻是羨慕陳州軍的待遇罷了。</p>
至於楊狗，想到京觀，就令人膽寒。</p>
夜色降臨，敵將吩咐道：“斥候輪流盯著唐軍，小心別驚動了他們。”</p>
而唐軍已經歇下了。</p>
“都趕緊睡！”</p>
老賊繼續巡營，“說不準何時就被驚擾了，能睡一會兒就是一會兒。”</p>
於是，唐軍提早睡了。</p>
呼嚕聲漸漸回蕩在草原上。</p>
“睡的真香。”</p>
幾個敵軍斥候趴在營地之外，聽著鼾聲羨慕不已。</p>
別人都睡了，他們還在吹冷風。幸而不是夏天，否則蚊蟲能給他們上一課。</p>
十餘唐軍出來了，開始清理敵軍暗哨。</p>
“我們走！”</p>
消息回到了敵將那裏。</p>
“睡了？”</p>
“對，睡了，那鼾聲真真的。”</p>
“嘖！這是一路被我軍襲擾，累了吧！”</p>
“定然是。”</p>
“此刻去突襲，事半功倍啊！”</p>
敵將心動了，但卻搖頭道：“將軍說了，偷襲，要在半夜，那時候人睡的最昏沉。”</p>
林沙從林先生那裏學了許多，甚至有一些養生知識。</p>
譬如說睡下去後，什麽時辰氣血走什麽經脈。</p>
“都睡了。”</p>
於是，兩邊都在睡。</p>
直至半夜。</p>
老賊起來，揉揉眼睛。</p>
差不多了。</p>
他走出營帳，問道：“斥候可曾回來？”</p>
斥候晚些才回來。</p>
“敵軍也在歇息。”</p>
“難道不動手？”潘生有些失望。</p>
“明日就接近了臨安縣，今日不動手，明日他們就得在路上突襲，一千騎可敢突襲我五百騎？他們不敢！”</p>
老賊斬釘截鐵的道：“叫醒兄弟們！”</p>
稍後，五百騎都披甲而立。</p>
“人銜枚，馬摘鈴!”</p>
隨即人馬寂靜。</p>
老賊回身，“丟幾匹傷馬在營地中。”</p>
……</p>
敵將已經出發了。</p>
下午林沙那邊派了人來，讓他全力牽製住這夥唐軍。</p>
牽製即可！</p>
林沙的態度轉變很快，傳令的軍士帶著樂觀的氣息說：“將軍說了，他將帶著楊狗的頭顱凱旋。”</p>
林沙帶著楊狗的頭顱凱旋，那我呢？</p>
已經生出了輕敵情緒的敵將，此刻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的念頭。</p>
唐軍疲憊不堪，這不是我的機會嗎？</p>
他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道：“唐軍急匆匆趕路，麵對咱們的襲擾不敢驅逐，這不對。接著他們早早就睡下，這也不對，很倉促的感覺。”</p>
“是啊！”</p>
“為何倉促？說明楊狗擔心臨安出事，所以催促這夥唐軍快速趕回去。”</p>
敵將在腦海裏完成了一個謀略閉環，頓時覺得渾身通暢。</p>
“楊狗的催促令唐軍疲於奔命，今日的襲擾讓他們惶然不安，軍心早已沒了。此刻突襲，看看天色……晦暗，殺人的好天氣啊！”</p>
一路到了唐軍營地之前。</p>
“距離遠了些，聽不到鼾聲。”敵將有些意猶未盡。</p>
“有馬叫聲。”有人聽到了馬叫。</p>
敵將眯眼看著營地，腦海中的閉環再度過了一道。</p>
沒錯兒！</p>
就是這樣！</p>
“此處擊潰唐軍，隨後我軍趕赴章羽，把人頭往城下一丟，唐軍士氣定然會大跌！”</p>
敵將深吸一口氣，“今日就是立功的大好時機，跟著我，咱們給唐軍一個大大的驚喜。”</p>
敵軍牽著戰馬，緩緩接近營地。</p>
當距離五十步開外時，敵將舉手。</p>
上馬！</p>
五十步的距離，戰馬瞬息可至。唐軍就算是被吵醒了，也來不及反應。</p>
唐軍會亂糟糟的衝出帳篷，隨後被長刀輕鬆砍殺。</p>
接著縱火，火光中，唐軍會越發混亂。</p>
最後合圍，殺光唐軍。</p>
不，留幾個去羞辱楊狗。</p>
“晚些，記得抓些俘虜。”敵將最後交代道。</p>
麾下點頭，“放心！”</p>
眾人鼻息咻咻，興奮的臉都紅了。</p>
敵將再度舉手。</p>
猛地揮下。</p>
側麵，唐軍正在等待。</p>
看著烏壓壓一片敵騎開始啟動，眾人看向老賊的眼神都不對勁了。</p>
老賊澹澹的道：“上馬！咱們去給敵軍一個驚喜。”</p>
“殺啊！”</p>
敵將第一個衝進了營地內。</p>
“人呢？”</p>
幾匹馬在營地中孤獨的嘶鳴著。</p>
可人呢？</p>
馬蹄聲這麽吵，可帳篷裏依舊沒動靜。</p>
“不好！”</p>
敵將剛想回頭，就聽到後方馬蹄聲大作。</p>
“殺啊！”</p>
唐軍出現了。</p>
老賊一馬當先，就像是一把利刃。</p>
從敵軍的屁股後麵捅了進去。</p>
“這是個圈套！”</p>
腦海裏的閉環頓時破開。</p>
原來，路上遇到襲擾不管不顧，這隻是驕敵。</p>
原來，早早睡下不是心神俱疲，而是要早睡早起伏擊自己。</p>
偷襲的被伏擊，這種心理打擊直接讓敵軍崩潰了。</p>
到處都是敵軍在營地裏亂竄。</p>
“分散開。”老賊及時下了命令，唐軍散開，開始追擊。</p>
一個個敵軍被砍殺，一個個敵軍下馬請降……</p>
晚些，營地裏屍骸遍地，一群群俘虜跪在邊上，絕望的看著被簇擁著走來的老賊。</p>
“派人去章羽報捷，請示郎君。”</p>
老賊回身，威風凜凜。</p>
潘生拱手，“賈先生兵法了得，下官……敬佩不已。”</p>
老賊撫須微笑。</p>
“這是郎君的傳授！”</p>
潘生心中一怔，“賈先生跟著使君，近水樓台，下官若是想學……”</p>
老賊看著他，“郎君不收弟子。”</p>
潘生心中絕望。</p>
他站在那裏想了許久，看著老賊負手沉思，心中一動。</p>
使君大人不收弟子，可賈先生能收啊！</p>
賈先生此次用兵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可見造詣頗深。</p>
而且，做了這位賈先生的弟子，自己便是使君大人的徒孫。</p>
這不就是心腹加嫡係嗎。</p>
想到這裏，潘生壓住激動的心情走了過去。</p>
“賈先生。”</p>
“有事？”老賊正在複盤此戰的經過，這也是楊玄教授的法子。</p>
“敢問賈先生可願收徒？”</p>
潘生有些緊張。</p>
老賊緩緩看向他，微笑道：“你想拜老夫為師？”</p>
有戲！</p>
潘生點頭，生怕老賊反悔，跪下道：“拜見先生。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以後先生便是我的阿耶！”</p>
“好孩子！”</p>
老賊欣慰的摸摸他的頭頂，“為師定然把祖傳的秘技都盡數傳授給你。”</p>
先生怎地笑的有些得意和猥瑣？潘生大喜，心想竟然還有秘技？</p>
“敢問先生，是何秘技？”</p>
“盜墓！”</p>
斥候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到了林沙這裏。</p>
此刻，兩千騎正在林沙的身後歇息。</p>
“多少？”</p>
“五百騎，往臨安方向去了。”</p>
“領軍是誰？”</p>
“好像是姓賈。”</p>
“我怎地沒聽過？”陳州有些名氣的將領林沙都知道，可姓賈的卻一無所知。</p>
“看著有些老，還有些……猥瑣。”</p>
“這是無人可用了嗎？”林沙笑道：“我軍四處襲擾，楊狗無可奈何，隻能四處分兵。如此，麾下兵將無人可用。”</p>
他回身，“這是個機會。告訴他們，若是找到機會，就要果斷出擊，伏擊這股唐軍，先聲奪人！”</p>
“是！”</p>
……</p>
這是老賊第一次領軍。</p>
隨行的將士見他一路翻著小冊子，嘴裏嘟囔著兵法，心中不禁涼了半截。</p>
“這不靠譜吧？”</p>
“使君是無人可用了嗎？”</p>
“都派出去了。”</p>
“哎！看，他還在背誦兵法。”</p>
“我去聽聽。”</p>
“他在背誦什麽……敵疲我擾……”</p>
眾人苦笑。</p>
還不知道自己成了麾下眼中的廖化的老賊，此刻有些忐忑。</p>
他算是楊玄身邊的元老，所以楊玄一應事兒都不避開他，讓得以學了不少東西。</p>
但學習是一回事，實戰是另一回事。</p>
隊伍中，隊正潘生很痛苦。</p>
作為副手，他將輔佐老賊。可從出發開始，老賊就沒給他吭聲的機會。</p>
“發現敵軍斥候！”</p>
前方有人大聲喊道。</p>
潘正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當驅逐。”</p>
“驅逐了，難道別的不會來？”老賊指指右側。</p>
那裏也有敵軍斥候。</p>
“驅趕隻會讓我們精疲力竭……若是能成功也就罷了，老夫看，沒戲，所以，繼續前行。”</p>
老賊很澹定。</p>
於是，唐軍就如同是舞台上的戲子，任由敵軍斥候圍觀打量。</p>
來啊！</p>
看啊！</p>
我都躺平了，你還等什麽？</p>
敵軍猶豫了。</p>
“好像很自信的樣子！”</p>
“是啊！看著從容不迫。”</p>
“要不要突擊？”</p>
眾人默然。</p>
良久，帶隊的將領說道：“且再看看。”</p>
“可從此處到臨安並不遠，一旦進入臨安境內，唐軍隨時都有可能來援。”</p>
“不著急，盯著他們。”</p>
五百唐軍就如同是遊行般的，而敵軍斥候就像是群狼，剛開始離得遠遠的，可後來不見唐軍驅逐，膽子就越來越大，最近的竟敢在五十步開外打量。</p>
“特娘的！鼻毛都看到了。”一個唐軍軍士罵道：“好歹弄一家夥吧！”</p>
潘生也是這般覺得的，“總得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p>
“教訓了之後呢？”老賊說道：“敵軍還是會繼續盯著咱們。”</p>
“可士氣……”</p>
“都是經常殺人的，手藝不錯，一旦接敵，什麽士氣都起來了。”老賊語重心長的道：“殺人，還得看手藝，士氣隻是個輔佐。”</p>
潘生嘴角抽搐，“是。”</p>
這特麽是哪家兵法，真是腦子抽抽了。</p>
下午，敵軍斥候越發的大膽了，不時靠近唐軍，大聲的叫罵，呼喊。</p>
這是一種打擊敵軍士氣的手段。</p>
就如同罵城一樣——守軍固守城池，敵軍圍城，蟻附攻城代價太大，於是便想用叫罵羞辱來刺激守軍出擊。</p>
什麽甘妮娘，你全家都是娘娘腔，你祖宗的棺材板兒壓不住了之類的汙言穢語滔滔不絕。</p>
唐軍也麻木了。</p>
罵，就給他們罵吧！</p>
潘生實在是忍不住了，再度建言，“弄一家夥吧？”</p>
“他們可曾手持弓箭？”老賊問道。</p>
潘生搖頭。</p>
敵軍斥候很聰明，都是空手。</p>
連刀都不拔。</p>
“說明他們也忌憚咱們出手。”</p>
“那……”</p>
“讓兄弟們再忍忍。”</p>
潘生的眼中幾欲噴火。</p>
但上下有別，老賊又是使君大人的心腹隨從，所以他回身後，深吸一口氣，“再忍忍。”</p>
“唐軍沒反應。”</p>
敵將撓頭，“這是何意？難道……是想哄騙咱們？”</p>
“會不會是楊狗限定了時日，晚了會重責？”一人提出了假想。</p>
“哎！是啊！臨安乃是陳州膏腴之地，若是被咱們給壞了春耕，今年陳州可就要鬧饑荒了！”</p>
敵將沉吟良久，“是啊！否則唐軍為何埋頭趕路，對挑釁置之不理。”</p>
“以往別說是挑釁，隻要在視線之內，唐軍就會瘋狂驅逐，這，不正常！”</p>
敵將點頭，“看來，確實是急於趕路，盯著！”</p>
……</p>
兵法在腦海裏背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老賊覺得隨時都能調用後，這才舒坦的道：“妥了。”</p>
潘生很是糾結的道：“下官冒昧，再請教……為何不驅逐敵軍？”</p>
別扯什麽驅逐無用的鬼話。</p>
老賊露齒一笑，潘生都能看到嘴裏空曠牙縫的那種笑。</p>
“千餘敵軍遠道而來，就這麽跟著咱們，你覺著是送行還是監視？”</p>
“要麽襲擾，要麽突襲，再無第三條路可走。”潘生既然能被楊玄看重，自然有自己的本事。</p>
作為陳州軍新生代，他已經被使君大人納入了自己的囊袋中，隻等培養磨礪，隨後步步高升。</p>
老賊撫須，“既然判斷他們要襲擾突襲，那麽，若是咱們動輒驅逐，動輒警覺，你以為，敵軍會如何突襲？”</p>
“小心謹慎。”潘生覺得腦子裏好像有些東西被觸動了。</p>
“所以，老夫令麾下一律不理睬，剛開始，他們必然謹慎，以為是圈套，可這麽一日走下來，咱們一直不搭理……”</p>
老賊笑了笑，“這人啊！就算是再謹慎，可當對手一再軟弱後，再多的謹慎也會化為烏有。”</p>
“那您是在等什麽呢？”潘生沒發現自己已經用上了尊稱。</p>
老賊雲澹風輕的道：“我軍悍勇，半道突襲他們不敢。所以，唯一的戰機就在夜間。”</p>
潘生心中一動，“不謹慎的敵軍突襲咱們的營地，有準備的我軍……您這是兵法？”</p>
老賊點頭，又搖頭，“更多是人性。”</p>
他闖蕩江湖多年，對人性的認知至深。</p>
“也是兵法。”</p>
潘生這才知曉自己小看了這位猥瑣的老人。</p>
下午，老賊選了個地方作為宿營地。</p>
“四周都是空地，沒辦法，選在何處都是一個鳥樣。”</p>
邊上一條河，方便取水。</p>
“挖坑，大小便不得隨地拉，誰拉的，誰吃！”老賊板著臉，背著手。</p>
這是跟自家郎君學的。</p>
有人在後麵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怎地和使君大人巡查時一個樣？”</p>
炊煙升起，饑腸轆轆的將士們在等著開飯。</p>
敵軍斥候已經消失了。</p>
不，是敵軍消失了。</p>
所以，大夥兒都放鬆的走動著，活動著身體。</p>
“有油餅！”一個軍士垂涎欲滴的看著看著廚子把石頭燒熱，開始烤油餅。</p>
“還有肉湯。”廚子故意饞這些人，“都是大塊的羊肉。”</p>
頓時周圍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p>
有人說道：“當初咱們吃的可沒有這些。”</p>
“是啊！”一個老卒蹲在邊上，唏噓道：“是使君來了之後，才有了咱們的好日子。”</p>
老賊聽到這等話，心中一喜。</p>
這軍心漸漸在向郎君靠攏啊！</p>
而相比之下，敵軍的夥食就要差許多。</p>
一點肉幹，餅是雜糧餅，咬一口，甚至能吃到幹草。</p>
“唐軍吃什麽？”有人問道。</p>
“唐軍吃的好，有肉湯，還有白麵餅子。”</p>
“那是因為他們有錢。”</p>
“以前唐軍吃的和咱們差不多啊！”</p>
“就是那楊狗來了之後，開了商路，草原上那些狗賊商人也願意帶著牛羊去貿易，讓他們掙了不少錢，這才能吃上這等好夥食。”</p>
敵將聞聲過來，罵道：“吃的都堵不住你等的嘴？誰再讚美楊狗，殺了！”</p>
</p>
沒人讚美楊狗，隻是羨慕陳州軍的待遇罷了。</p>
至於楊狗，想到京觀，就令人膽寒。</p>
夜色降臨，敵將吩咐道：“斥候輪流盯著唐軍，小心別驚動了他們。”</p>
而唐軍已經歇下了。</p>
“都趕緊睡！”</p>
老賊繼續巡營，“說不準何時就被驚擾了，能睡一會兒就是一會兒。”</p>
於是，唐軍提早睡了。</p>
呼嚕聲漸漸回蕩在草原上。</p>
“睡的真香。”</p>
幾個敵軍斥候趴在營地之外，聽著鼾聲羨慕不已。</p>
別人都睡了，他們還在吹冷風。幸而不是夏天，否則蚊蟲能給他們上一課。</p>
十餘唐軍出來了，開始清理敵軍暗哨。</p>
“我們走！”</p>
消息回到了敵將那裏。</p>
“睡了？”</p>
“對，睡了，那鼾聲真真的。”</p>
“嘖！這是一路被我軍襲擾，累了吧！”</p>
“定然是。”</p>
“此刻去突襲，事半功倍啊！”</p>
敵將心動了，但卻搖頭道：“將軍說了，偷襲，要在半夜，那時候人睡的最昏沉。”</p>
林沙從林先生那裏學了許多，甚至有一些養生知識。</p>
譬如說睡下去後，什麽時辰氣血走什麽經脈。</p>
“都睡了。”</p>
於是，兩邊都在睡。</p>
直至半夜。</p>
老賊起來，揉揉眼睛。</p>
差不多了。</p>
他走出營帳，問道：“斥候可曾回來？”</p>
斥候晚些才回來。</p>
“敵軍也在歇息。”</p>
“難道不動手？”潘生有些失望。</p>
“明日就接近了臨安縣，今日不動手，明日他們就得在路上突襲，一千騎可敢突襲我五百騎？他們不敢！”</p>
老賊斬釘截鐵的道：“叫醒兄弟們！”</p>
稍後，五百騎都披甲而立。</p>
“人銜枚，馬摘鈴!”</p>
隨即人馬寂靜。</p>
老賊回身，“丟幾匹傷馬在營地中。”</p>
……</p>
敵將已經出發了。</p>
下午林沙那邊派了人來，讓他全力牽製住這夥唐軍。</p>
牽製即可！</p>
林沙的態度轉變很快，傳令的軍士帶著樂觀的氣息說：“將軍說了，他將帶著楊狗的頭顱凱旋。”</p>
林沙帶著楊狗的頭顱凱旋，那我呢？</p>
已經生出了輕敵情緒的敵將，此刻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的念頭。</p>
唐軍疲憊不堪，這不是我的機會嗎？</p>
他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道：“唐軍急匆匆趕路，麵對咱們的襲擾不敢驅逐，這不對。接著他們早早就睡下，這也不對，很倉促的感覺。”</p>
“是啊！”</p>
“為何倉促？說明楊狗擔心臨安出事，所以催促這夥唐軍快速趕回去。”</p>
敵將在腦海裏完成了一個謀略閉環，頓時覺得渾身通暢。</p>
“楊狗的催促令唐軍疲於奔命，今日的襲擾讓他們惶然不安，軍心早已沒了。此刻突襲，看看天色……晦暗，殺人的好天氣啊！”</p>
一路到了唐軍營地之前。</p>
“距離遠了些，聽不到鼾聲。”敵將有些意猶未盡。</p>
“有馬叫聲。”有人聽到了馬叫。</p>
敵將眯眼看著營地，腦海中的閉環再度過了一道。</p>
沒錯兒！</p>
就是這樣！</p>
“此處擊潰唐軍，隨後我軍趕赴章羽，把人頭往城下一丟，唐軍士氣定然會大跌！”</p>
敵將深吸一口氣，“今日就是立功的大好時機，跟著我，咱們給唐軍一個大大的驚喜。”</p>
敵軍牽著戰馬，緩緩接近營地。</p>
當距離五十步開外時，敵將舉手。</p>
上馬！</p>
五十步的距離，戰馬瞬息可至。唐軍就算是被吵醒了，也來不及反應。</p>
唐軍會亂糟糟的衝出帳篷，隨後被長刀輕鬆砍殺。</p>
接著縱火，火光中，唐軍會越發混亂。</p>
最後合圍，殺光唐軍。</p>
不，留幾個去羞辱楊狗。</p>
“晚些，記得抓些俘虜。”敵將最後交代道。</p>
麾下點頭，“放心！”</p>
眾人鼻息咻咻，興奮的臉都紅了。</p>
敵將再度舉手。</p>
猛地揮下。</p>
側麵，唐軍正在等待。</p>
看著烏壓壓一片敵騎開始啟動，眾人看向老賊的眼神都不對勁了。</p>
老賊澹澹的道：“上馬！咱們去給敵軍一個驚喜。”</p>
“殺啊！”</p>
敵將第一個衝進了營地內。</p>
“人呢？”</p>
幾匹馬在營地中孤獨的嘶鳴著。</p>
可人呢？</p>
馬蹄聲這麽吵，可帳篷裏依舊沒動靜。</p>
“不好！”</p>
敵將剛想回頭，就聽到後方馬蹄聲大作。</p>
“殺啊！”</p>
唐軍出現了。</p>
老賊一馬當先，就像是一把利刃。</p>
從敵軍的屁股後麵捅了進去。</p>
“這是個圈套！”</p>
腦海裏的閉環頓時破開。</p>
原來，路上遇到襲擾不管不顧，這隻是驕敵。</p>
原來，早早睡下不是心神俱疲，而是要早睡早起伏擊自己。</p>
偷襲的被伏擊，這種心理打擊直接讓敵軍崩潰了。</p>
到處都是敵軍在營地裏亂竄。</p>
“分散開。”老賊及時下了命令，唐軍散開，開始追擊。</p>
一個個敵軍被砍殺，一個個敵軍下馬請降……</p>
晚些，營地裏屍骸遍地，一群群俘虜跪在邊上，絕望的看著被簇擁著走來的老賊。</p>
“派人去章羽報捷，請示郎君。”</p>
老賊回身，威風凜凜。</p>
潘生拱手，“賈先生兵法了得，下官……敬佩不已。”</p>
老賊撫須微笑。</p>
“這是郎君的傳授！”</p>
潘生心中一怔，“賈先生跟著使君，近水樓台，下官若是想學……”</p>
老賊看著他，“郎君不收弟子。”</p>
潘生心中絕望。</p>
他站在那裏想了許久，看著老賊負手沉思，心中一動。</p>
使君大人不收弟子，可賈先生能收啊！</p>
賈先生此次用兵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可見造詣頗深。</p>
而且，做了這位賈先生的弟子，自己便是使君大人的徒孫。</p>
這不就是心腹加嫡係嗎。</p>
想到這裏，潘生壓住激動的心情走了過去。</p>
“賈先生。”</p>
“有事？”老賊正在複盤此戰的經過，這也是楊玄教授的法子。</p>
“敢問賈先生可願收徒？”</p>
潘生有些緊張。</p>
老賊緩緩看向他，微笑道：“你想拜老夫為師？”</p>
有戲！</p>
潘生點頭，生怕老賊反悔，跪下道：“拜見先生。人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以後先生便是我的阿耶！”</p>
“好孩子！”</p>
老賊欣慰的摸摸他的頭頂，“為師定然把祖傳的秘技都盡數傳授給你。”</p>
先生怎地笑的有些得意和猥瑣？潘生大喜，心想竟然還有秘技？</p>
“敢問先生，是何秘技？”</p>
“盜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