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遵笑嗬嗬的和一個老友在值房裏喝茶。</p>
“最近看你忙的不可開交啊！”老友笑道。</p>
“是啊！”周遵也難得旳倒苦水，“公事到也罷了，家中也不省心。”</p>
“怎麽了？”</p>
“我那女婿你可知曉？”</p>
“楊玄？你那女婿此次在洛羅可是揚威了，大功。對了，怎地還沒給他找到安置的地方？”</p>
“老夫便是為了這個煩惱。”</p>
“你周氏也擔心這個？”老友笑道。</p>
“那小崽子一心想去北疆，可北疆如今沒地方，這不，老夫就想在長安為他謀劃個職事。”</p>
“你這是在等著老夫呢！”</p>
“你在吏部能說上話，不尋你尋誰？晚些老夫包下青樓，請你看歌舞。”</p>
“一言為定。”</p>
“老夫何時反悔？”</p>
老友喝了一口茶水，剛準備告辭。</p>
周遵的隨從進來，“郎君，那魏耀激怒了左武衛，被拿下了。北疆出了空缺。”</p>
周遵：“……”</p>
老友見他黑著臉，下意識的道：“那青樓……”</p>
……</p>
羅才回到了吏部。</p>
“尚書。”</p>
這幾年被皇帝趕回家吃老米飯的官員不少，沒人能回來。</p>
所以羅才出宮就告病回家的消息傳出來後，吏部許多人都覺得這位大佬涼了。</p>
</p>
羅才進了值房，隨即召集吏部高官議事。</p>
眾人都在笑，有人笑的諂媚，有人笑的正義凜然。</p>
笑的諂媚的是見他回來歡喜，笑的正義凜然的是在他走後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兒，此刻擔心他秋後算賬。</p>
人有許多張麵具，許多時候你僅憑著神色來判斷一個人的心態，多半錯了。</p>
人心隔肚皮，若是能被你輕易看透，那你便是神仙。</p>
各種念頭在腦海裏轉動了一圈，羅才淡淡的道：“最近可有出缺？”</p>
“有。”</p>
“何處？”</p>
“北疆陳州。”</p>
……</p>
魏耀一退，吏部推出的人選中就多了一個楊玄。</p>
朝中有人也推出了自己的人選，周遵上朝，隻是伸出一根手指頭。</p>
“楊玄滅了瓦謝部！”</p>
對方冷笑。</p>
周遵再伸出一根手指頭，“他出使南周，令南周屈膝！”</p>
對方麵色難看。</p>
周遵最後伸出無名指，“他闖入洛羅，為大唐揚威異域！”</p>
……</p>
“橫刀不行了。”</p>
家中在準備去北疆的東西，楊玄還好，周寧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醫書，藥材，種子……</p>
後院亂七八糟的，楊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發現橫刀出現了裂縫。</p>
這樣的橫刀若是遇到好手，一擊之下就會粉碎。就算是普通廝殺，也說不準何時斷裂。</p>
“長安何處做刀做得好？”</p>
楊玄去尋了坊卒。</p>
“淳於氏。”</p>
自從王氏能自己冶煉後，淳於氏的生意大受影響。不過畢竟底蘊在，論打造兵器，淳於氏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p>
“太貴。”</p>
坊卒都是些眉眼通透的，見狀就改口，“安仁坊有個鐵匠鋪，打出來的東西耐用。”</p>
……</p>
安仁坊，按照坊卒介紹的方向走了百餘步，就能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p>
鐵匠鋪占地不小，人也不少。</p>
楊玄發現外麵站著不少婦人，就問老賊：“婦人來為何？”</p>
這事兒不該是家中的爺們來辦嗎？</p>
老賊也不知道。</p>
等排隊到了前麵時，楊玄見到了身材雄壯的管事。</p>
這廝上半身赤果，肌肉壯實，給人一種安全感和壓力。</p>
那些婦人的目光都在管事的上半身轉悠，讓楊玄想到了老賊經常去青樓外麵蹲點看大腿。</p>
原來男女都是一樣的嗎？</p>
一個婦人上前，“黃林雄，我的錘子可好了？”</p>
黃林雄的目光掃過婦人，見她眼角含春，就蹙眉道：“哪家的？”</p>
“王家的。”婦人笑吟吟的道。</p>
黃林雄看了一眼賬冊，在右側找出了錘子，“好了。”</p>
婦人接過錘子，勉強揮動了一下，“這錘子好重。”</p>
“重了才值錢！”後麵有婦人不耐煩的道：“趕緊走了。”</p>
第二個婦人上前，含笑道：“我的剪刀可好了？”</p>
“哪家的？”黃林雄依舊問道。</p>
婦人嗔道：“我都來做三把剪刀了，你竟然忘記了我的名字，黃五娘啊！”</p>
負心漢！</p>
身後的楊玄默默為她補上了這一句。</p>
老賊幹笑一聲，問了身後的婦人，“冒昧問一句，大唐女子不是喜歡那等溫文爾雅的男子嗎？此人看著粗俗，為何……”</p>
婦人看了他一眼，“看你大把年紀了還問這等話，可是鰥夫？”</p>
單身狗！</p>
老賊詫異，“好眼力！”</p>
婦人歎息，“女子成親之前或許會喜歡那等俊美溫文爾雅的男子，可成親之後就會知曉，男人，還是要能用的才好！”</p>
“嘖！”老賊聽的牙痛，“溫文爾雅的難道不能用？”</p>
“家裏事管不了，別的事也不頂用，你說整日就看著一張臉……能下飯，還是能靠著這張臉掙錢？”</p>
通透！</p>
老賊讚道：“這話在理！”</p>
婦人見他風趣，也打開了話匣子，“就說這個黃林雄，自己開了個鐵匠鋪，剛開始沒啥生意，可這人也不吭氣，就拿著自己做的鋤頭送人，那時候還有人說他傻……”</p>
老賊問道：“你可是其中一個？”</p>
婦人嗔道：“那是奴還是個少女，自然覺著他傻。可沒多久，竟然就有人上門來買他的鋤頭，接著這生意就起來了。”</p>
“是個聰明人！”</p>
“是啊！人聰明，力氣大，還會做事……這樣的男人，隻要不是醜的慘絕人寰，便是夫君的不二人選啊！”</p>
“那他就沒成親？”</p>
“沒。咱們也問過，就是冷著一張臉，哎喲！看著他冷臉，不知怎地，就覺得心疼，又喜歡。”</p>
前麵輪到楊玄了。</p>
“做什麽？”黃林雄冷冷問道。</p>
“橫刀可有？”</p>
“有。”</p>
“我要的是殺人刀。”</p>
“這裏的都是殺人刀。”</p>
“你這個……”楊玄拿起一把橫刀，如今他也算是半個專家，看看，敲打幾下，搖頭道：“不夠精煉。”</p>
黃林雄抬頭，微微眯眼，“此刀用於防身或是狩獵足矣，普通軍士買了也夠用，你買去作甚？”</p>
“殺敵！”</p>
黃林雄回頭，“拿那把橫刀來。”</p>
有大漢拿著一把橫刀過來，“這不是要留著的嗎？”</p>
“遲早也得賣！”黃林雄把橫刀遞過去，“看看。”</p>
楊玄拔出橫刀，仔細看著上麵多次捶打後留下的紋路，再敲敲，走出去揮舞了幾下，測試了一下重心。</p>
“好刀！多少錢？”</p>
黃林雄淡淡的道：“好刀贈英雄，送你了。”</p>
楊玄一怔，“這可不妥。”</p>
黃林雄衝著下一個婦人頷首，“你要什麽？”</p>
楊玄摸出一錠銀子丟了過來。</p>
咻！</p>
黃林雄準備伸手卻忍住了，看著銀子準確的落在了放銅錢的小桶裏。</p>
手法不錯，很穩。</p>
晚些，生意告一段落，黃林雄坐在院子裏，拿著一碗水緩緩喝著。</p>
張栩來了，不滿的道：“那把刀你說要留著給小郎君，為何給了那人？”</p>
黃林雄喝了一口水。</p>
“那年輕人的一雙眼眸……像極了陛下。”</p>
……</p>
陳州。</p>
臨安城。</p>
一群婦人守在市場裏，有些不安。</p>
“說是使君要去桃縣，今日定然不會來了吧？”</p>
“是啊！使君去了，咱們以後能考誰？”</p>
“想到再也聽不見州廨中使君的咆哮，我這心中就沒著沒落的發慌，恨不能蹲在州廨外麵，看看使君在不在。”</p>
“我也是。”</p>
“哎！你們看！”</p>
午後，初夏的陽光很溫暖，微熱。</p>
一個老頭背著手走進了市場，幹咳兩聲，威嚴的道：“可是有事？”</p>
婦人們歡喜了起來。</p>
“使君，我家男人想去長安做生意……”</p>
“做什麽生意？”</p>
“賣布匹。”</p>
“長安賣布匹的多了去，他從北疆運貨到長安，虧也虧死，別去。”</p>
“哦！”</p>
“使君，我家孩子想讀書，奴想著那縣學名聲不好……還擔心花錢。”</p>
“孩子想讀書，但凡能去的都送去，十年後你不會後悔。”</p>
“是！”</p>
“使君，我家男人昨夜動手打奴，使君你看奴的烏青眼！”</p>
“告訴他，男兒有本事就去打異族，沒本事的才在家中打自家娘子。下次再聽到此事，老夫送他去對麵和三大部廝殺。”</p>
“多謝使君。”</p>
“使君喝水。”市令殷勤的送上了一碗水，而不是茶……最早一次送茶就被嗬斥了，說什麽這是辦事的地方，辦事就喝水，沒事做了才喝茶。</p>
劉擎接過碗喝了一口，見婦人們都不走，就問道：“可還有事？”</p>
婦人們相互使眼色，最後推出了一人。</p>
“使君，他們說你要去桃縣？”</p>
劉擎點頭，“對。”</p>
不隻是婦人們，那些商販和顧客都麵露憂色。</p>
“使君。”一個顧客行禮，“使君去了桃縣是高升，按理我等該為之歡喜。可使君之後，我等卻擔心繼任者……無需多，但凡那人能有使君五成本事，我等也就放心了。”</p>
另一人說道：“是啊！三大部剩下了兩個，可如今瓦謝的地盤又崛起了一個部族，很是厲害。若是新使君沒有使君的本事，陳州怕是不保啊！”</p>
北疆百姓最關切的一個問題是安全。</p>
其次還是安全。</p>
他們世代在北疆生活著，從出生就聽父輩們說著各種危機，長大了，耳聞目染之下，危機感如影隨形。</p>
對於局勢，他們比長安更為敏感。</p>
若是換個鍍金的刺史來，陳州將會人心浮動，有些本事的都會往關中跑，遠離北疆。</p>
劉擎淡淡的道：“都安心，老夫在此擔保，新使君定然能讓你等安心。”</p>
眾人半信半疑。</p>
出了市場，有小吏在等候。</p>
“使君，桃縣那邊遣人來問，新使君可曾到了？”</p>
“就說這幾日必到。”</p>
“是。”</p>
小吏還不走，“使君，先前來了幾個內侍，去尋衛王。”</p>
“要出事！”劉擎加快腳步。</p>
這陣子衛王的脾氣不大好，幾度請戰被劉擎婉拒，自己尋機混出城去，竟然跑草原上去劫掠了一個部族。</p>
事後基波部大怒，出兵蹲守衛王。可衛王卻不去了，據聞基波部可汗為此破口大罵，罵衛王和大唐皇帝一個種，都特麽不要臉。</p>
在此期間衛王動手毆打多人，幾乎都是官吏。</p>
此刻衛王府前，幾個內侍膽戰心驚的在等候。</p>
門子很客氣，“進來坐坐，我這裏泡了茶水，長安的茶葉，美滋滋。”</p>
內侍頭領搖頭，笑道：“多謝，不過就不進去了。”</p>
衛王府的大門開著，但在內侍的眼中卻就像是一個血盆大口，進去弄不好就出不來了。</p>
上次宗人府請了個內侍來傳話，被衛王一拳打死。事兒傳到長安，皇帝雷霆震怒，但也僅僅是罰了衛王錢糧。</p>
衛王若是靠朝中發的那點錢糧度日，早就被餓死了。</p>
所以皇帝的態度大夥兒都明白了……衛王隻要不折騰，打死幾個人不是事。</p>
所以此次這幾個內侍奉命來陳州，都是抱著必死的信念，臨行前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錢財都送出去，有爹娘的給爹娘，沒爹娘的捐出去……</p>
當然，還有大吃大喝的，甚至半路上還去了青樓，說一輩子沒嚐過女人什麽滋味，死了不甘心，結果在房間裏磨蹭許久，回來用冷水洗澡洗了半宿，第二日滿嘴火瘡……</p>
但為首的內侍卻不同，他背後有人，此次出行前，背後那人告訴他，這事兒是為他爭取來的。</p>
隻要能說動衛王，回長安他就能直接飛升進梨園，而且是在陛下的身邊伺候。</p>
後台當時笑眯眯的問他：“前程和性命，你選一個！”</p>
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程。</p>
衛王出來了。</p>
那步伐看著就懾人心魄。</p>
“何事？”</p>
內侍行禮，“見過大王。”</p>
衛王蹙眉，“說事。”</p>
內侍說道：“宮中有貴人得知大王少了一位孺人，特地為大王相看了一人，此人貌美且端莊，性情溫柔賢淑……”</p>
作為皇子，衛王有王妃一人，側室，也就是孺人二人，但目前孺人少了一個，剩下一個在潛州王府中和王妃玩宮鬥，據聞被玩殘了。</p>
“住口！”衛王打斷了他的話頭。</p>
這是不答應？</p>
內侍心中一急，“大王，那女子國色天香……”</p>
衛王看著他，“誰都知曉本王最厭惡的便是那等所謂的賢淑女子，誰讓你來送死？”</p>
內侍魂飛魄散，“大王饒命！”</p>
拳頭高舉……</p>
周圍沒人敢勸。</p>
上次一個勸衛王的，如今半口假牙。</p>
都是狗牙齒做的。</p>
“哎！差不多就行了啊！”有人漫不經心的道。</p>
內侍自忖必死，卻半晌沒見拳頭落下，回頭一看，一個年輕人正在下馬。</p>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衛王一眼，見衛王嘴角微微翹起，心中不禁愕然……此人是誰，竟然能讓衛王如此和氣。</p>
“見過楊司馬！”</p>
周圍的人紛紛行禮。</p>
老賊幹咳一聲，“是楊使君！”</p>
“最近看你忙的不可開交啊！”老友笑道。</p>
“是啊！”周遵也難得旳倒苦水，“公事到也罷了，家中也不省心。”</p>
“怎麽了？”</p>
“我那女婿你可知曉？”</p>
“楊玄？你那女婿此次在洛羅可是揚威了，大功。對了，怎地還沒給他找到安置的地方？”</p>
“老夫便是為了這個煩惱。”</p>
“你周氏也擔心這個？”老友笑道。</p>
“那小崽子一心想去北疆，可北疆如今沒地方，這不，老夫就想在長安為他謀劃個職事。”</p>
“你這是在等著老夫呢！”</p>
“你在吏部能說上話，不尋你尋誰？晚些老夫包下青樓，請你看歌舞。”</p>
“一言為定。”</p>
“老夫何時反悔？”</p>
老友喝了一口茶水，剛準備告辭。</p>
周遵的隨從進來，“郎君，那魏耀激怒了左武衛，被拿下了。北疆出了空缺。”</p>
周遵：“……”</p>
老友見他黑著臉，下意識的道：“那青樓……”</p>
……</p>
羅才回到了吏部。</p>
“尚書。”</p>
這幾年被皇帝趕回家吃老米飯的官員不少，沒人能回來。</p>
所以羅才出宮就告病回家的消息傳出來後，吏部許多人都覺得這位大佬涼了。</p>
</p>
羅才進了值房，隨即召集吏部高官議事。</p>
眾人都在笑，有人笑的諂媚，有人笑的正義凜然。</p>
笑的諂媚的是見他回來歡喜，笑的正義凜然的是在他走後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兒，此刻擔心他秋後算賬。</p>
人有許多張麵具，許多時候你僅憑著神色來判斷一個人的心態，多半錯了。</p>
人心隔肚皮，若是能被你輕易看透，那你便是神仙。</p>
各種念頭在腦海裏轉動了一圈，羅才淡淡的道：“最近可有出缺？”</p>
“有。”</p>
“何處？”</p>
“北疆陳州。”</p>
……</p>
魏耀一退，吏部推出的人選中就多了一個楊玄。</p>
朝中有人也推出了自己的人選，周遵上朝，隻是伸出一根手指頭。</p>
“楊玄滅了瓦謝部！”</p>
對方冷笑。</p>
周遵再伸出一根手指頭，“他出使南周，令南周屈膝！”</p>
對方麵色難看。</p>
周遵最後伸出無名指，“他闖入洛羅，為大唐揚威異域！”</p>
……</p>
“橫刀不行了。”</p>
家中在準備去北疆的東西，楊玄還好，周寧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醫書，藥材，種子……</p>
後院亂七八糟的，楊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發現橫刀出現了裂縫。</p>
這樣的橫刀若是遇到好手，一擊之下就會粉碎。就算是普通廝殺，也說不準何時斷裂。</p>
“長安何處做刀做得好？”</p>
楊玄去尋了坊卒。</p>
“淳於氏。”</p>
自從王氏能自己冶煉後，淳於氏的生意大受影響。不過畢竟底蘊在，論打造兵器，淳於氏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p>
“太貴。”</p>
坊卒都是些眉眼通透的，見狀就改口，“安仁坊有個鐵匠鋪，打出來的東西耐用。”</p>
……</p>
安仁坊，按照坊卒介紹的方向走了百餘步，就能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p>
鐵匠鋪占地不小，人也不少。</p>
楊玄發現外麵站著不少婦人，就問老賊：“婦人來為何？”</p>
這事兒不該是家中的爺們來辦嗎？</p>
老賊也不知道。</p>
等排隊到了前麵時，楊玄見到了身材雄壯的管事。</p>
這廝上半身赤果，肌肉壯實，給人一種安全感和壓力。</p>
那些婦人的目光都在管事的上半身轉悠，讓楊玄想到了老賊經常去青樓外麵蹲點看大腿。</p>
原來男女都是一樣的嗎？</p>
一個婦人上前，“黃林雄，我的錘子可好了？”</p>
黃林雄的目光掃過婦人，見她眼角含春，就蹙眉道：“哪家的？”</p>
“王家的。”婦人笑吟吟的道。</p>
黃林雄看了一眼賬冊，在右側找出了錘子，“好了。”</p>
婦人接過錘子，勉強揮動了一下，“這錘子好重。”</p>
“重了才值錢！”後麵有婦人不耐煩的道：“趕緊走了。”</p>
第二個婦人上前，含笑道：“我的剪刀可好了？”</p>
“哪家的？”黃林雄依舊問道。</p>
婦人嗔道：“我都來做三把剪刀了，你竟然忘記了我的名字，黃五娘啊！”</p>
負心漢！</p>
身後的楊玄默默為她補上了這一句。</p>
老賊幹笑一聲，問了身後的婦人，“冒昧問一句，大唐女子不是喜歡那等溫文爾雅的男子嗎？此人看著粗俗，為何……”</p>
婦人看了他一眼，“看你大把年紀了還問這等話，可是鰥夫？”</p>
單身狗！</p>
老賊詫異，“好眼力！”</p>
婦人歎息，“女子成親之前或許會喜歡那等俊美溫文爾雅的男子，可成親之後就會知曉，男人，還是要能用的才好！”</p>
“嘖！”老賊聽的牙痛，“溫文爾雅的難道不能用？”</p>
“家裏事管不了，別的事也不頂用，你說整日就看著一張臉……能下飯，還是能靠著這張臉掙錢？”</p>
通透！</p>
老賊讚道：“這話在理！”</p>
婦人見他風趣，也打開了話匣子，“就說這個黃林雄，自己開了個鐵匠鋪，剛開始沒啥生意，可這人也不吭氣，就拿著自己做的鋤頭送人，那時候還有人說他傻……”</p>
老賊問道：“你可是其中一個？”</p>
婦人嗔道：“那是奴還是個少女，自然覺著他傻。可沒多久，竟然就有人上門來買他的鋤頭，接著這生意就起來了。”</p>
“是個聰明人！”</p>
“是啊！人聰明，力氣大，還會做事……這樣的男人，隻要不是醜的慘絕人寰，便是夫君的不二人選啊！”</p>
“那他就沒成親？”</p>
“沒。咱們也問過，就是冷著一張臉，哎喲！看著他冷臉，不知怎地，就覺得心疼，又喜歡。”</p>
前麵輪到楊玄了。</p>
“做什麽？”黃林雄冷冷問道。</p>
“橫刀可有？”</p>
“有。”</p>
“我要的是殺人刀。”</p>
“這裏的都是殺人刀。”</p>
“你這個……”楊玄拿起一把橫刀，如今他也算是半個專家，看看，敲打幾下，搖頭道：“不夠精煉。”</p>
黃林雄抬頭，微微眯眼，“此刀用於防身或是狩獵足矣，普通軍士買了也夠用，你買去作甚？”</p>
“殺敵！”</p>
黃林雄回頭，“拿那把橫刀來。”</p>
有大漢拿著一把橫刀過來，“這不是要留著的嗎？”</p>
“遲早也得賣！”黃林雄把橫刀遞過去，“看看。”</p>
楊玄拔出橫刀，仔細看著上麵多次捶打後留下的紋路，再敲敲，走出去揮舞了幾下，測試了一下重心。</p>
“好刀！多少錢？”</p>
黃林雄淡淡的道：“好刀贈英雄，送你了。”</p>
楊玄一怔，“這可不妥。”</p>
黃林雄衝著下一個婦人頷首，“你要什麽？”</p>
楊玄摸出一錠銀子丟了過來。</p>
咻！</p>
黃林雄準備伸手卻忍住了，看著銀子準確的落在了放銅錢的小桶裏。</p>
手法不錯，很穩。</p>
晚些，生意告一段落，黃林雄坐在院子裏，拿著一碗水緩緩喝著。</p>
張栩來了，不滿的道：“那把刀你說要留著給小郎君，為何給了那人？”</p>
黃林雄喝了一口水。</p>
“那年輕人的一雙眼眸……像極了陛下。”</p>
……</p>
陳州。</p>
臨安城。</p>
一群婦人守在市場裏，有些不安。</p>
“說是使君要去桃縣，今日定然不會來了吧？”</p>
“是啊！使君去了，咱們以後能考誰？”</p>
“想到再也聽不見州廨中使君的咆哮，我這心中就沒著沒落的發慌，恨不能蹲在州廨外麵，看看使君在不在。”</p>
“我也是。”</p>
“哎！你們看！”</p>
午後，初夏的陽光很溫暖，微熱。</p>
一個老頭背著手走進了市場，幹咳兩聲，威嚴的道：“可是有事？”</p>
婦人們歡喜了起來。</p>
“使君，我家男人想去長安做生意……”</p>
“做什麽生意？”</p>
“賣布匹。”</p>
“長安賣布匹的多了去，他從北疆運貨到長安，虧也虧死，別去。”</p>
“哦！”</p>
“使君，我家孩子想讀書，奴想著那縣學名聲不好……還擔心花錢。”</p>
“孩子想讀書，但凡能去的都送去，十年後你不會後悔。”</p>
“是！”</p>
“使君，我家男人昨夜動手打奴，使君你看奴的烏青眼！”</p>
“告訴他，男兒有本事就去打異族，沒本事的才在家中打自家娘子。下次再聽到此事，老夫送他去對麵和三大部廝殺。”</p>
“多謝使君。”</p>
“使君喝水。”市令殷勤的送上了一碗水，而不是茶……最早一次送茶就被嗬斥了，說什麽這是辦事的地方，辦事就喝水，沒事做了才喝茶。</p>
劉擎接過碗喝了一口，見婦人們都不走，就問道：“可還有事？”</p>
婦人們相互使眼色，最後推出了一人。</p>
“使君，他們說你要去桃縣？”</p>
劉擎點頭，“對。”</p>
不隻是婦人們，那些商販和顧客都麵露憂色。</p>
“使君。”一個顧客行禮，“使君去了桃縣是高升，按理我等該為之歡喜。可使君之後，我等卻擔心繼任者……無需多，但凡那人能有使君五成本事，我等也就放心了。”</p>
另一人說道：“是啊！三大部剩下了兩個，可如今瓦謝的地盤又崛起了一個部族，很是厲害。若是新使君沒有使君的本事，陳州怕是不保啊！”</p>
北疆百姓最關切的一個問題是安全。</p>
其次還是安全。</p>
他們世代在北疆生活著，從出生就聽父輩們說著各種危機，長大了，耳聞目染之下，危機感如影隨形。</p>
對於局勢，他們比長安更為敏感。</p>
若是換個鍍金的刺史來，陳州將會人心浮動，有些本事的都會往關中跑，遠離北疆。</p>
劉擎淡淡的道：“都安心，老夫在此擔保，新使君定然能讓你等安心。”</p>
眾人半信半疑。</p>
出了市場，有小吏在等候。</p>
“使君，桃縣那邊遣人來問，新使君可曾到了？”</p>
“就說這幾日必到。”</p>
“是。”</p>
小吏還不走，“使君，先前來了幾個內侍，去尋衛王。”</p>
“要出事！”劉擎加快腳步。</p>
這陣子衛王的脾氣不大好，幾度請戰被劉擎婉拒，自己尋機混出城去，竟然跑草原上去劫掠了一個部族。</p>
事後基波部大怒，出兵蹲守衛王。可衛王卻不去了，據聞基波部可汗為此破口大罵，罵衛王和大唐皇帝一個種，都特麽不要臉。</p>
在此期間衛王動手毆打多人，幾乎都是官吏。</p>
此刻衛王府前，幾個內侍膽戰心驚的在等候。</p>
門子很客氣，“進來坐坐，我這裏泡了茶水，長安的茶葉，美滋滋。”</p>
內侍頭領搖頭，笑道：“多謝，不過就不進去了。”</p>
衛王府的大門開著，但在內侍的眼中卻就像是一個血盆大口，進去弄不好就出不來了。</p>
上次宗人府請了個內侍來傳話，被衛王一拳打死。事兒傳到長安，皇帝雷霆震怒，但也僅僅是罰了衛王錢糧。</p>
衛王若是靠朝中發的那點錢糧度日，早就被餓死了。</p>
所以皇帝的態度大夥兒都明白了……衛王隻要不折騰，打死幾個人不是事。</p>
所以此次這幾個內侍奉命來陳州，都是抱著必死的信念，臨行前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錢財都送出去，有爹娘的給爹娘，沒爹娘的捐出去……</p>
當然，還有大吃大喝的，甚至半路上還去了青樓，說一輩子沒嚐過女人什麽滋味，死了不甘心，結果在房間裏磨蹭許久，回來用冷水洗澡洗了半宿，第二日滿嘴火瘡……</p>
但為首的內侍卻不同，他背後有人，此次出行前，背後那人告訴他，這事兒是為他爭取來的。</p>
隻要能說動衛王，回長安他就能直接飛升進梨園，而且是在陛下的身邊伺候。</p>
後台當時笑眯眯的問他：“前程和性命，你選一個！”</p>
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程。</p>
衛王出來了。</p>
那步伐看著就懾人心魄。</p>
“何事？”</p>
內侍行禮，“見過大王。”</p>
衛王蹙眉，“說事。”</p>
內侍說道：“宮中有貴人得知大王少了一位孺人，特地為大王相看了一人，此人貌美且端莊，性情溫柔賢淑……”</p>
作為皇子，衛王有王妃一人，側室，也就是孺人二人，但目前孺人少了一個，剩下一個在潛州王府中和王妃玩宮鬥，據聞被玩殘了。</p>
“住口！”衛王打斷了他的話頭。</p>
這是不答應？</p>
內侍心中一急，“大王，那女子國色天香……”</p>
衛王看著他，“誰都知曉本王最厭惡的便是那等所謂的賢淑女子，誰讓你來送死？”</p>
內侍魂飛魄散，“大王饒命！”</p>
拳頭高舉……</p>
周圍沒人敢勸。</p>
上次一個勸衛王的，如今半口假牙。</p>
都是狗牙齒做的。</p>
“哎！差不多就行了啊！”有人漫不經心的道。</p>
內侍自忖必死，卻半晌沒見拳頭落下，回頭一看，一個年輕人正在下馬。</p>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衛王一眼，見衛王嘴角微微翹起，心中不禁愕然……此人是誰，竟然能讓衛王如此和氣。</p>
“見過楊司馬！”</p>
周圍的人紛紛行禮。</p>
老賊幹咳一聲，“是楊使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