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告假了。</p>
理由很充分，自己要準備親事。</p>
王顯聞訊也隻是淡淡一句：聰明人！</p>
身邊人問道：“王詹事為何這般說？”</p>
“老夫為太子詹事，上來第一件事便是拿人開刀立威。東宮經曆了此事，人人自危，正該多動些人。</p>
楊玄處置了後續之事，堪稱東宮中除去老夫之外最安全旳一人。他若是願意，此刻就能拉攏一群人，此後坐大。”</p>
“那他為何不拉呢？”</p>
“此次太子成了廢人，一家四姓的火氣要衝著誰來發？他若是在，自然少不了。他跑了，老夫最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p>
王顯撓頭，“昨日老夫家大門被人潑了狗血，腥臭無比。”</p>
“詹事可曾報官？”</p>
“無用，還丟人。”</p>
“一家四姓也太無恥了吧？”</p>
“這不是他們幹的。”</p>
“那能是誰？”</p>
“鍾遂三族被拿下，但逃脫了數人，其中一人臨走前說了，要尋老夫拚命。”</p>
……</p>
楊玄壓根就沒想過這些。</p>
他有些忐忑的在等待著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p>
為人夫！</p>
魏靈兒等人紛紛趕來幫襯。</p>
但一提及誰做儐相時，連最悍勇的陶堅都為之變色。</p>
“此事吧……”陳子茂麵帶懼色，連所謂的君子風度都不顧了，“當今下婿風俗尤盛，周氏龐然大物，天知道會有什麽手段。”</p>
陶堅說道：“鞭子還好，就怕那邊用棍子。”</p>
所謂的下婿，就是老丈人家在接親的時候收拾女婿。</p>
“在接親之時，新郎便是婦家狗。”魏靈兒神色古怪, 洪雅低聲道：“可是在想著你未來的狗是誰？”</p>
魏靈兒臉紅了，“才沒有。我隻是在想, 子泰此次接親會遭遇什麽。”</p>
婦家狗？</p>
楊玄麵如土色。</p>
“會棍棒交加。”張冬青歎息, 顯然對這種風俗不大讚同。</p>
“還曾有新郎接親時被女家人打死的。”</p>
這堪稱是刀山火海啊！楊玄深吸一口氣, “不必懼怕！”</p>
魏靈兒讚道：“子泰豪氣！”</p>
等眾人一走，楊玄問道：“怡娘, 可有什麽貼身的甲衣？薄一點的。”</p>
……</p>
周寧收拾了東西，出了值房，再沒有回首。</p>
安紫雨陪著她, “不再看看？”</p>
周寧說道：“往日看的足夠多，若是思念便能想起來。此刻再看卻是躊躇。”</p>
“你倒是豁達，如此我也就放心了。”</p>
周寧走在國子監中，路上遇到了師生都微微頷首。</p>
比往日少了許多冷漠。</p>
包冬和幾個同窗止步, 看著周寧和安紫雨緩緩而去。</p>
“國子監的嬌花，終究被人采摘了。”</p>
“國子監從此黯然無色。”</p>
“包冬，你是苦情係的，可有詞？”</p>
包冬抬頭看著藍天。</p>
“我要去吃喜酒。”</p>
周寧走到大門外，回身道：“司業請回吧。”</p>
安紫雨拿著手帕，哽咽道：“記著沒事回來坐坐。”</p>
“嗯！司業。”</p>
“什麽？”</p>
“我走了。”</p>
“哦！”</p>
“記得請個醫者。”</p>
周寧上了馬車, 隨即回到家中待嫁。</p>
周勤見到孫女歸家，歎息道：“還能待幾日？”</p>
周寧無語。</p>
最後糊弄，“阿翁，我給你針灸吧！”</p>
“別！”周勤麵色大變, 隨即大笑不止。</p>
老仆擔心的看著他，“阿郎小心些。”</p>
周勤笑的喘不過氣來，“哎！哎！老夫樂啊！”</p>
周寧蹙眉，問道：“阿翁樂什麽？”</p>
周勤樂嗬嗬的道：“你那銀針忒長，每次紮進去老夫被嚇個半死。那小賊可惡，老夫想收拾他，卻擔心你過去被欺淩。”</p>
周寧低頭。</p>
周勤笑道：“可一想到從此那長長的銀針就會紮到他的身上, 老夫就樂的不行！”</p>
周寧：“……”</p>
……</p>
晚飯後, 怡娘在點檢準備的禮物, 章四娘協助。她一邊檢查清點, 一邊嘀咕著。</p>
“當年才那麽小一坨，如今也要成親了。”</p>
回過頭, 她見章四娘蹲在邊上，癡癡的看著外麵的楊玄, 就淡淡的道：“別想著新婚之夜前陪侍郎君, 沒戲。”</p>
章四娘癟嘴。</p>
楊玄在院子裏納涼。</p>
前院，坐在屋簷下的屠裳突然蹙眉看著右側圍牆，撿起一顆石子丟進了後院。</p>
“哎喲！誰扔的石子？”</p>
剛抱著一床被子出來的章四娘正好中招，單手捂著額頭，目光轉動，想尋人晦氣。</p>
趙三福悄無聲息的翻上牆頭，此次他有了經驗，坐在沒有尖刺的地方，灑脫的道：“戒備差些意思，被盜賊摸進來就有趣了。”</p>
他輕鬆下來。</p>
身後突然有人說道：“下次走正道。”</p>
趙三福猛地回身，還擺出了個防禦的姿勢。等看到是王老二後，他沒好氣的道：“就不能出點聲？”</p>
趙三福拎著包袱尋到了楊玄。</p>
“這是賀禮。”</p>
楊玄笑道：“難得你這位鏡台的紅人也來送禮，傳出去怕是會嚇到許多人。”</p>
趙三福隨意坐下，“你若是不介意，我也願意做個儐相。”</p>
“得了吧，你若是去做儐相，丈人能把我趕出來。”</p>
趙三福靠著牆壁，雙腿耷拉在台階下，“東宮之事你的運氣不錯。”</p>
“什麽意思？”</p>
“國丈他們一直在想法子把太子重新拉起來，咱們鏡台重點就盯著這個。我還在想陛下那邊會如何應對，沒想到一次刺殺就了結了。東宮多少人會倒黴，你還好，竟然混了個清白。”</p>
“鏡台就沒摻和此事？”楊玄覺得王顯的事兒鏡台弄不好知道。</p>
趙三福搖頭，“宮中事咱們不好摻和，韓石頭盯著呢！”</p>
“對了，韓石頭這人你覺著如何？”</p>
“穩，做事有分寸, 不出意外的話，陛下去之前，他能富貴已極。”</p>
“王守呢？”</p>
“他？鏡台就是帝王的狗, 為帝王撕咬, 若是識趣還能得個善終……”</p>
楊玄靠在牆上，感受著些微涼意，“知道的太多，也是一條絕路。”</p>
趙三福默然。</p>
“你的酒宴我想來，但不能來。”</p>
“多謝了。”</p>
鏡台當紅炸子雞來赴宴，那些客人會如何的臥槽！</p>
“今夜就為你慶賀一番吧！”</p>
趙三福變戲法般的拿出一個酒囊。</p>
喝了酒，他把酒囊一丟，起身道：“東宮沒什麽意思。”</p>
“我知道。”知道是知道，但目前楊玄還需要這份資曆，好為下一步回歸北疆打下基礎。</p>
“那地方就是個爛泥潭，寧可孤傲清高些，莫要攪和進去。”</p>
“你在鏡台……我聽聞王守頗為看重你。”</p>
“沒錯，他喜歡那等遊離於利欲熏心與理智尚存之間的人。”</p>
“要小心。”</p>
“我知道。”</p>
趙三福走向圍牆，翻上去，騎在牆頭揮手。</p>
“記得吃回春丹。”</p>
曰！</p>
楊玄衝著他比了一個中指。</p>
……</p>
第三日，是個吉日。</p>
成親的日子也在今天。</p>
大清早章四娘起床就說道：“今日要祭祖呢！”</p>
成親是人生大事，必須要先稟告祖宗。</p>
怡娘已經在準備了。</p>
到了時辰，她捂額，“竟然忘記了買金線，四娘子去一趟。”</p>
“哦！”</p>
章四娘去了。</p>
後院裏就剩下怡娘、老賊和王老二，外加楊玄。</p>
單獨開辟的祠堂裏，此刻一個牌位被綢布遮蓋著。</p>
怡娘走進去。</p>
行禮。</p>
“陛下，雖說女子不得主持此等事，不過楊略和曹穎不在，奴隻能如此，還請陛下莫要見怪。”</p>
她把祭品一一擺好，隨後回身，“郎君。”</p>
楊玄步入祠堂。</p>
怡娘拉著綢布，一扯。</p>
孝敬皇帝四個字映入眼簾。</p>
楊玄的呼吸一緊。</p>
接著收斂心神。</p>
香火中，怡娘低聲說著。</p>
“當年陛下令奴帶著小郎君出宮，至此十六載了，奴無能，隻能看著楊略帶著小郎君遠遁南疆。”</p>
楊玄仿佛看到了在那個血色的長夜中，一個宮人挎著提籃，緊張兮兮的貼著牆往前走。</p>
那些侍衛持刀對著她微笑，讓她安心。</p>
隨即，這些微笑被淹沒在了血色之中。</p>
“楊略帶著小郎君在元州蟄伏，偽帝做賊心虛，令鏡台窮搜天下追殺楊略，幸而神靈護佑，小郎君這才無恙。”</p>
前麵十年楊玄覺得是神靈護佑，後麵五年就是僥幸。</p>
“奴和曹穎在長安接到了小郎君，由此，小郎君一路仕途順遂，如今已然是太子中允。”</p>
“陛下反感一家五姓，卻不知小郎君迎娶的女子乃一家五姓中周氏嫡女。”</p>
“陛下，您要做阿翁了。”</p>
怡娘眼含熱淚退了出去。</p>
楊玄起身看著牌位。</p>
“當年之事我不明所以，怡娘把我帶出宮中，楊略護著我到了元州。元州的日子不大好，但活著就好。”</p>
“這些年我想過許多，從對楊略身份的猜測，到咒罵這個賊老天，我在想，我活著究竟是為何？難道就是為了活著？”</p>
“楊略五年之後再度出現，讓我來長安，我來了，怡娘和曹穎弄的神神秘秘的來投靠，我一早就發現不對。”</p>
“當他們說出我的身份時，我震驚之餘也在想，當年您為何不反抗呢？”</p>
“我想了許久，若是您反抗，鎮壓在所難免，隨後長安混亂……想來您是不願看到這一幕吧。”</p>
“莪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但怡娘告訴我，偽帝父子在其中興風作浪。”</p>
“我不想什麽討逆，就想著在元州鄉下弄個宅子，娶個娘子，生幾個孩子。我上山狩獵就能養活他們，隨後就這麽過了一生。”</p>
“可我遇到了晏城。”</p>
外麵，老賊衝著怡娘眨巴眼睛，暗示有沒有問題。</p>
怡娘搖頭，低聲道：“別打擾了郎君和陛下談話。”</p>
哪怕是縱橫地底下多年，老賊依舊打個寒顫。</p>
王老二最沒心沒肺，蹲在邊上吃牛肉幹。</p>
“我最不喜的便是麻煩，人活著就很累了，還要給自己的頭上壓東西，什麽牧民，什麽廝殺，什麽天下，什麽大業……”</p>
“我一直不想這些，隻是身邊跟著怡娘他們，楊略更是為我遠遁南周，我若是不努力，就辜負了他們。”</p>
“那日我去了太廟，見到了您的神主。”</p>
“那一刻我不知怎地，突然就渾身顫栗。”</p>
“您別怪我……我真的對您沒多少父子親情的感悟，可那一刻，我卻莫名其妙的渾身顫栗，眼眶發熱。”</p>
“我還有兄長在長安城中，偽帝父子大概想撇清您出事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留著他們做樣子。”</p>
“我在想，當初您若是願意讓他們中的一人出城，想來會比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更適合討逆大業吧！”</p>
“可您還是選擇了我。我想，您這是想聽從天意，對嗎？”</p>
“若是我成了個庸才，甚至死在了某個地方，那麽什麽大業自然就煙消雲散。”</p>
“若是我有大才，那麽楊略他們自然會按照您的吩咐，簇擁著我一步步走上去。”</p>
“如今的大唐看似繁花似錦，可內裏卻亂糟糟的，流民越來越多，府兵製已然崩塌，邊疆各處都在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組建大軍。這是亡國景象，可偽帝卻依舊陶醉於歌舞之中。”</p>
“一家五姓依舊龐大，看似堅不可摧。我此次娶的便是周氏的嫡女，可並非什麽利益糾葛。”</p>
“我喜歡她。”</p>
“南周支持南疆異族叛亂，國中在弄什麽新政，我去了一趟南周，發現國中問題不少，禁軍糜爛，國中為了新政分為兩派，他們會內鬥不休。不過南周有錢。”</p>
有錢了不起？</p>
當然了不起，否則南周早被大唐鐵蹄踩翻了。</p>
“南周有錢，不過其國不重武人，能自保，但無法進取。南周挑動南疆異族叛亂，我以為，這是內心掙紮之舉，既想自保，又想開拓進取，我以為，這等想法遲早會釀成大禍。”</p>
國家層麵在戰略上的不確定和模糊會帶來許多危害，內政混亂，外事混亂，甚至會因為定位錯誤而莫名其妙的得罪不該得罪的強國。</p>
“北遼很強大，隻是一個潭州就令陳州焦頭爛額，隻是養的三條狗就困擾陳州多年。”</p>
</p>
“赫連峰正在厲兵秣馬，他們在盯著北疆，也在盯著長安。”</p>
“我此刻人在長安，可心卻在北疆。”</p>
“要想討逆，首要打下一個根基。如今我在北疆有了一縣之地，曹穎代為掌管。另外，陳州我也在著手，下一步便是北疆。”</p>
楊玄行禮。</p>
抬頭。</p>
看著牌位。</p>
“討逆大業道阻且難，您一定想問我意誌是否堅定。</p>
說了那麽多，其實就是想告訴您，我願意承擔這份重擔……阿耶。”</p>
第307章 阿耶（為‘醉裏掌燈’白銀加更6）</p>
理由很充分，自己要準備親事。</p>
王顯聞訊也隻是淡淡一句：聰明人！</p>
身邊人問道：“王詹事為何這般說？”</p>
“老夫為太子詹事，上來第一件事便是拿人開刀立威。東宮經曆了此事，人人自危，正該多動些人。</p>
楊玄處置了後續之事，堪稱東宮中除去老夫之外最安全旳一人。他若是願意，此刻就能拉攏一群人，此後坐大。”</p>
“那他為何不拉呢？”</p>
“此次太子成了廢人，一家四姓的火氣要衝著誰來發？他若是在，自然少不了。他跑了，老夫最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p>
王顯撓頭，“昨日老夫家大門被人潑了狗血，腥臭無比。”</p>
“詹事可曾報官？”</p>
“無用，還丟人。”</p>
“一家四姓也太無恥了吧？”</p>
“這不是他們幹的。”</p>
“那能是誰？”</p>
“鍾遂三族被拿下，但逃脫了數人，其中一人臨走前說了，要尋老夫拚命。”</p>
……</p>
楊玄壓根就沒想過這些。</p>
他有些忐忑的在等待著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p>
為人夫！</p>
魏靈兒等人紛紛趕來幫襯。</p>
但一提及誰做儐相時，連最悍勇的陶堅都為之變色。</p>
“此事吧……”陳子茂麵帶懼色，連所謂的君子風度都不顧了，“當今下婿風俗尤盛，周氏龐然大物，天知道會有什麽手段。”</p>
陶堅說道：“鞭子還好，就怕那邊用棍子。”</p>
所謂的下婿，就是老丈人家在接親的時候收拾女婿。</p>
“在接親之時，新郎便是婦家狗。”魏靈兒神色古怪, 洪雅低聲道：“可是在想著你未來的狗是誰？”</p>
魏靈兒臉紅了，“才沒有。我隻是在想, 子泰此次接親會遭遇什麽。”</p>
婦家狗？</p>
楊玄麵如土色。</p>
“會棍棒交加。”張冬青歎息, 顯然對這種風俗不大讚同。</p>
“還曾有新郎接親時被女家人打死的。”</p>
這堪稱是刀山火海啊！楊玄深吸一口氣, “不必懼怕！”</p>
魏靈兒讚道：“子泰豪氣！”</p>
等眾人一走，楊玄問道：“怡娘, 可有什麽貼身的甲衣？薄一點的。”</p>
……</p>
周寧收拾了東西，出了值房，再沒有回首。</p>
安紫雨陪著她, “不再看看？”</p>
周寧說道：“往日看的足夠多，若是思念便能想起來。此刻再看卻是躊躇。”</p>
“你倒是豁達，如此我也就放心了。”</p>
周寧走在國子監中，路上遇到了師生都微微頷首。</p>
比往日少了許多冷漠。</p>
包冬和幾個同窗止步, 看著周寧和安紫雨緩緩而去。</p>
“國子監的嬌花，終究被人采摘了。”</p>
“國子監從此黯然無色。”</p>
“包冬，你是苦情係的，可有詞？”</p>
包冬抬頭看著藍天。</p>
“我要去吃喜酒。”</p>
周寧走到大門外，回身道：“司業請回吧。”</p>
安紫雨拿著手帕，哽咽道：“記著沒事回來坐坐。”</p>
“嗯！司業。”</p>
“什麽？”</p>
“我走了。”</p>
“哦！”</p>
“記得請個醫者。”</p>
周寧上了馬車, 隨即回到家中待嫁。</p>
周勤見到孫女歸家，歎息道：“還能待幾日？”</p>
周寧無語。</p>
最後糊弄，“阿翁，我給你針灸吧！”</p>
“別！”周勤麵色大變, 隨即大笑不止。</p>
老仆擔心的看著他，“阿郎小心些。”</p>
周勤笑的喘不過氣來，“哎！哎！老夫樂啊！”</p>
周寧蹙眉，問道：“阿翁樂什麽？”</p>
周勤樂嗬嗬的道：“你那銀針忒長，每次紮進去老夫被嚇個半死。那小賊可惡，老夫想收拾他，卻擔心你過去被欺淩。”</p>
周寧低頭。</p>
周勤笑道：“可一想到從此那長長的銀針就會紮到他的身上, 老夫就樂的不行！”</p>
周寧：“……”</p>
……</p>
晚飯後, 怡娘在點檢準備的禮物, 章四娘協助。她一邊檢查清點, 一邊嘀咕著。</p>
“當年才那麽小一坨，如今也要成親了。”</p>
回過頭, 她見章四娘蹲在邊上，癡癡的看著外麵的楊玄, 就淡淡的道：“別想著新婚之夜前陪侍郎君, 沒戲。”</p>
章四娘癟嘴。</p>
楊玄在院子裏納涼。</p>
前院，坐在屋簷下的屠裳突然蹙眉看著右側圍牆，撿起一顆石子丟進了後院。</p>
“哎喲！誰扔的石子？”</p>
剛抱著一床被子出來的章四娘正好中招，單手捂著額頭，目光轉動，想尋人晦氣。</p>
趙三福悄無聲息的翻上牆頭，此次他有了經驗，坐在沒有尖刺的地方，灑脫的道：“戒備差些意思，被盜賊摸進來就有趣了。”</p>
他輕鬆下來。</p>
身後突然有人說道：“下次走正道。”</p>
趙三福猛地回身，還擺出了個防禦的姿勢。等看到是王老二後，他沒好氣的道：“就不能出點聲？”</p>
趙三福拎著包袱尋到了楊玄。</p>
“這是賀禮。”</p>
楊玄笑道：“難得你這位鏡台的紅人也來送禮，傳出去怕是會嚇到許多人。”</p>
趙三福隨意坐下，“你若是不介意，我也願意做個儐相。”</p>
“得了吧，你若是去做儐相，丈人能把我趕出來。”</p>
趙三福靠著牆壁，雙腿耷拉在台階下，“東宮之事你的運氣不錯。”</p>
“什麽意思？”</p>
“國丈他們一直在想法子把太子重新拉起來，咱們鏡台重點就盯著這個。我還在想陛下那邊會如何應對，沒想到一次刺殺就了結了。東宮多少人會倒黴，你還好，竟然混了個清白。”</p>
“鏡台就沒摻和此事？”楊玄覺得王顯的事兒鏡台弄不好知道。</p>
趙三福搖頭，“宮中事咱們不好摻和，韓石頭盯著呢！”</p>
“對了，韓石頭這人你覺著如何？”</p>
“穩，做事有分寸, 不出意外的話，陛下去之前，他能富貴已極。”</p>
“王守呢？”</p>
“他？鏡台就是帝王的狗, 為帝王撕咬, 若是識趣還能得個善終……”</p>
楊玄靠在牆上，感受著些微涼意，“知道的太多，也是一條絕路。”</p>
趙三福默然。</p>
“你的酒宴我想來，但不能來。”</p>
“多謝了。”</p>
鏡台當紅炸子雞來赴宴，那些客人會如何的臥槽！</p>
“今夜就為你慶賀一番吧！”</p>
趙三福變戲法般的拿出一個酒囊。</p>
喝了酒，他把酒囊一丟，起身道：“東宮沒什麽意思。”</p>
“我知道。”知道是知道，但目前楊玄還需要這份資曆，好為下一步回歸北疆打下基礎。</p>
“那地方就是個爛泥潭，寧可孤傲清高些，莫要攪和進去。”</p>
“你在鏡台……我聽聞王守頗為看重你。”</p>
“沒錯，他喜歡那等遊離於利欲熏心與理智尚存之間的人。”</p>
“要小心。”</p>
“我知道。”</p>
趙三福走向圍牆，翻上去，騎在牆頭揮手。</p>
“記得吃回春丹。”</p>
曰！</p>
楊玄衝著他比了一個中指。</p>
……</p>
第三日，是個吉日。</p>
成親的日子也在今天。</p>
大清早章四娘起床就說道：“今日要祭祖呢！”</p>
成親是人生大事，必須要先稟告祖宗。</p>
怡娘已經在準備了。</p>
到了時辰，她捂額，“竟然忘記了買金線，四娘子去一趟。”</p>
“哦！”</p>
章四娘去了。</p>
後院裏就剩下怡娘、老賊和王老二，外加楊玄。</p>
單獨開辟的祠堂裏，此刻一個牌位被綢布遮蓋著。</p>
怡娘走進去。</p>
行禮。</p>
“陛下，雖說女子不得主持此等事，不過楊略和曹穎不在，奴隻能如此，還請陛下莫要見怪。”</p>
她把祭品一一擺好，隨後回身，“郎君。”</p>
楊玄步入祠堂。</p>
怡娘拉著綢布，一扯。</p>
孝敬皇帝四個字映入眼簾。</p>
楊玄的呼吸一緊。</p>
接著收斂心神。</p>
香火中，怡娘低聲說著。</p>
“當年陛下令奴帶著小郎君出宮，至此十六載了，奴無能，隻能看著楊略帶著小郎君遠遁南疆。”</p>
楊玄仿佛看到了在那個血色的長夜中，一個宮人挎著提籃，緊張兮兮的貼著牆往前走。</p>
那些侍衛持刀對著她微笑，讓她安心。</p>
隨即，這些微笑被淹沒在了血色之中。</p>
“楊略帶著小郎君在元州蟄伏，偽帝做賊心虛，令鏡台窮搜天下追殺楊略，幸而神靈護佑，小郎君這才無恙。”</p>
前麵十年楊玄覺得是神靈護佑，後麵五年就是僥幸。</p>
“奴和曹穎在長安接到了小郎君，由此，小郎君一路仕途順遂，如今已然是太子中允。”</p>
“陛下反感一家五姓，卻不知小郎君迎娶的女子乃一家五姓中周氏嫡女。”</p>
“陛下，您要做阿翁了。”</p>
怡娘眼含熱淚退了出去。</p>
楊玄起身看著牌位。</p>
“當年之事我不明所以，怡娘把我帶出宮中，楊略護著我到了元州。元州的日子不大好，但活著就好。”</p>
“這些年我想過許多，從對楊略身份的猜測，到咒罵這個賊老天，我在想，我活著究竟是為何？難道就是為了活著？”</p>
“楊略五年之後再度出現，讓我來長安，我來了，怡娘和曹穎弄的神神秘秘的來投靠，我一早就發現不對。”</p>
“當他們說出我的身份時，我震驚之餘也在想，當年您為何不反抗呢？”</p>
“我想了許久，若是您反抗，鎮壓在所難免，隨後長安混亂……想來您是不願看到這一幕吧。”</p>
“莪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但怡娘告訴我，偽帝父子在其中興風作浪。”</p>
“我不想什麽討逆，就想著在元州鄉下弄個宅子，娶個娘子，生幾個孩子。我上山狩獵就能養活他們，隨後就這麽過了一生。”</p>
“可我遇到了晏城。”</p>
外麵，老賊衝著怡娘眨巴眼睛，暗示有沒有問題。</p>
怡娘搖頭，低聲道：“別打擾了郎君和陛下談話。”</p>
哪怕是縱橫地底下多年，老賊依舊打個寒顫。</p>
王老二最沒心沒肺，蹲在邊上吃牛肉幹。</p>
“我最不喜的便是麻煩，人活著就很累了，還要給自己的頭上壓東西，什麽牧民，什麽廝殺，什麽天下，什麽大業……”</p>
“我一直不想這些，隻是身邊跟著怡娘他們，楊略更是為我遠遁南周，我若是不努力，就辜負了他們。”</p>
“那日我去了太廟，見到了您的神主。”</p>
“那一刻我不知怎地，突然就渾身顫栗。”</p>
“您別怪我……我真的對您沒多少父子親情的感悟，可那一刻，我卻莫名其妙的渾身顫栗，眼眶發熱。”</p>
“我還有兄長在長安城中，偽帝父子大概想撇清您出事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留著他們做樣子。”</p>
“我在想，當初您若是願意讓他們中的一人出城，想來會比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更適合討逆大業吧！”</p>
“可您還是選擇了我。我想，您這是想聽從天意，對嗎？”</p>
“若是我成了個庸才，甚至死在了某個地方，那麽什麽大業自然就煙消雲散。”</p>
“若是我有大才，那麽楊略他們自然會按照您的吩咐，簇擁著我一步步走上去。”</p>
“如今的大唐看似繁花似錦，可內裏卻亂糟糟的，流民越來越多，府兵製已然崩塌，邊疆各處都在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組建大軍。這是亡國景象，可偽帝卻依舊陶醉於歌舞之中。”</p>
“一家五姓依舊龐大，看似堅不可摧。我此次娶的便是周氏的嫡女，可並非什麽利益糾葛。”</p>
“我喜歡她。”</p>
“南周支持南疆異族叛亂，國中在弄什麽新政，我去了一趟南周，發現國中問題不少，禁軍糜爛，國中為了新政分為兩派，他們會內鬥不休。不過南周有錢。”</p>
有錢了不起？</p>
當然了不起，否則南周早被大唐鐵蹄踩翻了。</p>
“南周有錢，不過其國不重武人，能自保，但無法進取。南周挑動南疆異族叛亂，我以為，這是內心掙紮之舉，既想自保，又想開拓進取，我以為，這等想法遲早會釀成大禍。”</p>
國家層麵在戰略上的不確定和模糊會帶來許多危害，內政混亂，外事混亂，甚至會因為定位錯誤而莫名其妙的得罪不該得罪的強國。</p>
“北遼很強大，隻是一個潭州就令陳州焦頭爛額，隻是養的三條狗就困擾陳州多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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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峰正在厲兵秣馬，他們在盯著北疆，也在盯著長安。”</p>
“我此刻人在長安，可心卻在北疆。”</p>
“要想討逆，首要打下一個根基。如今我在北疆有了一縣之地，曹穎代為掌管。另外，陳州我也在著手，下一步便是北疆。”</p>
楊玄行禮。</p>
抬頭。</p>
看著牌位。</p>
“討逆大業道阻且難，您一定想問我意誌是否堅定。</p>
說了那麽多，其實就是想告訴您，我願意承擔這份重擔……阿耶。”</p>
第307章 阿耶（為‘醉裏掌燈’白銀加更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