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到家，果然是嫁妝之事。</p>
她隨口提及了楊二娘，“此人想羞辱我，被我抽了一鞭子。”</p>
周勤淡淡旳道：“抽得好！”</p>
周遵冷笑道：“楊氏還是這等跋扈。”</p>
周勤看著孫女，“楊玄去了東宮，那是楊氏的地盤，你是如何想的？”</p>
周遵點頭，“嫁過去之後，要想得到男人的尊重，管著家中一應事務隻是一麵，還得要學會做賢內助。”</p>
周寧說道：“子泰不喜楊氏，若非我，他也不喜一家五姓。”</p>
周勤自嘲道：“倒是被小子嘲笑了。”</p>
周寧看了他一眼，“東宮是個爛泥潭，若是傳出子泰成為太子心腹之類的話，就算是此刻無事，以後太子倒台，子泰也會跟著倒黴。所以，抽她一鞭子，子泰好做事。”</p>
周勤撫須。</p>
周遵含笑。</p>
……</p>
楊玄有假期，但也僅僅是三日。</p>
三日轉瞬即逝。</p>
大清早，楊玄躺在床上歎道：“何時才能睡到自然醒？”</p>
吃早飯時，怡娘說道：“郎君，家中該采買些伺候的人。”</p>
眾人麵麵相覷。</p>
采買的人可能放心？</p>
若是被聽到些什麽，傳出去一家子就等著鏡台的人上門來滅門吧！</p>
老賊說道：“這日子也太艱難了！以後謹慎些吧！”</p>
“也隻能如此了。”怡娘起身, “回頭奴就去市場看看。”</p>
東西市都有販賣人口的地方，買賣之後得去登記方能生效。</p>
“先看看吧！”楊玄不喜歡麻煩, 想到此後家中後院鶯鶯燕燕一群人就頭痛。</p>
“郎君總得要一步步的試試才好。”老賊饒有深意的道。</p>
怡娘點頭, “是該試試。”</p>
此刻隻是一群奴仆, 以後成了帝王，後宮之中烏壓壓一片人, 那時候怎麽過？</p>
楊玄更頭痛了。</p>
“走。”</p>
老賊和王老二跟著他到了前院，</p>
“屠公，屠公。”</p>
王老二先去看望屠裳。</p>
屠裳走出屋子, 行禮，“見過郎君。”</p>
老頭禮數不缺，可楊玄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就像是看著……逆旅的老板。</p>
“去哪？”屠裳問道。</p>
王老二說道：“我跟著郎君去東宮, 你在家有事就去尋怡娘。”</p>
屠裳的眸色微暖，“嗯！”</p>
老賊忍不住問道：“屠公一身好修為，為何不從軍？”</p>
屠裳淡淡的道：“老夫不想身上多個刺青，去做賊配軍。”</p>
南周武人地位低下，以至於逃亡者眾。後來有人想到了個法子：南周為了標明人犯的身份，往往會在他身體顯眼的地方刺青，如此, 就算是人犯逃亡，依舊逃不過追捕。</p>
那麽軍士逃亡怎麽辦？</p>
一樣啊！</p>
刺青弄上，他們能逃到哪去？</p>
於是，人犯和軍隊掛上鉤了, 以至於武人成了世人口中的賊配軍。</p>
王老二指著他的額頭，“可你還是有了刺青。”</p>
楊玄：“……”</p>
老賊：“……”</p>
這娃說話越發的有靈性了。看看屠裳, 雖說愕然, 卻不見一分怒氣。</p>
換做是老賊說這話, 晚上擔心被屠裳一槍給挑了。</p>
一路出去, 幾個坊卒蹲在坊門那裏, 見到楊玄來了, 趕緊起身。</p>
“見過楊中允。”</p>
楊玄頷首，一個坊卒和他相熟, 有些怯怯的過來。</p>
坊卒就是坊中的管理者，可以理解為一個大型小區的保安, 帶執法權的那種。</p>
“何事？”楊玄微笑。</p>
坊卒撓撓頭，“楊中允, 最近有人說……”，他回頭看看同伴, 同伴們一臉期待之色，“有人說要取消坊卒，不知是真是假？”</p>
沒這回事吧？</p>
楊玄一怔，坊卒以為他不耐煩，趕緊賠笑，“小人也是慌了。楊中允知曉的，咱們幹了多年坊卒，若是不用了，以後咱們還不得餓死？”</p>
“街市上的活計這麽多，為何會餓死？”</p>
“可咱們……咱們幹了一輩子這個，不會幹別的啊！”</p>
“不是不會幹，而是覺得丟人，可對?”</p>
坊卒一怔。</p>
楊玄牽著馬韁，“其一，此事我並未聽聞。其二，老天爺餓不死好手好腳的人。”</p>
坊卒隻覺得一股勇氣湧上心頭，感激的道：“還請楊中允賜教。”</p>
“隻要努力，不怕丟人，那麽，車到山前必有路！”</p>
坊卒束手而立，“謹受教。”</p>
一個事兒幹的太久了，太平穩了，少了競爭和壓力，時日一長，這個人也就差不多廢掉了。</p>
太子中允這個活兒就是如此。</p>
“東宮是個爛泥潭，那些人能歇著就不幹活。加之太子不管事，唯一一個管事的太子詹事鍾遂忙不過來, 所以郎君, 這是個輕省的活。”</p>
老賊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讓楊玄不至於一去兩眼摸黑。</p>
“左春坊左庶子陳卓, 此人油滑，不知曉是哪邊的人。”</p>
楊玄幽幽的道：“能在東宮任職的, 要麽是一家四姓為太子準備的人手，要麽是皇帝安插的人手，要麽……”</p>
“要麽是倒黴蛋。”烏達都聽懂了。</p>
“沒錯。”老賊說道：“另一個左庶子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p>
太子處境艱難，楊鬆成為外孫準備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p>
“另一個太子中允陳虎就是個倒黴蛋。他原先本已準備去地方任職，卻得罪了上官。上官尋了他一個錯處，隨即被丟到了東宮。”</p>
左春坊兩個左庶子，兩個太子中允，就這了。</p>
一個立場不明，一個是一家四姓的人。至於另一個同僚陳虎，卻是個倒黴蛋。</p>
“真是……有趣啊！”楊玄不禁感慨著。</p>
哪怕是在被稱為蠻荒之地的北疆，官員來曆也沒那麽複雜。</p>
可見長安處處都是坑，不小心就會坑死自己。</p>
到了宮中，先驗證身份，混個臉熟，隨即去右側的少陽院。</p>
少陽院便是太子的地方，也就是俗稱的東宮。但和以往的東宮相比，地盤小了許多。</p>
兩個小吏在大門外等候。</p>
笑嘻嘻的小吏上前，“小人高越，見過中允。”</p>
另一個先觀察了楊玄一眼，謹慎的壓低聲音，“小人馮時堂，見過中允。”</p>
邊上的官員笑道：“這二人便跟著中允辦事，若是不妥，中允隻管說，換了了事。”</p>
楊玄頷首，“好好幹。”</p>
沒有訓話，沒有冷漠，就這麽淡淡一句好好幹。</p>
高越和馮時堂躬身，“是。”</p>
二人在前麵引路。</p>
高越笑道：“好教中允得知，昨日陳庶子便說今日等著中允。”</p>
這是示好之意？</p>
楊玄不覺得。</p>
另一個庶子史貴呢？</p>
楊玄壓下心中的疑惑，跟著兩個小吏到了一間值房外。</p>
“還請稟告，楊中允求見。”高越看來很熟絡。</p>
少頃，一個小吏出來，“楊中允請進。”</p>
這裏和北疆的氣氛截然不同，更多了些等級森嚴和呆板的氣息。</p>
楊玄進去，就見兩個男子坐在上首，左側的麵色白皙，臉頰有些瘦削，微笑頷首，“可是楊中允？”</p>
右側一個神色淡然，“老夫史貴。”</p>
按理該是楊玄先自我介紹，可二人竟然搶先。</p>
這個東宮，真特麽的古怪。</p>
楊玄拱手，“下官楊玄，見過陳庶子，見過史庶子。”</p>
史貴頷首，眼神有些不耐煩。</p>
陳卓笑道：“此次你出使南周之事東宮都知曉了，得知正使將會來東宮為太子中允，上下振奮啊！可見陛下對殿下的重視。”</p>
是啊！重視的把他老婆都搶了……楊玄微笑，“楊庶子謬讚了。”</p>
史貴突然說道：“聽聞你最近忙著成親？”</p>
這話什麽意思？</p>
除非是相熟和親切的上官，否則不會過問下屬的私事。</p>
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此刻拋出這個問題有什麽目的？</p>
試探我的立場？</p>
還是想敲打我。</p>
這裏是東宮，太子的地方，一家四姓滲透的厲害。若是立場站不穩，以後的日子怕是會水深火熱。</p>
但這裏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p>
我要不要含糊立場？</p>
不妥！</p>
騎牆派最容易遭受兩邊打擊。</p>
什麽騎牆派能收獲最大的好處，那是癡心妄想。唯一能獲取好處的是漁翁，但漁翁收獲好處的前提條件是他的實力能碾壓其他人。</p>
楊玄無意間看到陳卓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一冷。</p>
我怎地忘記了此人。</p>
楊玄仔細回想著自己剛進來時二人的模樣。</p>
陳卓本是冷漠，但見到他的那一刻卻變成了微笑。</p>
他對誰冷漠？</p>
幾個小吏不配。</p>
唯有史貴。</p>
而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陳卓對他冷漠……</p>
要麽是皇帝的人，要麽就是史貴的對頭。</p>
這些想法隻是一瞬而過，楊玄頷首，“是。史庶子竟然知曉下官的私事，惶恐。”</p>
——婚姻是我的私事，不是我站隊的態度。</p>
史貴的眼中多了一抹嘲諷，旋即默然。</p>
“楊中允新來，本該接風洗塵，隻是最近殿下每日要為大唐與陛下祈福，忙的不可開交……”</p>
陳卓的態度親切了些，楊玄心中知曉，自己賭對了。</p>
娘的！</p>
還是北疆好啊！</p>
一番不見刀光劍影的暗鬥後，楊玄覺得有些累。</p>
接下來該是分配工作。</p>
左春坊掌侍從讚相，駁正啟奏，總領司經、典膳、藥藏、內直、典設、宮門六局，對應的是門下省。</p>
陳卓就類同與門下省掌門人侍中，而楊玄這個太子中允便是門下侍郎。</p>
陳卓說道：“你剛到，先四處轉轉，等熟悉了再說。”</p>
楊玄笑道：“是。”</p>
高越二人帶著楊玄到了值房，一進去就看到窗明幾亮。</p>
“不錯。”</p>
高越笑嘻嘻的道：“從昨日小人就與老馮在灑掃。”</p>
“辛苦了。”</p>
楊玄坐下，馮時堂欠身問道：“中允可要飲茶？”</p>
楊玄搖頭，二人告退。</p>
今日沒見到另一位太子中允陳虎，倒是有些奇怪。另外陳卓和史貴二人之間的矛盾看來不小，竟然當著新人的麵都不顧大局。</p>
左春坊如此，整個東宮如何？</p>
晚些，楊玄把高越叫進來。</p>
“中允。”</p>
楊玄看著他，“我的前任去了何處？”</p>
這是個值得推敲的細節，是被炮灰了，還是高升了……</p>
高越一怔，竟然有些遲疑。</p>
“不好說？”楊玄蹙眉。</p>
高越強笑道：“也不是不好說，隻是東宮當初發話，不許外傳。”</p>
楊玄默然拿起一份文書來看。</p>
無聲的壓力讓高越額頭發熱。</p>
眼前這位剛在南周立下大功，據聞還指揮南周軍隊平息了一起叛亂，堪稱是傳奇般的人物。</p>
</p>
“外麵說是積勞成疾。”</p>
“嗯！”</p>
“實則……是和婦人偷情，被婦人的男人幾刀給捅死了。”</p>
“知道了。”</p>
能有空和精力和婦人偷情，可見這個職位清閑的讓人無聊。</p>
馮時堂進來，“中允，史庶子有吩咐。”</p>
楊玄起身，“說。”</p>
“史庶子令中允去協助殿下祈福。”</p>
草擬嗎，這不是我的活！</p>
才將拒絕站隊一家四姓，轉過頭就被弄了一把。</p>
楊玄不禁想起了大腿。</p>
右武衛大將軍這條大腿不錯，但更粗壯的是貴妃的那條腿。</p>
可世事不完美，抱貴妃的大腿代價太高，所以他隻能忍痛割愛。</p>
主辱臣死，不，主辱臣倒黴，高越和馮時堂憂鬱的看著自己的上官。</p>
到了祈福的地方，還沒進去，一股子香火味熏的楊玄打了幾個噴嚏。</p>
“肅穆些！”</p>
兩個道人喝道。</p>
楊玄笑了笑，隨即進去。</p>
巨大的鼎讓楊玄想到了那個世界的文物，弄過去能值多少錢？</p>
別人燒香用香爐，皇家燒香用大鼎，這便是逼格。</p>
太子被煙火圍繞著，看著分外神秘。</p>
楊玄無聲行禮。</p>
太子在煙霧中看了他一眼。</p>
“太子中允，楊玄，見過殿下！”</p>
太子頷首，落淚了。</p>
臥槽！</p>
這……</p>
這個侄子難道知曉我？</p>
楊玄瞬間就傻眼了。</p>
“殿下的孝心感天動地。”</p>
一個僧人高聲讚美著，楊玄發現其他人都是一臉歡喜之色。</p>
什麽意思？</p>
有道人遞過一捆香，“給殿下。”</p>
楊玄拿著香繞到太子身側，煙霧也籠罩住了他。</p>
頓時楊玄的雙眼就睜不開了，淚水肆意流淌。</p>
“殿下！”</p>
太子的雙目已經紅腫的像是兩個桃子，見他落淚，歎道：“楊中允忠心耿耿。”</p>
僧人高呼，“神靈賜福，我等感激零涕。”</p>
一群方外人相互遞眼色，隨後用袖子遮住眼睛，再拿開袖子時，已經是淚水汪汪。</p>
楊玄看的目瞪口呆。</p>
這……</p>
是了，太子為大唐和皇帝祈福，若是不落淚，如何能體現出孝心來？太子沒孝心，這些主持儀式的方外人也逃不過處置。</p>
這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啊！</p>
這狗皇帝，逼得方外人都開始學會演戲了。</p>
他退了回去，看著太子重新跪倒在那片煙霧之中，不禁倍感同情。</p>
路過一個道人的身側時，楊玄嗅到了些熟悉的味道，一時間沒想起來。</p>
高越迎過來，歡喜的道：“中允初戰告捷啊！”</p>
楊玄歎息，抹了一把淚，覺得眼睛依舊難受。</p>
馮勝堂也難掩歡喜，“這幾日殿下祈福，孝心感天動地。東宮官員們也跟著來祈福，可風向不對，再無人淚流滿麵。今日中允一至，這風向就轉了，吹的中允淚流滿麵，這便是福氣啊！”</p>
楊玄：“……”</p>
高越笑道：“可見中允也是個有福的。”</p>
可整日煙熏火燎的福氣，還是讓給侄子吧！</p>
楊玄身體一震。</p>
他想到了先前道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是什麽了。</p>
薑！</p>
晚些，今日的祈福活動結束。</p>
太子看著楊玄的眼神中多了些笑意。</p>
少頃，馬奇過來，“殿下吩咐。”</p>
侄子這是想給我些好處？楊玄站好。</p>
“從明日起，請楊中允陪同祈福。”</p>
第297章 淚流滿麵的楊中允</p>
她隨口提及了楊二娘，“此人想羞辱我，被我抽了一鞭子。”</p>
周勤淡淡旳道：“抽得好！”</p>
周遵冷笑道：“楊氏還是這等跋扈。”</p>
周勤看著孫女，“楊玄去了東宮，那是楊氏的地盤，你是如何想的？”</p>
周遵點頭，“嫁過去之後，要想得到男人的尊重，管著家中一應事務隻是一麵，還得要學會做賢內助。”</p>
周寧說道：“子泰不喜楊氏，若非我，他也不喜一家五姓。”</p>
周勤自嘲道：“倒是被小子嘲笑了。”</p>
周寧看了他一眼，“東宮是個爛泥潭，若是傳出子泰成為太子心腹之類的話，就算是此刻無事，以後太子倒台，子泰也會跟著倒黴。所以，抽她一鞭子，子泰好做事。”</p>
周勤撫須。</p>
周遵含笑。</p>
……</p>
楊玄有假期，但也僅僅是三日。</p>
三日轉瞬即逝。</p>
大清早，楊玄躺在床上歎道：“何時才能睡到自然醒？”</p>
吃早飯時，怡娘說道：“郎君，家中該采買些伺候的人。”</p>
眾人麵麵相覷。</p>
采買的人可能放心？</p>
若是被聽到些什麽，傳出去一家子就等著鏡台的人上門來滅門吧！</p>
老賊說道：“這日子也太艱難了！以後謹慎些吧！”</p>
“也隻能如此了。”怡娘起身, “回頭奴就去市場看看。”</p>
東西市都有販賣人口的地方，買賣之後得去登記方能生效。</p>
“先看看吧！”楊玄不喜歡麻煩, 想到此後家中後院鶯鶯燕燕一群人就頭痛。</p>
“郎君總得要一步步的試試才好。”老賊饒有深意的道。</p>
怡娘點頭, “是該試試。”</p>
此刻隻是一群奴仆, 以後成了帝王，後宮之中烏壓壓一片人, 那時候怎麽過？</p>
楊玄更頭痛了。</p>
“走。”</p>
老賊和王老二跟著他到了前院，</p>
“屠公，屠公。”</p>
王老二先去看望屠裳。</p>
屠裳走出屋子, 行禮，“見過郎君。”</p>
老頭禮數不缺，可楊玄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就像是看著……逆旅的老板。</p>
“去哪？”屠裳問道。</p>
王老二說道：“我跟著郎君去東宮, 你在家有事就去尋怡娘。”</p>
屠裳的眸色微暖，“嗯！”</p>
老賊忍不住問道：“屠公一身好修為，為何不從軍？”</p>
屠裳淡淡的道：“老夫不想身上多個刺青，去做賊配軍。”</p>
南周武人地位低下，以至於逃亡者眾。後來有人想到了個法子：南周為了標明人犯的身份，往往會在他身體顯眼的地方刺青，如此, 就算是人犯逃亡，依舊逃不過追捕。</p>
那麽軍士逃亡怎麽辦？</p>
一樣啊！</p>
刺青弄上，他們能逃到哪去？</p>
於是，人犯和軍隊掛上鉤了, 以至於武人成了世人口中的賊配軍。</p>
王老二指著他的額頭，“可你還是有了刺青。”</p>
楊玄：“……”</p>
老賊：“……”</p>
這娃說話越發的有靈性了。看看屠裳, 雖說愕然, 卻不見一分怒氣。</p>
換做是老賊說這話, 晚上擔心被屠裳一槍給挑了。</p>
一路出去, 幾個坊卒蹲在坊門那裏, 見到楊玄來了, 趕緊起身。</p>
“見過楊中允。”</p>
楊玄頷首，一個坊卒和他相熟, 有些怯怯的過來。</p>
坊卒就是坊中的管理者，可以理解為一個大型小區的保安, 帶執法權的那種。</p>
“何事？”楊玄微笑。</p>
坊卒撓撓頭，“楊中允, 最近有人說……”，他回頭看看同伴, 同伴們一臉期待之色，“有人說要取消坊卒，不知是真是假？”</p>
沒這回事吧？</p>
楊玄一怔，坊卒以為他不耐煩，趕緊賠笑，“小人也是慌了。楊中允知曉的，咱們幹了多年坊卒，若是不用了，以後咱們還不得餓死？”</p>
“街市上的活計這麽多，為何會餓死？”</p>
“可咱們……咱們幹了一輩子這個，不會幹別的啊！”</p>
“不是不會幹，而是覺得丟人，可對?”</p>
坊卒一怔。</p>
楊玄牽著馬韁，“其一，此事我並未聽聞。其二，老天爺餓不死好手好腳的人。”</p>
坊卒隻覺得一股勇氣湧上心頭，感激的道：“還請楊中允賜教。”</p>
“隻要努力，不怕丟人，那麽，車到山前必有路！”</p>
坊卒束手而立，“謹受教。”</p>
一個事兒幹的太久了，太平穩了，少了競爭和壓力，時日一長，這個人也就差不多廢掉了。</p>
太子中允這個活兒就是如此。</p>
“東宮是個爛泥潭，那些人能歇著就不幹活。加之太子不管事，唯一一個管事的太子詹事鍾遂忙不過來, 所以郎君, 這是個輕省的活。”</p>
老賊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讓楊玄不至於一去兩眼摸黑。</p>
“左春坊左庶子陳卓, 此人油滑，不知曉是哪邊的人。”</p>
楊玄幽幽的道：“能在東宮任職的, 要麽是一家四姓為太子準備的人手，要麽是皇帝安插的人手，要麽……”</p>
“要麽是倒黴蛋。”烏達都聽懂了。</p>
“沒錯。”老賊說道：“另一個左庶子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p>
太子處境艱難，楊鬆成為外孫準備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p>
“另一個太子中允陳虎就是個倒黴蛋。他原先本已準備去地方任職，卻得罪了上官。上官尋了他一個錯處，隨即被丟到了東宮。”</p>
左春坊兩個左庶子，兩個太子中允，就這了。</p>
一個立場不明，一個是一家四姓的人。至於另一個同僚陳虎，卻是個倒黴蛋。</p>
“真是……有趣啊！”楊玄不禁感慨著。</p>
哪怕是在被稱為蠻荒之地的北疆，官員來曆也沒那麽複雜。</p>
可見長安處處都是坑，不小心就會坑死自己。</p>
到了宮中，先驗證身份，混個臉熟，隨即去右側的少陽院。</p>
少陽院便是太子的地方，也就是俗稱的東宮。但和以往的東宮相比，地盤小了許多。</p>
兩個小吏在大門外等候。</p>
笑嘻嘻的小吏上前，“小人高越，見過中允。”</p>
另一個先觀察了楊玄一眼，謹慎的壓低聲音，“小人馮時堂，見過中允。”</p>
邊上的官員笑道：“這二人便跟著中允辦事，若是不妥，中允隻管說，換了了事。”</p>
楊玄頷首，“好好幹。”</p>
沒有訓話，沒有冷漠，就這麽淡淡一句好好幹。</p>
高越和馮時堂躬身，“是。”</p>
二人在前麵引路。</p>
高越笑道：“好教中允得知，昨日陳庶子便說今日等著中允。”</p>
這是示好之意？</p>
楊玄不覺得。</p>
另一個庶子史貴呢？</p>
楊玄壓下心中的疑惑，跟著兩個小吏到了一間值房外。</p>
“還請稟告，楊中允求見。”高越看來很熟絡。</p>
少頃，一個小吏出來，“楊中允請進。”</p>
這裏和北疆的氣氛截然不同，更多了些等級森嚴和呆板的氣息。</p>
楊玄進去，就見兩個男子坐在上首，左側的麵色白皙，臉頰有些瘦削，微笑頷首，“可是楊中允？”</p>
右側一個神色淡然，“老夫史貴。”</p>
按理該是楊玄先自我介紹，可二人竟然搶先。</p>
這個東宮，真特麽的古怪。</p>
楊玄拱手，“下官楊玄，見過陳庶子，見過史庶子。”</p>
史貴頷首，眼神有些不耐煩。</p>
陳卓笑道：“此次你出使南周之事東宮都知曉了，得知正使將會來東宮為太子中允，上下振奮啊！可見陛下對殿下的重視。”</p>
是啊！重視的把他老婆都搶了……楊玄微笑，“楊庶子謬讚了。”</p>
史貴突然說道：“聽聞你最近忙著成親？”</p>
這話什麽意思？</p>
除非是相熟和親切的上官，否則不會過問下屬的私事。</p>
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此刻拋出這個問題有什麽目的？</p>
試探我的立場？</p>
還是想敲打我。</p>
這裏是東宮，太子的地方，一家四姓滲透的厲害。若是立場站不穩，以後的日子怕是會水深火熱。</p>
但這裏也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p>
我要不要含糊立場？</p>
不妥！</p>
騎牆派最容易遭受兩邊打擊。</p>
什麽騎牆派能收獲最大的好處，那是癡心妄想。唯一能獲取好處的是漁翁，但漁翁收獲好處的前提條件是他的實力能碾壓其他人。</p>
楊玄無意間看到陳卓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一冷。</p>
我怎地忘記了此人。</p>
楊玄仔細回想著自己剛進來時二人的模樣。</p>
陳卓本是冷漠，但見到他的那一刻卻變成了微笑。</p>
他對誰冷漠？</p>
幾個小吏不配。</p>
唯有史貴。</p>
而史貴是一家四姓的人，陳卓對他冷漠……</p>
要麽是皇帝的人，要麽就是史貴的對頭。</p>
這些想法隻是一瞬而過，楊玄頷首，“是。史庶子竟然知曉下官的私事，惶恐。”</p>
——婚姻是我的私事，不是我站隊的態度。</p>
史貴的眼中多了一抹嘲諷，旋即默然。</p>
“楊中允新來，本該接風洗塵，隻是最近殿下每日要為大唐與陛下祈福，忙的不可開交……”</p>
陳卓的態度親切了些，楊玄心中知曉，自己賭對了。</p>
娘的！</p>
還是北疆好啊！</p>
一番不見刀光劍影的暗鬥後，楊玄覺得有些累。</p>
接下來該是分配工作。</p>
左春坊掌侍從讚相，駁正啟奏，總領司經、典膳、藥藏、內直、典設、宮門六局，對應的是門下省。</p>
陳卓就類同與門下省掌門人侍中，而楊玄這個太子中允便是門下侍郎。</p>
陳卓說道：“你剛到，先四處轉轉，等熟悉了再說。”</p>
楊玄笑道：“是。”</p>
高越二人帶著楊玄到了值房，一進去就看到窗明幾亮。</p>
“不錯。”</p>
高越笑嘻嘻的道：“從昨日小人就與老馮在灑掃。”</p>
“辛苦了。”</p>
楊玄坐下，馮時堂欠身問道：“中允可要飲茶？”</p>
楊玄搖頭，二人告退。</p>
今日沒見到另一位太子中允陳虎，倒是有些奇怪。另外陳卓和史貴二人之間的矛盾看來不小，竟然當著新人的麵都不顧大局。</p>
左春坊如此，整個東宮如何？</p>
晚些，楊玄把高越叫進來。</p>
“中允。”</p>
楊玄看著他，“我的前任去了何處？”</p>
這是個值得推敲的細節，是被炮灰了，還是高升了……</p>
高越一怔，竟然有些遲疑。</p>
“不好說？”楊玄蹙眉。</p>
高越強笑道：“也不是不好說，隻是東宮當初發話，不許外傳。”</p>
楊玄默然拿起一份文書來看。</p>
無聲的壓力讓高越額頭發熱。</p>
眼前這位剛在南周立下大功，據聞還指揮南周軍隊平息了一起叛亂，堪稱是傳奇般的人物。</p>
</p>
“外麵說是積勞成疾。”</p>
“嗯！”</p>
“實則……是和婦人偷情，被婦人的男人幾刀給捅死了。”</p>
“知道了。”</p>
能有空和精力和婦人偷情，可見這個職位清閑的讓人無聊。</p>
馮時堂進來，“中允，史庶子有吩咐。”</p>
楊玄起身，“說。”</p>
“史庶子令中允去協助殿下祈福。”</p>
草擬嗎，這不是我的活！</p>
才將拒絕站隊一家四姓，轉過頭就被弄了一把。</p>
楊玄不禁想起了大腿。</p>
右武衛大將軍這條大腿不錯，但更粗壯的是貴妃的那條腿。</p>
可世事不完美，抱貴妃的大腿代價太高，所以他隻能忍痛割愛。</p>
主辱臣死，不，主辱臣倒黴，高越和馮時堂憂鬱的看著自己的上官。</p>
到了祈福的地方，還沒進去，一股子香火味熏的楊玄打了幾個噴嚏。</p>
“肅穆些！”</p>
兩個道人喝道。</p>
楊玄笑了笑，隨即進去。</p>
巨大的鼎讓楊玄想到了那個世界的文物，弄過去能值多少錢？</p>
別人燒香用香爐，皇家燒香用大鼎，這便是逼格。</p>
太子被煙火圍繞著，看著分外神秘。</p>
楊玄無聲行禮。</p>
太子在煙霧中看了他一眼。</p>
“太子中允，楊玄，見過殿下！”</p>
太子頷首，落淚了。</p>
臥槽！</p>
這……</p>
這個侄子難道知曉我？</p>
楊玄瞬間就傻眼了。</p>
“殿下的孝心感天動地。”</p>
一個僧人高聲讚美著，楊玄發現其他人都是一臉歡喜之色。</p>
什麽意思？</p>
有道人遞過一捆香，“給殿下。”</p>
楊玄拿著香繞到太子身側，煙霧也籠罩住了他。</p>
頓時楊玄的雙眼就睜不開了，淚水肆意流淌。</p>
“殿下！”</p>
太子的雙目已經紅腫的像是兩個桃子，見他落淚，歎道：“楊中允忠心耿耿。”</p>
僧人高呼，“神靈賜福，我等感激零涕。”</p>
一群方外人相互遞眼色，隨後用袖子遮住眼睛，再拿開袖子時，已經是淚水汪汪。</p>
楊玄看的目瞪口呆。</p>
這……</p>
是了，太子為大唐和皇帝祈福，若是不落淚，如何能體現出孝心來？太子沒孝心，這些主持儀式的方外人也逃不過處置。</p>
這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啊！</p>
這狗皇帝，逼得方外人都開始學會演戲了。</p>
他退了回去，看著太子重新跪倒在那片煙霧之中，不禁倍感同情。</p>
路過一個道人的身側時，楊玄嗅到了些熟悉的味道，一時間沒想起來。</p>
高越迎過來，歡喜的道：“中允初戰告捷啊！”</p>
楊玄歎息，抹了一把淚，覺得眼睛依舊難受。</p>
馮勝堂也難掩歡喜，“這幾日殿下祈福，孝心感天動地。東宮官員們也跟著來祈福，可風向不對，再無人淚流滿麵。今日中允一至，這風向就轉了，吹的中允淚流滿麵，這便是福氣啊！”</p>
楊玄：“……”</p>
高越笑道：“可見中允也是個有福的。”</p>
可整日煙熏火燎的福氣，還是讓給侄子吧！</p>
楊玄身體一震。</p>
他想到了先前道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是什麽了。</p>
薑！</p>
晚些，今日的祈福活動結束。</p>
太子看著楊玄的眼神中多了些笑意。</p>
少頃，馬奇過來，“殿下吩咐。”</p>
侄子這是想給我些好處？楊玄站好。</p>
“從明日起，請楊中允陪同祈福。”</p>
第297章 淚流滿麵的楊中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