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原先是做什麽是？”</p>
“家中原先是牧人，日子不大好。十五歲時，小人便從了軍。”</p>
“從軍為何？”</p>
“為了吃飽飯，有衣裳穿。從軍後，小人殺人無數，一路積功升官……”</p>
“倚仗的是兵法，還是刀法？”</p>
“都有。”</p>
牛比吹的有些小清新啊！</p>
周圍幾個軍士的眼神不對。</p>
“殺人多了，就升了官。其中也被人冒功數次，不過小人沒吭聲。”</p>
“為何？脾氣好？”</p>
“沒。隻因第一次質疑被毒打了一頓，從此我就知曉，除非有把握，否則不要和貴人發生衝突。”</p>
“所以此次你覺著把握很大，這才越級上報？”</p>
“是。。不過小人如今想來，還是憋屈太久，想出人頭地的心思太重，失了分寸。”</p>
看到烏達質疑的眼神，耶律喜淡淡道：</p>
“能做到建水城的城守，刀法必須好，否則我早已死在了半途。而兵法必須也得好，否則率領麾下必然無能。”</p>
有趣的一個人。</p>
至少沒說什麽高大上的理想。</p>
從軍為何？吃飽飯，有衣穿。</p>
“對北遼如何看？”</p>
“很強大，很窮。”</p>
“窮如何說？”</p>
“上麵人有錢，小人也有錢，就是窮了百姓。”</p>
“千百年來窮的都是百姓。”楊玄說道：“百姓不窮，那些權貴豪紳如何能富？”</p>
耶律喜一怔，拱手：“主人此言甚是。那些上等人正是靠著盤剝百姓才成為富人。”</p>
楊玄這一路行來，對大唐的現狀漸漸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p>
他的出發點高，看財富自然不會錙銖必爭，而是要看矛盾。一句話：權貴豪紳靠著剝削下等人富裕。</p>
老賊不解，“郎君，大唐比北遼好些吧？”</p>
楊玄搖搖頭。</p>
“大唐剛開國時, 官吏還算清廉。田地還多，皇帝酬功也方便, 於是權貴高官們覺得心滿意足了, 百姓也安居樂業了, 矛盾也少了，於是號稱大治。</p>
可隨著時光流逝, 權貴高官豪紳們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些都需要更大的財富權力。加上每年都湧現不少新貴來分潤財富權力，於是田地和權力漸漸被擠兌的有些窘迫。</p>
演化到現在, 兼並田地越演越烈，權力鬥爭越演越烈……於是流民不斷，政爭不斷。</p>
流民要吃飯，沒飯吃就會造反。去年零星造反的消息不時傳來。</p>
朝中的政爭越發的激烈了, 新貴和傳統權貴們展開了利益爭奪戰，不死不休。麵對這等局麵，那位來了一招合縱連橫，竟然聯手一家四姓來製衡朝局。</p>
此舉看似平息了政爭，但卻埋下了君弱臣強的禍根。</p>
一家四姓和他們所代表的的權貴們勢力不斷在膨脹，已經影響到了皇權。而那些被拋棄的權貴豪紳們在醞釀不滿。</p>
現在就缺一點火星，整個大唐就會炸起來。”</p>
老賊暗喜, “郎君，這是咱們的機會啊！”</p>
楊玄挑眉，“沒錯。”</p>
建水城在吵鬧。</p>
城守府被一把火燒了，眾人就征用了邊上的一個宅子當做辦公地。</p>
文官沒有了, 武人們第一次做主，發現格外的爽。</p>
但沒有誰願意出頭掌總, 往日牛皮哄哄的將領們, 在為了推卸責任而爭執不休。</p>
下麵的將士們也隱約知曉了大事不妙, 但這一切都和他們沒關係。正好沒人監管, 咱們樂嗬樂嗬。</p>
於是守城的軍士也懶散了。</p>
“哎！咱們輪換來吧。”</p>
“好！”</p>
兩個軍士蹲在城門洞中, 裹著蓑衣打盹。</p>
“咳咳！”</p>
有人咳嗽。</p>
“咳咳！”</p>
“尋死呢！”</p>
一個軍士被吵醒了, 大怒抬頭。</p>
“詳穩？”</p>
耶律喜冷冷的道：“一群蠢貨，召集他們來。”</p>
軍士飛也似的跑了回去。</p>
“詳穩來了, 要諸位去城門那裏。”</p>
正在爭吵的將領們心中一鬆，都樂了。</p>
“詳穩來的好啊！”</p>
咱們不用背鍋了, 大喜！</p>
於是眾人笑著到了城門處。</p>
詳穩身後有數十人，因為秋雨綿綿, 都披著蓑衣，帶著鬥笠。</p>
細雨紛飛, 看著就像是男女之間磨磨唧唧的纏綿。</p>
眾將聚攏，行禮，“見過詳穩。”</p>
大佬，回來就好啊！</p>
眾人抬頭，就看到耶律喜恭謹回身。</p>
“主人。”</p>
身後一個年輕人微笑，就像是即將進食的猛虎般的矜持道：“動手！”</p>
他的身後，數十人在獰笑。</p>
“你好麵熟！”有人驚呼。</p>
“殺光！”年輕人微微頷首，還衝著那人微笑。</p>
隨即數十人撲過來，亂刀砍殺。</p>
秋雨綿綿，沒人出入，前方有戶人家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男子下意識的把</p>
門關上。</p>
回身對妻子說道：“詳穩回來了，殺人了，都躲好。”</p>
城頭值守的軍士驚訝的道：“下麵什麽動靜？”</p>
兩個蓑衣鬥笠男子飛掠上來，十餘值守的軍士駭然。</p>
“殺！”</p>
橫刀掠過雨霧，濺起血花無數。</p>
二人順著城牆掃蕩，轉瞬就殺了十餘人。</p>
遠方，黑壓壓一片逼近的騎兵看到了城頭的動靜，開始加速。</p>
馬蹄聲有些沉悶，就像是天邊的悶雷。</p>
另一側守城的軍士被雨霧遮蔽了視線，但聽到了慘叫，就揉揉眼睛，一邊過來，一邊問道：“叫什麽？”</p>
他走過一段，就看到一個男子衝著自己獰笑。</p>
隨後身形飛掠而來。</p>
“敵襲！”</p>
尖叫聲在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p>
馬蹄聲驟然大作。</p>
烏達帶著一匹空馬趕到，“郎君！”</p>
楊玄飛身上馬，數十人一一尋到自己的戰馬，隨即跟上。</p>
“突襲！”</p>
數百騎頂著雨霧衝進了建水城。</p>
此刻另一側值守的軍士發現不對勁，長久以來的太平讓他們覺得不可能會遭遇敵襲，所以就令人去軍營報信。</p>
“讓他們去巡查。”</p>
吩咐完畢，小頭目回身看著外麵，罵道：“眼前都是水霧，什麽都看不清。”</p>
馬蹄聲漸漸清晰，小頭目不耐煩的道：“可是金山城的人來了？”</p>
建水城出了大事，這群棒槌將領選擇了隱瞞，準備商議出誰來做背鍋俠後再令人去請罪。</p>
他回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的打個哆嗦，隨即身體恍如凝固了一般。</p>
數百騎在雨霧中逼近了軍營。</p>
軍營大門的數名軍士正在叫喊喝問。</p>
為首的騎兵舉刀高呼，“我北疆軍……”</p>
數百騎齊聲高呼，“威武！”</p>
隨即數百騎衝進了軍營中。</p>
“敲鍾！”小頭目渾身顫栗，“快！敲鍾！”</p>
沒人搭理，小頭目回身，就看到了一個男子。</p>
鬥笠下的雙眸冷厲。</p>
隨即橫刀從他的脖頸前抹過。</p>
此刻敲鍾已經失去了意義。</p>
軍營中，因為將領們這幾日聚在一起議事，沒人管，所以五千軍士在營中也放了羊，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或是聚眾賭錢。</p>
陰雨綿綿的日子，躲在敞篷裏多舒坦？</p>
直至聽到了慘叫，以及密集的馬蹄聲，有人才探頭出去罵道：“號喪呢！”</p>
一騎衝了過來，一刀抹過。</p>
失去頭顱的屍骸倒退，倒在了擺放著賭資的土布上，鮮血從脖頸處噴了出來，滿帳篷都是。</p>
“敵襲！”</p>
尖叫聲和馬蹄聲一起驚破了營地。</p>
那些北遼人從帳篷中衝了出來，迎接他們的是戰馬的鐵蹄，以及騎兵的長刀和長槍。</p>
“不要讓他們集結起來！”楊玄帶著一百騎在營中四處衝殺，把那些剛聚攏的敵軍衝散。</p>
但北遼軍不愧是精兵，哪怕是遭遇突襲，依舊拚死集結了數百人。</p>
這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讓楊玄有些懷念副使大人的馬槊。</p>
若是老廖在，讓他頂在最前麵，隻需一百騎就能擊潰那些敵軍。</p>
“主人，小人去！”</p>
耶律喜眼珠子都是紅的。</p>
“好！”</p>
耶律喜帶著一百騎衝了過去。</p>
長刀時而勢大力沉，時而靈巧機變，剛聚起來的敵軍竟然無人能擋住他。</p>
“是詳穩！”有人驚呼。</p>
耶律喜知曉自己殺人越多，楊玄對自己的信任就越多，所以毫不猶豫的帶著人擊潰了這股曾經的麾下。</p>
“詳穩殺人了！”</p>
北遼軍心大亂，耶律喜喊道：“有人謀逆，跟著我殺敵！”</p>
楊玄頷首，“不錯不錯。”</p>
這麽一喊之後，那些北遼將士越發的懵逼了，不知哪邊是對頭。</p>
少頃，有人潰逃，隨即引發了崩盤。</p>
整個營地都亂了，騎兵們輕鬆而肆意的砍殺著，那些亂軍沒頭蒼蠅般的到處亂跑。</p>
“放開一條口子！”楊玄吩咐道。</p>
口子一放開，那些北遼軍拚命的往外麵鑽，而唐軍就跟著後麵砍殺。</p>
這一路砍殺彌漫到了整座城池。</p>
“有人謀逆，詳穩帶人平叛，都別出門！”</p>
楊玄令人高喊，於是整座城池詭異的一邊喊打喊殺，一邊安靜如墳地。</p>
唐軍分開追殺，那些潰兵到處亂鑽，有人想進民居，可百姓不傻，擔心自己被連帶，所以緊閉房門不納。</p>
蕭景一家子也是如此。</p>
“啊！”</p>
一具屍骸倒在了他家門外，蕭景看到了長刀，也看到了錢袋子。</p>
他心動了，趁著母親進去找刀子的機會，悄然開了門。</p>
長刀拿進來，接著是錢袋。</p>
“大郎！”</p>
母親的驚呼在身後傳來，一股壓迫感來自於頭頂上方。</p>
蕭景緩緩抬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被飛濺了不少鮮血，看著格外猙獰。</p>
橫刀舉起。</p>
蕭景崩潰跪下，嚎哭，“饒命！”</p>
母親衝了出來，毫不猶豫的撲在他的身上，喊道：“饒命！”</p>
蕭景盡力卷縮著身體，把整個人都躲在了母親的庇護之下。</p>
橫刀沒有落下來，馬蹄聲漸漸遠去。</p>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起身，把渾身被嚇軟的兒子拖回家，不忘把錢袋拿進來，隨即小心翼翼的關上門。</p>
</p>
“阿娘。”蕭景漸漸清醒了過來，“他就是那夜給了我一文錢的人。”</p>
母親低聲問道：“以後可還敢從軍？”</p>
蕭景眼中多了懼色，“不去了，阿娘，我跟著阿耶學狩獵吧！”</p>
這一場廝殺持續了半個時辰，直至老賊帶著人尋到了楊玄。</p>
“郎君，收獲不少。”</p>
十餘輛大車上拉的都是財物。</p>
“府庫中的錢財都在這了，不過最多的還是成家的錢財，嘖嘖！那成家家主果斷的讓小人都不忍殺他。一進門就主動把錢財全數交上來，還把家中的女人都獻了出來。”</p>
“錢財去了他還能掙。”楊玄覺得這便是豪紳和百姓的區別。百姓被搶走了家財，就和墜入深淵差不多。可豪紳有產業，隻要產業在，財富就會源源不斷的再度聚攏。</p>
“走！”</p>
到了城門處，楊玄勒住戰馬，“老二，弄了筆墨來。”</p>
毛筆在手，楊玄在城門中寫了一行字，隨即一行人帶著車隊隱入了雨霧中。</p>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軍士摸了過來。他望望外麵，回身喊道：“都走了。”</p>
建水城頓時就活了過來，幸存的潰兵們聚攏在一起，竟然隻剩下了千餘人。</p>
“都走了。”</p>
“看，那裏有字，尋個識字的人來。”</p>
成家家主來了，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的道：</p>
“楊玄到此一遊。”</p>
“楊玄？”</p>
“是楊狗！”</p>
……</p>
廖勁回到了桃縣。</p>
“此行如何？”</p>
黃春輝伸手在炭火上烤著。</p>
廖勁坐下，接過熱茶，先愜意的喝了一口暖暖身體。</p>
“先救了他們，再弄個手腳，丟下兩人，隨後進建水城把他們救了出來。”</p>
很短的介紹，但對於黃春輝這等人來說，他看重的也僅僅是結果，過程並不重要。</p>
“楊玄如何？”</p>
“此次老夫一直在旁觀此人，行事機敏，有膽略，狡黠，做事有底線。”</p>
“不狡黠的是蠢貨。這麽說，是個有德的人才？”</p>
“對。”</p>
“他一去臨安，劉擎就把臨安軍交給他操練，進一步大概是想讓他掌軍。臨安不少人悄然上書，很是不滿。如此，都打回去。”</p>
“相公英明。”</p>
“不是英明，我北疆看似蒸蒸日上，可北遼一直在虎視眈眈。我們需要什麽？人才！若是讓張楚茂之輩手握大權，我北疆遲早會淪為北遼鐵騎的獵物。”</p>
“劉擎致仕還早吧？”</p>
“他是還早，可他也不可能長久在陳州為刺史。未雨綢繆，老夫在栽培你為接班人，劉擎也在栽培楊玄為接班人。”</p>
“盧強呢？”</p>
“盧強不錯，可管轄陳州。但統領一方征戰卻力有未逮。若是把陳州交給他，隻能守成，一旦遭遇劇變，他無力應對。”</p>
廖勁點頭，“就是年輕了些。”</p>
黃春輝笑道：“年輕是年輕，可你別忘了，大唐多少年輕顯貴？他背後無人支撐，唯有用功勞來進取。慢慢來吧，不著急。”</p>
“是啊！再有，咱們是能護著小崽子們，可一味護著卻也不行，還得讓他們經曆些風霜。”</p>
“這話沒錯。”</p>
第二日，按理楊玄該回來了。</p>
沒來！</p>
回來的是陳子茂和潘正兩個倒黴蛋，一問，說是楊玄令他們先回來。至於楊玄，天知道野哪去了。</p>
第三日。</p>
沒來！</p>
廖勁覺得不妥，“相公，莫非是出事了？”</p>
黃春輝同樣覺得不對勁。</p>
“最近細雨霧氣大，難以察覺敵軍逼近……令人去哨探。”</p>
黃春輝有些心中沒底。</p>
劉擎遣人來了桃縣。</p>
“劉使君說楊玄在桃縣許久，州裏積壓了不少公務，等著他回去處置。”</p>
黃春輝淡淡的道：“有事。”</p>
兩個字就打發了劉擎的使者，但官員們都覺得大事不妙。</p>
“相公，下官請命率軍去接應。”江存中果斷請命。</p>
張度想去，但他率領的是玄甲騎，這是北疆的鎮山之寶，不可輕動。</p>
有人說道：“年輕人驟然高位，卻有些飄飄然，否則緊跟著廖副使回來，哪來那麽多事？”</p>
有人讚同，“是啊！弄不好是去截殺北遼斥候，想立功呢！”</p>
此行大夥兒都看出來了，是為了廖副使刷流量。楊玄就去打了個醬油。</p>
黃春輝淡淡的道：“年輕人不想著立功，難道想著睡女人？”</p>
呃！</p>
眾人無言以對。</p>
“相公，楊司馬求見。”</p>
總算是回來了！</p>
黃春輝冷著臉，“讓他進來。”</p>
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夫是病貓？</p>
眾人都知曉黃春輝要教訓楊玄。</p>
楊玄進來，行禮後，黃春輝冷冷問道：“去了何處？”</p>
“去了建水城。”</p>
“嗯？”</p>
“相公，下官破了建水城。”</p>
“家中原先是牧人，日子不大好。十五歲時，小人便從了軍。”</p>
“從軍為何？”</p>
“為了吃飽飯，有衣裳穿。從軍後，小人殺人無數，一路積功升官……”</p>
“倚仗的是兵法，還是刀法？”</p>
“都有。”</p>
牛比吹的有些小清新啊！</p>
周圍幾個軍士的眼神不對。</p>
“殺人多了，就升了官。其中也被人冒功數次，不過小人沒吭聲。”</p>
“為何？脾氣好？”</p>
“沒。隻因第一次質疑被毒打了一頓，從此我就知曉，除非有把握，否則不要和貴人發生衝突。”</p>
“所以此次你覺著把握很大，這才越級上報？”</p>
“是。。不過小人如今想來，還是憋屈太久，想出人頭地的心思太重，失了分寸。”</p>
看到烏達質疑的眼神，耶律喜淡淡道：</p>
“能做到建水城的城守，刀法必須好，否則我早已死在了半途。而兵法必須也得好，否則率領麾下必然無能。”</p>
有趣的一個人。</p>
至少沒說什麽高大上的理想。</p>
從軍為何？吃飽飯，有衣穿。</p>
“對北遼如何看？”</p>
“很強大，很窮。”</p>
“窮如何說？”</p>
“上麵人有錢，小人也有錢，就是窮了百姓。”</p>
“千百年來窮的都是百姓。”楊玄說道：“百姓不窮，那些權貴豪紳如何能富？”</p>
耶律喜一怔，拱手：“主人此言甚是。那些上等人正是靠著盤剝百姓才成為富人。”</p>
楊玄這一路行來，對大唐的現狀漸漸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p>
他的出發點高，看財富自然不會錙銖必爭，而是要看矛盾。一句話：權貴豪紳靠著剝削下等人富裕。</p>
老賊不解，“郎君，大唐比北遼好些吧？”</p>
楊玄搖搖頭。</p>
“大唐剛開國時, 官吏還算清廉。田地還多，皇帝酬功也方便, 於是權貴高官們覺得心滿意足了, 百姓也安居樂業了, 矛盾也少了，於是號稱大治。</p>
可隨著時光流逝, 權貴高官豪紳們不斷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些都需要更大的財富權力。加上每年都湧現不少新貴來分潤財富權力，於是田地和權力漸漸被擠兌的有些窘迫。</p>
演化到現在, 兼並田地越演越烈，權力鬥爭越演越烈……於是流民不斷，政爭不斷。</p>
流民要吃飯，沒飯吃就會造反。去年零星造反的消息不時傳來。</p>
朝中的政爭越發的激烈了, 新貴和傳統權貴們展開了利益爭奪戰，不死不休。麵對這等局麵，那位來了一招合縱連橫，竟然聯手一家四姓來製衡朝局。</p>
此舉看似平息了政爭，但卻埋下了君弱臣強的禍根。</p>
一家四姓和他們所代表的的權貴們勢力不斷在膨脹，已經影響到了皇權。而那些被拋棄的權貴豪紳們在醞釀不滿。</p>
現在就缺一點火星，整個大唐就會炸起來。”</p>
老賊暗喜, “郎君，這是咱們的機會啊！”</p>
楊玄挑眉，“沒錯。”</p>
建水城在吵鬧。</p>
城守府被一把火燒了，眾人就征用了邊上的一個宅子當做辦公地。</p>
文官沒有了, 武人們第一次做主，發現格外的爽。</p>
但沒有誰願意出頭掌總, 往日牛皮哄哄的將領們, 在為了推卸責任而爭執不休。</p>
下麵的將士們也隱約知曉了大事不妙, 但這一切都和他們沒關係。正好沒人監管, 咱們樂嗬樂嗬。</p>
於是守城的軍士也懶散了。</p>
“哎！咱們輪換來吧。”</p>
“好！”</p>
兩個軍士蹲在城門洞中, 裹著蓑衣打盹。</p>
“咳咳！”</p>
有人咳嗽。</p>
“咳咳！”</p>
“尋死呢！”</p>
一個軍士被吵醒了, 大怒抬頭。</p>
“詳穩？”</p>
耶律喜冷冷的道：“一群蠢貨，召集他們來。”</p>
軍士飛也似的跑了回去。</p>
“詳穩來了, 要諸位去城門那裏。”</p>
正在爭吵的將領們心中一鬆，都樂了。</p>
“詳穩來的好啊！”</p>
咱們不用背鍋了, 大喜！</p>
於是眾人笑著到了城門處。</p>
詳穩身後有數十人，因為秋雨綿綿, 都披著蓑衣，帶著鬥笠。</p>
細雨紛飛, 看著就像是男女之間磨磨唧唧的纏綿。</p>
眾將聚攏，行禮，“見過詳穩。”</p>
大佬，回來就好啊！</p>
眾人抬頭，就看到耶律喜恭謹回身。</p>
“主人。”</p>
身後一個年輕人微笑，就像是即將進食的猛虎般的矜持道：“動手！”</p>
他的身後，數十人在獰笑。</p>
“你好麵熟！”有人驚呼。</p>
“殺光！”年輕人微微頷首，還衝著那人微笑。</p>
隨即數十人撲過來，亂刀砍殺。</p>
秋雨綿綿，沒人出入，前方有戶人家開門，正好看到這一幕，男子下意識的把</p>
門關上。</p>
回身對妻子說道：“詳穩回來了，殺人了，都躲好。”</p>
城頭值守的軍士驚訝的道：“下麵什麽動靜？”</p>
兩個蓑衣鬥笠男子飛掠上來，十餘值守的軍士駭然。</p>
“殺！”</p>
橫刀掠過雨霧，濺起血花無數。</p>
二人順著城牆掃蕩，轉瞬就殺了十餘人。</p>
遠方，黑壓壓一片逼近的騎兵看到了城頭的動靜，開始加速。</p>
馬蹄聲有些沉悶，就像是天邊的悶雷。</p>
另一側守城的軍士被雨霧遮蔽了視線，但聽到了慘叫，就揉揉眼睛，一邊過來，一邊問道：“叫什麽？”</p>
他走過一段，就看到一個男子衝著自己獰笑。</p>
隨後身形飛掠而來。</p>
“敵襲！”</p>
尖叫聲在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p>
馬蹄聲驟然大作。</p>
烏達帶著一匹空馬趕到，“郎君！”</p>
楊玄飛身上馬，數十人一一尋到自己的戰馬，隨即跟上。</p>
“突襲！”</p>
數百騎頂著雨霧衝進了建水城。</p>
此刻另一側值守的軍士發現不對勁，長久以來的太平讓他們覺得不可能會遭遇敵襲，所以就令人去軍營報信。</p>
“讓他們去巡查。”</p>
吩咐完畢，小頭目回身看著外麵，罵道：“眼前都是水霧，什麽都看不清。”</p>
馬蹄聲漸漸清晰，小頭目不耐煩的道：“可是金山城的人來了？”</p>
建水城出了大事，這群棒槌將領選擇了隱瞞，準備商議出誰來做背鍋俠後再令人去請罪。</p>
他回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的打個哆嗦，隨即身體恍如凝固了一般。</p>
數百騎在雨霧中逼近了軍營。</p>
軍營大門的數名軍士正在叫喊喝問。</p>
為首的騎兵舉刀高呼，“我北疆軍……”</p>
數百騎齊聲高呼，“威武！”</p>
隨即數百騎衝進了軍營中。</p>
“敲鍾！”小頭目渾身顫栗，“快！敲鍾！”</p>
沒人搭理，小頭目回身，就看到了一個男子。</p>
鬥笠下的雙眸冷厲。</p>
隨即橫刀從他的脖頸前抹過。</p>
此刻敲鍾已經失去了意義。</p>
軍營中，因為將領們這幾日聚在一起議事，沒人管，所以五千軍士在營中也放了羊，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或是聚眾賭錢。</p>
陰雨綿綿的日子，躲在敞篷裏多舒坦？</p>
直至聽到了慘叫，以及密集的馬蹄聲，有人才探頭出去罵道：“號喪呢！”</p>
一騎衝了過來，一刀抹過。</p>
失去頭顱的屍骸倒退，倒在了擺放著賭資的土布上，鮮血從脖頸處噴了出來，滿帳篷都是。</p>
“敵襲！”</p>
尖叫聲和馬蹄聲一起驚破了營地。</p>
那些北遼人從帳篷中衝了出來，迎接他們的是戰馬的鐵蹄，以及騎兵的長刀和長槍。</p>
“不要讓他們集結起來！”楊玄帶著一百騎在營中四處衝殺，把那些剛聚攏的敵軍衝散。</p>
但北遼軍不愧是精兵，哪怕是遭遇突襲，依舊拚死集結了數百人。</p>
這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讓楊玄有些懷念副使大人的馬槊。</p>
若是老廖在，讓他頂在最前麵，隻需一百騎就能擊潰那些敵軍。</p>
“主人，小人去！”</p>
耶律喜眼珠子都是紅的。</p>
“好！”</p>
耶律喜帶著一百騎衝了過去。</p>
長刀時而勢大力沉，時而靈巧機變，剛聚起來的敵軍竟然無人能擋住他。</p>
“是詳穩！”有人驚呼。</p>
耶律喜知曉自己殺人越多，楊玄對自己的信任就越多，所以毫不猶豫的帶著人擊潰了這股曾經的麾下。</p>
“詳穩殺人了！”</p>
北遼軍心大亂，耶律喜喊道：“有人謀逆，跟著我殺敵！”</p>
楊玄頷首，“不錯不錯。”</p>
這麽一喊之後，那些北遼將士越發的懵逼了，不知哪邊是對頭。</p>
少頃，有人潰逃，隨即引發了崩盤。</p>
整個營地都亂了，騎兵們輕鬆而肆意的砍殺著，那些亂軍沒頭蒼蠅般的到處亂跑。</p>
“放開一條口子！”楊玄吩咐道。</p>
口子一放開，那些北遼軍拚命的往外麵鑽，而唐軍就跟著後麵砍殺。</p>
這一路砍殺彌漫到了整座城池。</p>
“有人謀逆，詳穩帶人平叛，都別出門！”</p>
楊玄令人高喊，於是整座城池詭異的一邊喊打喊殺，一邊安靜如墳地。</p>
唐軍分開追殺，那些潰兵到處亂鑽，有人想進民居，可百姓不傻，擔心自己被連帶，所以緊閉房門不納。</p>
蕭景一家子也是如此。</p>
“啊！”</p>
一具屍骸倒在了他家門外，蕭景看到了長刀，也看到了錢袋子。</p>
他心動了，趁著母親進去找刀子的機會，悄然開了門。</p>
長刀拿進來，接著是錢袋。</p>
“大郎！”</p>
母親的驚呼在身後傳來，一股壓迫感來自於頭頂上方。</p>
蕭景緩緩抬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被飛濺了不少鮮血，看著格外猙獰。</p>
橫刀舉起。</p>
蕭景崩潰跪下，嚎哭，“饒命！”</p>
母親衝了出來，毫不猶豫的撲在他的身上，喊道：“饒命！”</p>
蕭景盡力卷縮著身體，把整個人都躲在了母親的庇護之下。</p>
橫刀沒有落下來，馬蹄聲漸漸遠去。</p>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起身，把渾身被嚇軟的兒子拖回家，不忘把錢袋拿進來，隨即小心翼翼的關上門。</p>
</p>
“阿娘。”蕭景漸漸清醒了過來，“他就是那夜給了我一文錢的人。”</p>
母親低聲問道：“以後可還敢從軍？”</p>
蕭景眼中多了懼色，“不去了，阿娘，我跟著阿耶學狩獵吧！”</p>
這一場廝殺持續了半個時辰，直至老賊帶著人尋到了楊玄。</p>
“郎君，收獲不少。”</p>
十餘輛大車上拉的都是財物。</p>
“府庫中的錢財都在這了，不過最多的還是成家的錢財，嘖嘖！那成家家主果斷的讓小人都不忍殺他。一進門就主動把錢財全數交上來，還把家中的女人都獻了出來。”</p>
“錢財去了他還能掙。”楊玄覺得這便是豪紳和百姓的區別。百姓被搶走了家財，就和墜入深淵差不多。可豪紳有產業，隻要產業在，財富就會源源不斷的再度聚攏。</p>
“走！”</p>
到了城門處，楊玄勒住戰馬，“老二，弄了筆墨來。”</p>
毛筆在手，楊玄在城門中寫了一行字，隨即一行人帶著車隊隱入了雨霧中。</p>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軍士摸了過來。他望望外麵，回身喊道：“都走了。”</p>
建水城頓時就活了過來，幸存的潰兵們聚攏在一起，竟然隻剩下了千餘人。</p>
“都走了。”</p>
“看，那裏有字，尋個識字的人來。”</p>
成家家主來了，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的道：</p>
“楊玄到此一遊。”</p>
“楊玄？”</p>
“是楊狗！”</p>
……</p>
廖勁回到了桃縣。</p>
“此行如何？”</p>
黃春輝伸手在炭火上烤著。</p>
廖勁坐下，接過熱茶，先愜意的喝了一口暖暖身體。</p>
“先救了他們，再弄個手腳，丟下兩人，隨後進建水城把他們救了出來。”</p>
很短的介紹，但對於黃春輝這等人來說，他看重的也僅僅是結果，過程並不重要。</p>
“楊玄如何？”</p>
“此次老夫一直在旁觀此人，行事機敏，有膽略，狡黠，做事有底線。”</p>
“不狡黠的是蠢貨。這麽說，是個有德的人才？”</p>
“對。”</p>
“他一去臨安，劉擎就把臨安軍交給他操練，進一步大概是想讓他掌軍。臨安不少人悄然上書，很是不滿。如此，都打回去。”</p>
“相公英明。”</p>
“不是英明，我北疆看似蒸蒸日上，可北遼一直在虎視眈眈。我們需要什麽？人才！若是讓張楚茂之輩手握大權，我北疆遲早會淪為北遼鐵騎的獵物。”</p>
“劉擎致仕還早吧？”</p>
“他是還早，可他也不可能長久在陳州為刺史。未雨綢繆，老夫在栽培你為接班人，劉擎也在栽培楊玄為接班人。”</p>
“盧強呢？”</p>
“盧強不錯，可管轄陳州。但統領一方征戰卻力有未逮。若是把陳州交給他，隻能守成，一旦遭遇劇變，他無力應對。”</p>
廖勁點頭，“就是年輕了些。”</p>
黃春輝笑道：“年輕是年輕，可你別忘了，大唐多少年輕顯貴？他背後無人支撐，唯有用功勞來進取。慢慢來吧，不著急。”</p>
“是啊！再有，咱們是能護著小崽子們，可一味護著卻也不行，還得讓他們經曆些風霜。”</p>
“這話沒錯。”</p>
第二日，按理楊玄該回來了。</p>
沒來！</p>
回來的是陳子茂和潘正兩個倒黴蛋，一問，說是楊玄令他們先回來。至於楊玄，天知道野哪去了。</p>
第三日。</p>
沒來！</p>
廖勁覺得不妥，“相公，莫非是出事了？”</p>
黃春輝同樣覺得不對勁。</p>
“最近細雨霧氣大，難以察覺敵軍逼近……令人去哨探。”</p>
黃春輝有些心中沒底。</p>
劉擎遣人來了桃縣。</p>
“劉使君說楊玄在桃縣許久，州裏積壓了不少公務，等著他回去處置。”</p>
黃春輝淡淡的道：“有事。”</p>
兩個字就打發了劉擎的使者，但官員們都覺得大事不妙。</p>
“相公，下官請命率軍去接應。”江存中果斷請命。</p>
張度想去，但他率領的是玄甲騎，這是北疆的鎮山之寶，不可輕動。</p>
有人說道：“年輕人驟然高位，卻有些飄飄然，否則緊跟著廖副使回來，哪來那麽多事？”</p>
有人讚同，“是啊！弄不好是去截殺北遼斥候，想立功呢！”</p>
此行大夥兒都看出來了，是為了廖副使刷流量。楊玄就去打了個醬油。</p>
黃春輝淡淡的道：“年輕人不想著立功，難道想著睡女人？”</p>
呃！</p>
眾人無言以對。</p>
“相公，楊司馬求見。”</p>
總算是回來了！</p>
黃春輝冷著臉，“讓他進來。”</p>
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夫是病貓？</p>
眾人都知曉黃春輝要教訓楊玄。</p>
楊玄進來，行禮後，黃春輝冷冷問道：“去了何處？”</p>
“去了建水城。”</p>
“嗯？”</p>
“相公，下官破了建水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