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長的很清秀，哪怕是被困在基波部一段時日了，依舊帶著一股子貴氣。</p>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老人，老人叫做薑辜，乃是梁王府的幕僚之一，此次跟隨他北上。</p>
“好像出事了。”李晗說道。</p>
薑辜低聲道：“小郎君，此次很麻煩。孫間去求助，可他剛走，基波部就開始遷徙了，到時候他如何來尋找咱們？還有，懷恩隻給了十五日，所剩不多了。”</p>
李晗的眸中多了一抹陰鬱，“長安遠水難解近渴，唯有讓陳州停止攻勢，方能解除危機。”</p>
“雖說把握不大。”薑辜輕聲道：“可我們應當讓孫間去尋劉擎試試，聊勝於無也好過束手待斃。”</p>
李晗搖頭，“你要知曉一點，陳州的官員大多不得誌，不，是都不得誌。人一不得誌就會怨天尤人，他們會怨恨比自己過得好的，而我便是他們怨恨的一員。”</p>
“可以給他機會。”一個侍衛說道。</p>
“出發前阿翁讓我了解一番北疆官員，劉擎就在其中。”李晗說道：“劉擎少年進士，春風得意，一心想做些事。”</p>
這便是愣頭青，基本上會被社會毒打的體無完膚。</p>
“隨後在官場屢屢受挫，此人卻不知悔改，最後觸怒了某位權貴子弟，被人下狠手坑了一把，這才來了北疆。”</p>
“從此後，劉擎對權貴子弟從不假以顏色，你出身越是好，他就越看不起。”</p>
“這樣的人，我若是派孫間去求助，他最大的可能是尋個借口置之不理，隨後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在基波部倒黴。”</p>
李晗補充道：“我越倒黴他越高興。”</p>
侍衛苦笑，“這是憤世嫉俗。”</p>
薑辜這才知曉劉擎的秉性，歎道：“想做事，就得先做人。不會做人，你連做事的機會都沒有。”</p>
這時前麵一陣騷動，懷恩被人簇擁著來了，麵色陰沉的嚇人。</p>
“這是何意？”薑辜低聲道：“先哄了再說。”</p>
李晗微微搖頭，“該來的攔不住。”</p>
他微笑拱手，“見過可汗。”</p>
“你的人去尋了誰？”懷恩問道。</p>
李晗注意到他的手按著刀柄，這是憤怒了？</p>
“我派人去陳州，尋一位舊人斡旋。”</p>
他令孫間去尋參軍韓立，但韓立唯有苦笑，說劉擎看重楊玄，而且此事是楊玄引發的，解鈴還須係鈴人。</p>
——當時眾人說等秋收後再去報複基波部，是韓立說雖然此刻不好報複，卻不能輕易放過基波部，當出動遊騎不斷襲擾</p>
冤有頭，債有主，孫間這才去尋了楊玄。</p>
“誰？”懷恩喝問。</p>
“參軍韓立。”李晗說道。</p>
懷恩麵色陰鬱，帶著一抹譏誚，“可來的卻是楊玄！”</p>
“太平縣縣令？”李晗一怔。</p>
他知道楊玄還是因為皇後。</p>
梁王和一家四姓走得近，和皇後近乎於一夥的。貴妃栽培了一個少年縣令的事兒他也有所耳聞。</p>
</p>
可孫間怎麽會去尋此人？</p>
李晗愕然，隨即說道：“此事我卻是不知。”</p>
他和皇後親近，是貴妃的對頭。楊玄得知他被困基波部的消息後，應當會樂不可支啊！</p>
這還來救援……莫非他瘋了？</p>
難道是韓立的驅使？</p>
不可能。</p>
韓立隻是陳州參軍，無法驅使楊玄去做這等事。</p>
李晗懵了。</p>
“在下不知楊玄來此何意。”</p>
他是實話實說。</p>
“他卑鄙無恥的控製住了本汗的丈人，想交換你。”</p>
懷恩的眼中閃過殺機。</p>
殺了李晗，再絞殺楊玄，如此上次兵敗的大仇也報了，他在基波部的威信當如日中天。</p>
“可汗，殺了他祭旗！”</p>
有人惡狠狠的道。</p>
李晗脊背發熱，麵色依舊從容，“此事……要不我去看看？”</p>
楊玄竟然真的為他出手了。</p>
人做事得有動機，可楊玄的動機他猜不到。</p>
唯有一種可能，楊玄是人在貴妃那邊，心卻是這邊的。也就是臥底。</p>
懷恩冷笑，“讓他放人。”</p>
李晗跟在後麵，腦海裏各種念頭轉動著。</p>
距離營地十餘步時，前方的軍士止步讓開。</p>
楊玄等人就在前方的柵欄後。</p>
多少人？</p>
若是有數千人，此戰大有希望！</p>
李晗目光轉動……</p>
他身邊的人都在如此。</p>
薑辜在後麵甚至在使眼色。</p>
——一旦發現機會，馬上護著小郎君往前衝，哪怕你們死光了，也得把小郎君護送進去。</p>
他發現侍衛們的眼神不對，就抬頭看了前方一眼。</p>
百餘人站在柵欄後，稀稀拉拉的。</p>
大軍難道在別處？</p>
薑辜四處看看，發現左右兩翼都有數十人。</p>
三百餘騎！</p>
三百餘騎！</p>
三百餘騎他就敢來劫持懷恩的丈人。</p>
幹得漂亮！</p>
但可惜的是大家的命都不好，正好被懷恩堵在這裏。</p>
“可是楊明府！”李晗拱手，有些小感動。</p>
“正是楊某，對麵可是小郎君？”實際上不用問，看看李晗那股熟悉的氣質，楊玄基本上就能確定他的身份。</p>
可李晗身體卻一震。</p>
薑辜等人皆是如此。</p>
剛從側麵過來的那個大漢怎地那麽眼熟？</p>
那不是衛王嗎？</p>
李晗的氣質一下就崩潰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p>
楊玄來救他可以理解為臥底，可衛王這位皇後的對頭，怎地也來了？</p>
瞬息他就做出了決斷。</p>
拱手。</p>
沉默。</p>
楊玄想過李晗的各種應對，比如說哀求，就是沒想到竟然是沉默。</p>
光棍啊！</p>
隨便你怎麽弄，我就躺平了。</p>
懷恩冷冷的道：“放人，本汗放你等歸去。”</p>
李晗心中一震。</p>
懷恩指著楊玄等人，不包含他。</p>
李晗瞬間就為楊玄想到了最好的法子：雙方一路往邊境地帶去，靠近大唐那邊時，拉開距離，隨即放人撤離。</p>
他不知道楊玄為何來救自己，在看到衛王後，就排除了楊玄是自己一夥人的推斷。</p>
也就是說，大唐那邊發生了些不可控的事兒，以至於衛王都加入了營救他的隊伍中。</p>
但此刻事不可為，他們可以走了……回去把經過一說，無可挑剔。</p>
李晗眸中多了些黯然。</p>
楊玄搖頭，“還有他！”</p>
李晗身體巨震，抬頭看著楊玄，心想此人竟然這般堅定，為何？</p>
人在絕望中時，會本能的抓住任何一根稻草。</p>
一股暖流讓李晗的麵色多了一抹紅暈。</p>
嗆啷！</p>
懷恩拔出長刀，擱在李晗的脖頸上。</p>
“你能來，足見此人身份不俗。放人，或是他死！”</p>
對麵的楊玄冷笑，擺擺手。</p>
王老二一巴掌抽去。</p>
我曰！</p>
這個憨貨！</p>
衛王都傻眼了，幸虧老賊踹了王老二一腳。</p>
隨即一把橫刀擱在老人的脖頸上，楊玄獰笑道：“一命換一命，聽聞可汗疼愛妻兒，想來妻兒整日以淚洗麵也無法令可汗動容。”</p>
懷恩冷笑，“本汗的妻兒在此。”</p>
“那就試試。”楊玄舉起手。</p>
衛王在身邊低聲道：“殺不出去。”</p>
連衛王都絕望了。</p>
老賊說道：“那位可不能軟，他一軟咱們就完了。”</p>
李晗一旦軟了，懷恩就占據了主動。</p>
楊玄獰笑，“此刻兩邊都是騎虎難下，他若是軟了，那便丟棄他！”</p>
衛王冷冷的道：“許多時候，人隻能自救，你不自救，別人為何要救你？”</p>
想到這位小時候在宮中的遭遇，這句話堪稱就是他的真實寫照。</p>
“殺了他！”</p>
“可汗，動手吧。”</p>
“吊死他！”</p>
“斬殺了他，把他的人頭吊在大旗上，再加上楊狗的頭顱。”</p>
“……”</p>
懷恩心中發狠，剛想舉刀，不經意間就看到了牽著小兒子的妻子。</p>
雲娜就站在後麵一點，她的目光平靜的嚇人，但懷恩隻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微微一顫。</p>
他目光轉動，山胡此刻卻閉口不言。</p>
心腹占碧幹咳一聲，“此事重大，可汗，緩緩吧。他們被圍在此處也逃不掉，緩緩，興許有更好的法子。”</p>
懷恩順勢收刀，“看好。”</p>
楊玄等人心中一鬆，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油然而生。</p>
衛王問道：“為何不放棄？看懷恩的意思，隻要放了他的丈人，咱們就能從容而退。”</p>
楊玄看著他，“大王為何沒勸阻我？”</p>
二人相對一笑。</p>
“去弄吃的！”危機暫時解除，黃坪安排人去弄吃的。</p>
楊玄和衛王就站在柵欄前輕聲說話。</p>
“本王不屑於讓別人來背鍋！”</p>
大侄子的驕傲都帶著俠氣，讓楊玄再度感慨李泌這棵歪脖子樹竟然結了一枚好果子。</p>
楊玄想退。</p>
他想過蟄伏數年的可能。</p>
可就算是蟄伏數年，宗室依舊會把他視為對頭，這一路使絆子就不說了，等討逆大旗一舉起，宗室的態度便不能忽視。</p>
所謂名正言順，楊玄自稱是孝敬皇帝的兒子，可宗室集體怒斥，說這是個騙子。</p>
李氏立國多年，正統性在萬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宗室出頭說楊玄是個騙子，就算楊玄拿出證據也無用。</p>
所以，宗室這一塊不能徹底得罪。</p>
曹穎沒說，但楊玄自己想到了。</p>
所以他不能不來！</p>
“究竟是誰？”楊玄咬牙切齒的問道。</p>
“本王在潛州有個好友叫做韓靖，此人交遊廣闊，消息靈通。”</p>
“我問的是背後那人。”</p>
二人都非常清楚，韓靖此人隻是傳聲筒。</p>
“本王這幾日一直在想，貴妃兄妹嫌疑最大。”</p>
楊玄也想過這個可能。</p>
如今梁靖的地位越來越高，身邊聚攏的人也越來越多，做這等事沒有壓力。</p>
“可他如何能得知皇後行此事？貴妃？”</p>
楊玄想到了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就想拍自己一巴掌。</p>
怡娘早就說過，宮中的女人有單純的，這些單純的女人就兩個去處：亂墳崗和冷宮。</p>
“會不會是陛下？”楊玄問道，隨即覺得有些荒謬，哪有當著人兒子懷疑他老爹的。</p>
衛王認真點頭，“本王想過，阿耶和宗室的關係不大好，若是知曉了此事，他隻會沉默，當做是緩和與梁王關係的好機會。”</p>
這還真是父慈子孝啊！</p>
楊玄的腦海裏浮現了梁靖的臉。</p>
——好兄弟！你就算是愛分桃斷袖哥哥都陪著你。</p>
還有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得知自己可能是她的舔狗時，那欲語還休的嬌嗔。</p>
皇宮之中沒有一個好人，就我深陷局中不自知，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p>
不，是衛王被玩弄於股掌之間。</p>
我躺槍。</p>
“大王。”</p>
“嗯！”</p>
“我這裏有個好主意。”</p>
“你說。”</p>
“若是能脫身，大王就能獲取一家四姓和皇後的好感。”</p>
“咦！如何做？”</p>
“斬殺了梁靖。”</p>
“主意不錯，不過本王想到了另一個法子。”</p>
“什麽法子？”</p>
“殺了你，皇後和一家四姓會感激本王。”</p>
“那還是算了吧。”</p>
對麵，李晗等人被趕進了帳篷裏，外麵全是人。</p>
“楊玄為何來救援？”李晗腦袋都要想炸了，就是想不到原因。</p>
“還有那位。”薑辜同樣想不通。</p>
“楊玄和那位寧死也不肯拋下我，讓我在想……長安究竟是發生了什麽。”</p>
“不管發生了什麽，小郎君，此刻咱們隻能坐以待命。”</p>
“是。”</p>
懷恩的大帳內此刻站滿了人。</p>
“殺了他！”</p>
“殺了楊狗！”</p>
連勝種都雙目放光，恨不能親自率軍絞殺了楊玄。</p>
“上次眼看著就要破城，正是楊狗弄了個火牛車，一下擊潰了我軍。”</p>
山胡也改弦易轍了，順手就揭開了勝種的傷疤，提醒大家：裏麵的那位是大唐縣令、勝種的克星。</p>
懷恩幹咳一聲，“靜靜！”</p>
嘈雜依舊。</p>
“靜一靜！”</p>
沒人搭理。</p>
嗆啷！</p>
長刀拔出來，奮力一斬。</p>
眾人安靜了，看著深深陷入案幾中的長刀發呆。</p>
那等一刀就斬斷案幾的事兒發生過，大多是因為案幾用料不好，太薄。</p>
這張可汗專用的案幾很厚，一刀下去就拔不出來了。</p>
懷恩放棄了拔刀，坐下後，說道：“楊玄在裏麵，李晗的身份更是可疑。”</p>
“殺，還是不殺。”</p>
眾人看著懷恩。</p>
“可汗，先殺了那個李晗！”</p>
群情激昂，大家口沫橫飛的說著自己的看法，大部分都讚同馬上殺了李晗，隨即絞殺楊玄。</p>
懷恩木然看著眾人。</p>
良久，點頭。</p>
他起身去了後麵。</p>
後麵是他一家子起居的地方。</p>
走到帳外，他聽到了歌聲。</p>
“緩緩流淌的小河喲，就像是母親的乳汁。”</p>
懷恩止步。</p>
歌聲輕柔，一聽就是在哄孩子睡覺。</p>
“母親去了天堂，我整日苦苦仰望。斷了乳汁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羔羊……”</p>
懷恩回身。</p>
身後眾人欠身。</p>
“攔住他們。”</p>
占碧低聲道：“可汗，群情激昂啊！”</p>
懷恩淡淡的道：“去！”</p>
“是！”</p>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老人，老人叫做薑辜，乃是梁王府的幕僚之一，此次跟隨他北上。</p>
“好像出事了。”李晗說道。</p>
薑辜低聲道：“小郎君，此次很麻煩。孫間去求助，可他剛走，基波部就開始遷徙了，到時候他如何來尋找咱們？還有，懷恩隻給了十五日，所剩不多了。”</p>
李晗的眸中多了一抹陰鬱，“長安遠水難解近渴，唯有讓陳州停止攻勢，方能解除危機。”</p>
“雖說把握不大。”薑辜輕聲道：“可我們應當讓孫間去尋劉擎試試，聊勝於無也好過束手待斃。”</p>
李晗搖頭，“你要知曉一點，陳州的官員大多不得誌，不，是都不得誌。人一不得誌就會怨天尤人，他們會怨恨比自己過得好的，而我便是他們怨恨的一員。”</p>
“可以給他機會。”一個侍衛說道。</p>
“出發前阿翁讓我了解一番北疆官員，劉擎就在其中。”李晗說道：“劉擎少年進士，春風得意，一心想做些事。”</p>
這便是愣頭青，基本上會被社會毒打的體無完膚。</p>
“隨後在官場屢屢受挫，此人卻不知悔改，最後觸怒了某位權貴子弟，被人下狠手坑了一把，這才來了北疆。”</p>
“從此後，劉擎對權貴子弟從不假以顏色，你出身越是好，他就越看不起。”</p>
“這樣的人，我若是派孫間去求助，他最大的可能是尋個借口置之不理，隨後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在基波部倒黴。”</p>
李晗補充道：“我越倒黴他越高興。”</p>
侍衛苦笑，“這是憤世嫉俗。”</p>
薑辜這才知曉劉擎的秉性，歎道：“想做事，就得先做人。不會做人，你連做事的機會都沒有。”</p>
這時前麵一陣騷動，懷恩被人簇擁著來了，麵色陰沉的嚇人。</p>
“這是何意？”薑辜低聲道：“先哄了再說。”</p>
李晗微微搖頭，“該來的攔不住。”</p>
他微笑拱手，“見過可汗。”</p>
“你的人去尋了誰？”懷恩問道。</p>
李晗注意到他的手按著刀柄，這是憤怒了？</p>
“我派人去陳州，尋一位舊人斡旋。”</p>
他令孫間去尋參軍韓立，但韓立唯有苦笑，說劉擎看重楊玄，而且此事是楊玄引發的，解鈴還須係鈴人。</p>
——當時眾人說等秋收後再去報複基波部，是韓立說雖然此刻不好報複，卻不能輕易放過基波部，當出動遊騎不斷襲擾</p>
冤有頭，債有主，孫間這才去尋了楊玄。</p>
“誰？”懷恩喝問。</p>
“參軍韓立。”李晗說道。</p>
懷恩麵色陰鬱，帶著一抹譏誚，“可來的卻是楊玄！”</p>
“太平縣縣令？”李晗一怔。</p>
他知道楊玄還是因為皇後。</p>
梁王和一家四姓走得近，和皇後近乎於一夥的。貴妃栽培了一個少年縣令的事兒他也有所耳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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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孫間怎麽會去尋此人？</p>
李晗愕然，隨即說道：“此事我卻是不知。”</p>
他和皇後親近，是貴妃的對頭。楊玄得知他被困基波部的消息後，應當會樂不可支啊！</p>
這還來救援……莫非他瘋了？</p>
難道是韓立的驅使？</p>
不可能。</p>
韓立隻是陳州參軍，無法驅使楊玄去做這等事。</p>
李晗懵了。</p>
“在下不知楊玄來此何意。”</p>
他是實話實說。</p>
“他卑鄙無恥的控製住了本汗的丈人，想交換你。”</p>
懷恩的眼中閃過殺機。</p>
殺了李晗，再絞殺楊玄，如此上次兵敗的大仇也報了，他在基波部的威信當如日中天。</p>
“可汗，殺了他祭旗！”</p>
有人惡狠狠的道。</p>
李晗脊背發熱，麵色依舊從容，“此事……要不我去看看？”</p>
楊玄竟然真的為他出手了。</p>
人做事得有動機，可楊玄的動機他猜不到。</p>
唯有一種可能，楊玄是人在貴妃那邊，心卻是這邊的。也就是臥底。</p>
懷恩冷笑，“讓他放人。”</p>
李晗跟在後麵，腦海裏各種念頭轉動著。</p>
距離營地十餘步時，前方的軍士止步讓開。</p>
楊玄等人就在前方的柵欄後。</p>
多少人？</p>
若是有數千人，此戰大有希望！</p>
李晗目光轉動……</p>
他身邊的人都在如此。</p>
薑辜在後麵甚至在使眼色。</p>
——一旦發現機會，馬上護著小郎君往前衝，哪怕你們死光了，也得把小郎君護送進去。</p>
他發現侍衛們的眼神不對，就抬頭看了前方一眼。</p>
百餘人站在柵欄後，稀稀拉拉的。</p>
大軍難道在別處？</p>
薑辜四處看看，發現左右兩翼都有數十人。</p>
三百餘騎！</p>
三百餘騎！</p>
三百餘騎他就敢來劫持懷恩的丈人。</p>
幹得漂亮！</p>
但可惜的是大家的命都不好，正好被懷恩堵在這裏。</p>
“可是楊明府！”李晗拱手，有些小感動。</p>
“正是楊某，對麵可是小郎君？”實際上不用問，看看李晗那股熟悉的氣質，楊玄基本上就能確定他的身份。</p>
可李晗身體卻一震。</p>
薑辜等人皆是如此。</p>
剛從側麵過來的那個大漢怎地那麽眼熟？</p>
那不是衛王嗎？</p>
李晗的氣質一下就崩潰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p>
楊玄來救他可以理解為臥底，可衛王這位皇後的對頭，怎地也來了？</p>
瞬息他就做出了決斷。</p>
拱手。</p>
沉默。</p>
楊玄想過李晗的各種應對，比如說哀求，就是沒想到竟然是沉默。</p>
光棍啊！</p>
隨便你怎麽弄，我就躺平了。</p>
懷恩冷冷的道：“放人，本汗放你等歸去。”</p>
李晗心中一震。</p>
懷恩指著楊玄等人，不包含他。</p>
李晗瞬間就為楊玄想到了最好的法子：雙方一路往邊境地帶去，靠近大唐那邊時，拉開距離，隨即放人撤離。</p>
他不知道楊玄為何來救自己，在看到衛王後，就排除了楊玄是自己一夥人的推斷。</p>
也就是說，大唐那邊發生了些不可控的事兒，以至於衛王都加入了營救他的隊伍中。</p>
但此刻事不可為，他們可以走了……回去把經過一說，無可挑剔。</p>
李晗眸中多了些黯然。</p>
楊玄搖頭，“還有他！”</p>
李晗身體巨震，抬頭看著楊玄，心想此人竟然這般堅定，為何？</p>
人在絕望中時，會本能的抓住任何一根稻草。</p>
一股暖流讓李晗的麵色多了一抹紅暈。</p>
嗆啷！</p>
懷恩拔出長刀，擱在李晗的脖頸上。</p>
“你能來，足見此人身份不俗。放人，或是他死！”</p>
對麵的楊玄冷笑，擺擺手。</p>
王老二一巴掌抽去。</p>
我曰！</p>
這個憨貨！</p>
衛王都傻眼了，幸虧老賊踹了王老二一腳。</p>
隨即一把橫刀擱在老人的脖頸上，楊玄獰笑道：“一命換一命，聽聞可汗疼愛妻兒，想來妻兒整日以淚洗麵也無法令可汗動容。”</p>
懷恩冷笑，“本汗的妻兒在此。”</p>
“那就試試。”楊玄舉起手。</p>
衛王在身邊低聲道：“殺不出去。”</p>
連衛王都絕望了。</p>
老賊說道：“那位可不能軟，他一軟咱們就完了。”</p>
李晗一旦軟了，懷恩就占據了主動。</p>
楊玄獰笑，“此刻兩邊都是騎虎難下，他若是軟了，那便丟棄他！”</p>
衛王冷冷的道：“許多時候，人隻能自救，你不自救，別人為何要救你？”</p>
想到這位小時候在宮中的遭遇，這句話堪稱就是他的真實寫照。</p>
“殺了他！”</p>
“可汗，動手吧。”</p>
“吊死他！”</p>
“斬殺了他，把他的人頭吊在大旗上，再加上楊狗的頭顱。”</p>
“……”</p>
懷恩心中發狠，剛想舉刀，不經意間就看到了牽著小兒子的妻子。</p>
雲娜就站在後麵一點，她的目光平靜的嚇人，但懷恩隻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微微一顫。</p>
他目光轉動，山胡此刻卻閉口不言。</p>
心腹占碧幹咳一聲，“此事重大，可汗，緩緩吧。他們被圍在此處也逃不掉，緩緩，興許有更好的法子。”</p>
懷恩順勢收刀，“看好。”</p>
楊玄等人心中一鬆，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油然而生。</p>
衛王問道：“為何不放棄？看懷恩的意思，隻要放了他的丈人，咱們就能從容而退。”</p>
楊玄看著他，“大王為何沒勸阻我？”</p>
二人相對一笑。</p>
“去弄吃的！”危機暫時解除，黃坪安排人去弄吃的。</p>
楊玄和衛王就站在柵欄前輕聲說話。</p>
“本王不屑於讓別人來背鍋！”</p>
大侄子的驕傲都帶著俠氣，讓楊玄再度感慨李泌這棵歪脖子樹竟然結了一枚好果子。</p>
楊玄想退。</p>
他想過蟄伏數年的可能。</p>
可就算是蟄伏數年，宗室依舊會把他視為對頭，這一路使絆子就不說了，等討逆大旗一舉起，宗室的態度便不能忽視。</p>
所謂名正言順，楊玄自稱是孝敬皇帝的兒子，可宗室集體怒斥，說這是個騙子。</p>
李氏立國多年，正統性在萬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宗室出頭說楊玄是個騙子，就算楊玄拿出證據也無用。</p>
所以，宗室這一塊不能徹底得罪。</p>
曹穎沒說，但楊玄自己想到了。</p>
所以他不能不來！</p>
“究竟是誰？”楊玄咬牙切齒的問道。</p>
“本王在潛州有個好友叫做韓靖，此人交遊廣闊，消息靈通。”</p>
“我問的是背後那人。”</p>
二人都非常清楚，韓靖此人隻是傳聲筒。</p>
“本王這幾日一直在想，貴妃兄妹嫌疑最大。”</p>
楊玄也想過這個可能。</p>
如今梁靖的地位越來越高，身邊聚攏的人也越來越多，做這等事沒有壓力。</p>
“可他如何能得知皇後行此事？貴妃？”</p>
楊玄想到了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就想拍自己一巴掌。</p>
怡娘早就說過，宮中的女人有單純的，這些單純的女人就兩個去處：亂墳崗和冷宮。</p>
“會不會是陛下？”楊玄問道，隨即覺得有些荒謬，哪有當著人兒子懷疑他老爹的。</p>
衛王認真點頭，“本王想過，阿耶和宗室的關係不大好，若是知曉了此事，他隻會沉默，當做是緩和與梁王關係的好機會。”</p>
這還真是父慈子孝啊！</p>
楊玄的腦海裏浮現了梁靖的臉。</p>
——好兄弟！你就算是愛分桃斷袖哥哥都陪著你。</p>
還有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得知自己可能是她的舔狗時，那欲語還休的嬌嗔。</p>
皇宮之中沒有一個好人，就我深陷局中不自知，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p>
不，是衛王被玩弄於股掌之間。</p>
我躺槍。</p>
“大王。”</p>
“嗯！”</p>
“我這裏有個好主意。”</p>
“你說。”</p>
“若是能脫身，大王就能獲取一家四姓和皇後的好感。”</p>
“咦！如何做？”</p>
“斬殺了梁靖。”</p>
“主意不錯，不過本王想到了另一個法子。”</p>
“什麽法子？”</p>
“殺了你，皇後和一家四姓會感激本王。”</p>
“那還是算了吧。”</p>
對麵，李晗等人被趕進了帳篷裏，外麵全是人。</p>
“楊玄為何來救援？”李晗腦袋都要想炸了，就是想不到原因。</p>
“還有那位。”薑辜同樣想不通。</p>
“楊玄和那位寧死也不肯拋下我，讓我在想……長安究竟是發生了什麽。”</p>
“不管發生了什麽，小郎君，此刻咱們隻能坐以待命。”</p>
“是。”</p>
懷恩的大帳內此刻站滿了人。</p>
“殺了他！”</p>
“殺了楊狗！”</p>
連勝種都雙目放光，恨不能親自率軍絞殺了楊玄。</p>
“上次眼看著就要破城，正是楊狗弄了個火牛車，一下擊潰了我軍。”</p>
山胡也改弦易轍了，順手就揭開了勝種的傷疤，提醒大家：裏麵的那位是大唐縣令、勝種的克星。</p>
懷恩幹咳一聲，“靜靜！”</p>
嘈雜依舊。</p>
“靜一靜！”</p>
沒人搭理。</p>
嗆啷！</p>
長刀拔出來，奮力一斬。</p>
眾人安靜了，看著深深陷入案幾中的長刀發呆。</p>
那等一刀就斬斷案幾的事兒發生過，大多是因為案幾用料不好，太薄。</p>
這張可汗專用的案幾很厚，一刀下去就拔不出來了。</p>
懷恩放棄了拔刀，坐下後，說道：“楊玄在裏麵，李晗的身份更是可疑。”</p>
“殺，還是不殺。”</p>
眾人看著懷恩。</p>
“可汗，先殺了那個李晗！”</p>
群情激昂，大家口沫橫飛的說著自己的看法，大部分都讚同馬上殺了李晗，隨即絞殺楊玄。</p>
懷恩木然看著眾人。</p>
良久，點頭。</p>
他起身去了後麵。</p>
後麵是他一家子起居的地方。</p>
走到帳外，他聽到了歌聲。</p>
“緩緩流淌的小河喲，就像是母親的乳汁。”</p>
懷恩止步。</p>
歌聲輕柔，一聽就是在哄孩子睡覺。</p>
“母親去了天堂，我整日苦苦仰望。斷了乳汁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羔羊……”</p>
懷恩回身。</p>
身後眾人欠身。</p>
“攔住他們。”</p>
占碧低聲道：“可汗，群情激昂啊！”</p>
懷恩淡淡的道：“去！”</p>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