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說好下午三點到,今天是周六。


    徐誌原本應該好好地待在家裏,待在自己名貴的鍋碗瓢盆之間,等待他們的到來。


    但昨夜的夢讓他十分難受,難受到在家裏舉步艱難,幹脆驅車去往海邊。


    海能讓人平靜下來,不知道這種效果是否適用於他,一個擁有變態嗜好,和悲傷童年的收藏家……


    另一邊,劉紫董在老公的鼓勵下,試著去同學會的衣服。


    “女兒會沒事的。”馬子凡這麽說道,“還記得三年前,她不見了兩天……”


    “是三天。”


    紫萱停下試衣服的手,有些委屈地糾正道。


    “那時是三天,但現在已經四天了——那時是在同學家,可現在我們和老師問遍了所有同學的家長!”


    “一個都沒有啊!女兒出事了,肯定是這樣,你們卻強迫我去參加一個無關緊要的同學會!”


    “不許這麽說!”姓馬的嚴厲喝道。


    談戀愛的時候,劉紫萱喜歡叫馬子凡姓馬的。


    姓馬的,姓馬的刀子嘴豆腐心,姓馬的三生有幸,把校花追到手了,姓馬的……


    “女兒沒有事的,她會回來,會回來的……所有警察都在調查,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我是說,見一見同學,或許對你的心情會好,紫萱。”


    “女兒都沒了,還要好心情有什麽用?”她惡狠狠地想著。


    剛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


    “紫萱!”


    “家偉啊……是場地選定了嗎?”


    “是的,是的。”


    胡家偉告訴她,地點是在徐誌的別墅裏,已經得到徐誌本人的同意。


    徐誌?


    她還記得徐誌,那個長得醜,還會結巴的胖子。


    在學校裏就是一個慫包,是幾個校霸的專屬玩偶。


    那一次,他主動跟自己說話,沒說完,結果……


    好像現在,徐誌混得不錯,上次在國寶欄目上看到他的身影,充滿自信,知識淵博。


    “紫萱?”


    “在!”


    她被胡家偉召回現實。


    “你還可以嗎?”


    “我可以啊。”她佯裝輕快,邊說邊看了一眼姓馬的,“幾點到?”


    中午十二點,劉紫萱,就是茱莉亞乘上去往目的地的公交車。


    徐誌在海邊買了一個遊泳褲,想要下水隨便玩玩。


    11月底的海邊人十分稀少,下水遊玩的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海水十分冰冷,讓人難受得像是在沐浴岩漿。


    徐誌顫顫巍巍地把整個人都泡進去,隻露出一個頭,一排牙在打戰。


    看得不遠處的救生員都感覺不舒服。


    深秋海水的溫度,讓徐誌的思緒開始飄遠一他想了很多事情,學校,童年,青春期,收藏品,屍體,畸形人,賭棍教授,這個茱莉亞,那個茱莉亞……


    46年的人生曆曆在目,心中湧起一陣難以抗拒的悲愴。


    “過去是不會消失的,結巴豬。”


    他一驚,以為夢境和幻覺又回來了,像海豚一樣從水裏紮出來,環顧四周,除了水,還是水。


    這句話不是幻覺,而是他腦中的真實回想。


    在昨天那個恐怖的夢裏,從罐子來走出來的茱莉亞,對自己說了這麽一句。


    過去不會消失?


    真好笑,那什麽還會消失?


    徐誌重新紮回水裏,被冰冷浸泡,又覺得這句話其實很有道理。


    是的,過去不會消失。


    它會伴隨著你,直到你被它一腳踢進地獄,才算了結。


    他想起自己剛剛在收藏界混出一點名堂的時候,那時候真的是春光明媚,覺得過去終於被甩掉了。


    說話不再結巴,肥胖雖然還是肥胖,但起碼沒有人會笑他了。


    因為成功,成功取代了一切悲傷。


    “過去是不會消失的,結巴豬。”


    這句話像是潮汐一樣再度襲來。


    直到現在,2019年12月28日,中午12點15。


    46歲,徐誌才算猛地意識到,這不是自己內心深處想要的,成功或許是緩解痛苦的良藥,但它絕對不是解藥!


    “我想要什麽?!”他大聲咆哮,激起一片浪花,在水裏艱難地大喘氣。


    徐誌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感情,一份貨真價實的愛情,抑或是友情,或者是除了媽媽之外的親情。


    他意識到自己30年前,試著跟茱莉亞搭話的時候,就是身心渴望感情的時候。


    茱莉亞不想跟他做朋友,甚至絲毫不作理會。


    這是一種缺陷,或許是先天性的,或許不是。


    “過去是不會消失的,結巴豬。”


    是的,不會消失,徐誌想,自己永遠都是那隻豬。


    想想現在,即使這麽受人愛戴,卻沒有一個朋友,一個活著的朋友!


    你們知道諷刺的是什麽嗎?


    跟他接觸最頻繁的活人,竟是給他運輸死人的醫學教授。


    隻能跟死人做朋友……


    就像是一種個體的平衡,無法跟活人交心,身體就會轉變交心對象……


    46歲了,卻始終單身,這也是這種缺陷的另一種表現吧?


    也許對畸形人屍體的迷戀可以填補生理上對性的荷爾蒙,但是它也同時在一口口侵蝕心理。


    想著想著,他感覺腦袋越來越暈,水麵越來越高。


    幸好高塔上的救生員發現得及時,在徐誌溺水之前把他托了上來。


    “我見過你!”在徐誌清醒之後,救生員有些好奇地問,“你是不是上過電視?”


    “現在幾點了?”他虛弱地問救生員。


    “一點半。”


    他驚醒,不理會對方的第一個問題,蹣跚地朝換衣室走去。


    他們要到了吧?


    那一群天煞的老同學……那個胡家……


    “過去是不會消失的,uu看書knshu.c 結巴豬。”


    這句話在海灘上最後一次出現,如同收尾的大潮,把走向更衣室的徐誌打得一趔趄。


    ……


    故事即將要到達它的最後一幕。


    徐誌快步走向海邊的停車場,打開車門。


    咦?


    這不是……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的老梅賽德斯,和後座上麵暗紅的血跡。


    怎麽會把這輛車開出來了呢?


    是不是被昨晚的夢境嚇傻了?


    哭笑不得,慢慢地演變成了緊張僵直,不能讓誰察覺到不對,必須快點回家,趨老同學到達之前把車開回車庫,否則就會在他們麵前露出馬腳。


    尤其是在茱莉亞麵前。


    ……


    “紫萱。”


    胡家偉輕快的噪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到哪啦?”


    “就快要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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