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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二章庭院雪


    劉氓一開始認為商人的罷市堅持不了多久,所造成的影響也不會太大。他顯然錯了。


    一月底到二月初,哥白尼事件發生不到一周,罷市風潮已經席卷整個瓦本。商人囤積著貨物不發賣,市民和農夫攥著銀幣幹瞪眼。奢侈品也就罷了,禦寒的冬衣,日常的零碎,所有人生活都受到嚴重影響。


    不僅如此。牽一發動全局,作為貿易中心,瓦本商人的罷市迅速影響到整個歐洲。交通運輸癱瘓,南北、東西商貿阻絕,無數行商滯留在瓦本各要道城市唉聲歎氣。受此影響的北方聯盟諸國、法蘭西諸國照會一發的聚過來,東歐和意大利諸國雖未吭聲,留駐使者逡巡的身影也讓劉氓發怵。


    這些還沒什麽,商鋪歇業,作坊停工,規模日漸龐大的傭工階層迅速淪為朝不保夕需要救助的難民。擁有瓦本戶籍的市民還能接受政務署微薄救濟度日,中南德意誌各國和法蘭西、意大利寓居於此的流動人口已經是饑寒交迫。


    作為擁有王室商貿網絡的瓦本公爵,作為以貴族和農夫為基礎的德意誌國王,作為擁有眾多“仆從國”和“友好國”的皇帝,他劉氓可以坐視不管,但他不能。


    如此一來,焦點就聚集在哥白尼身上,至少看起來如此。


    這有意思麽?非要為難這一心隻想探索世界,稍微有些腦子不轉筋的普魯士年輕人,他想不通。


    可他必須想通。為暫時緩和與這年輕人毫無關聯的矛盾,哪怕矛盾會更猛烈的爆發;為顯示自己與異端的區別,穩定自己造就的信仰體係,他目前似乎隻有犧牲這年輕人唯一一條路。


    他本來想拖到解決西裏西亞問題後再處理哥白尼的事情,看來,讓這年輕人千古留名,卻要失去生命的輝煌烈焰要提前點燃了。


    這是驕傲還是悲哀?這是宿命還是借口,至少劉氓想不明白。


    春的信息還未到來,斯圖加特的清晨寒風格外凜冽。皇宮整體呈凹字形狀,背麵,也就是凹陷處是一座被樓宇環衛的小花園,劉氓站在皇宮三樓的陽台上俯視花園,仿佛白雪掩映下稀疏可憐的凋零花木是無邊森林,總也看不夠,看不完。


    部分是因為他的原因,皇宮的作息習慣與此時別國不同,晨光剛剛為塔樓抹上金光,懶散的嗡嗡聲就彌漫整個宮殿。這聲息充滿鮮活意味,遠勝眼前死寂的花木,但他無心體味,也無心去昭示自己的權威,因為這也伴隨著無數煩擾事務。


    各部大臣估計都會是一晚沒睡,此時必定在趕來路上;議會下議院議員們不知又推出什麽人,找出什麽理由召開議會;各國使者也會不厭其煩跑來拉關係走親戚。反正,他隻要稍微顯示點關注,甚至回到背後的臥室,立刻會被拉進煩擾。


    當然,也有些事他認為需要關注。已經決定介入波西米亞事務,調兵命令已經下達,由此而造成的意大利、摩尼亞防務調整問題就必須處理。照理說意大利有教會,有斯福爾紮,摩尼亞、瓦拉幾亞、特蘭西瓦尼亞也有可靠地方兵力和德古拉、匈雅提、古依斯提尼亞尼、大讓娜、奧爾加涅等忠心“臣屬”,近衛軍調動不會引起局麵太大變化,但他不放心展示善意的金帳汗國和奧斯曼。


    再說,波西米亞必定會是長期麻煩,他先期介入的總兵力雖然隻有兩萬,一係列後勤問題要做好預備,特別是在這罷市風潮結局難料的情況下。


    另外,巴伐利亞、西裏西亞、波蘭等國協調策應問題要考慮,薩克森和奧地利可能的反應要預想。跟弗萊堡親王、西林根伯爵、於爾根等人商議一晚,雖然感到厭倦,他還是不放心。


    算了,計劃不如變化,處理完哥白尼這小問題,先去雷根斯堡匯合軍隊,看看情況再說。他呼出口白霧,打算結束這片刻清冷的安逸,背後的門咯吱打開,一股淡淡的熱氣裹挾而來。應該是妮可,他回頭笑了笑,沒吭聲。


    不知為何,小丫頭披著件半舊鬥篷,要出門似地。不經意的扭頭看看臥室內情形,掩好門,妮可乖巧的依偎在他身側。又仰臉觀察一下他的神色,小丫頭才輕輕抹去他眉間白霜,眼神忽閃著說:“亨利,要不我先去西裏西亞...”


    從溫暖的房間來到這幹冷陽台,妮可不免有些瑟縮,蘋果似小臉氤氳的熱氣慢慢消散,增添了一些朦朧亮麗,幽婉迷醉。劉氓忍不住吻了她小臉一下,卻隻是摟住她,沒有回答。


    他不知該對這女孩說什麽。前天晚上,得知他要去波西米亞,小丫頭忍不住說出個小秘密,他早該自己看出來的小秘密。


    帕特裏西亞身體一直不好,特別是心髒,因此不能過於劇烈運動,也不能過多思慮勞累。這應該是遺傳原因,在此時歐洲貴族中算得上普遍,沒什麽。可作為他劉氓的情婦,作為女公爵,帕特裏西亞必須出色,必須糾纏於煩擾事務,雖然有劉氓派去的臣子帕特裏克襄助,有海德維格照拂,她也聽從勸告盡量少過問國務,身體還是每下愈況。


    劉氓早該發現她的狀況不對,早該察覺她從摩尼亞一路跟隨自己來這裏,甚至想提早寓居於斯圖加特另有隱情,卻沒有,也不可能發現,連她在新羅馬發病也未在意。


    等妮可說出來,等知道帕特裏西亞生命就如寒風中搖曳的蘭花朝不保夕,他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能做什麽,思緒甚至老是縈繞在裏格尼茨飄渺的鍾聲上。但他明白,西裏西亞之行不僅僅是必要了。


    鮑西亞、愛麗娜、安妮絲、瑪麗安,或消逝,或別離…,雖然之前也往往是天各一方,這滋味實在難言。很久以前,某句模糊的預言已經呼之欲出。他沒有恐懼,沒有怨憤,卻感到,現在,瓦本的冬天格外寒冷。


    “跟我一起去。很快。”他不自覺摟緊妮可,輕聲嘟噥了一句。妮可幾乎能與他心意相通,卻不知能說什麽,仰臉想給他個微笑,沒笑出來,隻能將臉緊緊貼在他胸口。


    臥室內傳來說話聲,打斷兩人片刻苦澀的寧靜,不一會,陽台門打開,薩比娜匆匆看了兩人一眼,怯怯低下頭說:“陛下,皇後讓妮可女士過去,說不太舒服…”


    劉氓點點頭,擁著妮可回到臥室。愛娃和貝德利亞都在,見他進來,一起矜持的施禮。他沒理會,低頭想對妮可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忘了,呆呆看著妮可,而妮可也納悶看著他。


    兩人的姿勢和神態多少有些曖昧,片刻後,貝德利亞輕輕咳嗽了一下,低聲說:“妮可,皇後早晨往往很難受,你知道的。”


    經曆上次悲傷,胡安娜對希望的嗬護簡直趨近於偏執。前一陣,因為劉氓讓妮可去照顧西爾維婭,胡安娜心裏就不受用,很鬧了些別扭,現在簡直是片刻見不到妮可就發脾氣,有時候更像是無理取鬧。劉氓明白,胡安娜這樣更多是因為自己,卻同樣無言以對。


    妮可小心掙脫他的懷抱,跟著貝德利亞匆匆離去,隨即,約瑟夫逡巡著走進來,他隻能調整思緒,暫時逃避對他來說永遠無解的情感問題。


    “陛下,近衛軍已經依照您的命令開拔,巴伐利亞公爵也通過黑衣修士發來照會,願意提供從補給到派兵協助等一切便利。奧地利公爵及匈牙利國王也對陛下進軍表示讚同,但未提及如何協助。還有,這次罷市影響補給調運,我已經按陛下吩咐照會海德維格女王,還未得到回音。”忙碌兩三天,約瑟夫略顯疲憊,但匯報時語調依舊嚴謹中帶著優雅。


    奧地利和巴伐利亞長期專注於波西米亞事務,雖然越整問題越大,以至於弄得不可收拾,劉氓這次介入還是需要兩國襄助。巴伐利亞不用擔心,這公國基本跟瓦本連為一體。小腓特烈忙於保加爾戰事和匈牙利整合,抽不出手有情可原。再者說,他劉氓打仗何時指望過盟友?


    不過,雖然部隊從雷根斯堡和摩拉維亞集結,他還是打算將戰場設在西裏西亞,一方麵可就近照看帕特裏西亞,另一方麵也名正言順。這樣一來,直接由波蘭提供補給更便利。當然,瓦本的罷市還是要盡快處理,不光是此次戰事補給問題,家中不寧,幹什麽事都會提心吊膽。


    見劉氓隻是點頭,約瑟夫繼續說:“陛下,沙夫豪森伯爵已經出發前往西裏西亞,給盧森堡伯爵的信函也發出。不過…”


    偷偷看劉氓一眼,約瑟夫才繼續說:“陛下,公國外交由阿黛勒女士主管…”


    “嗯,當然,阿黛勒女士更精於這些事務。你把事情和我的想法告訴皇後,協調各國對波西米亞王室施壓的問題就交由阿黛勒女士處理。”


    仗肯定要打,但外交也要跟上。雖然讓胡斯黨人退出西裏西亞幾乎不可能,也不符合劉氓的計劃,卻能製造借口,讓戰爭名正言順。盧森堡伯爵怕法蘭西要死,由阿黛勒這法蘭西公主協調自然妥當的多。


    至於沙夫豪森伯爵拉迪斯勞斯,也就是琉森親王的兒子,一直做劉氓的親隨,從尼科波爾到康斯坦茨,幾乎經曆他所有戰鬥,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可惜,不久前在佛羅倫薩行刺事件中身受重傷,不能再披堅執銳。


    為此,劉氓額外敕封他為沙夫豪森伯爵,準備讓他擔負公國內政之類工作。這次就讓他會同在西裏西亞的帕特裏克,作為皇帝特使前往布拉格給波西米亞王室施壓。


    沙夫豪森在蘇黎世北邊,是地處交通要道的好地盤,離琉森也不遠,琉森親王對兒子受到的照顧很是滿意。至於親王夫人,得知兒子將遠離戰場處理內政,更是難言欣慰。


    沒什麽大事,但囉嗦完明媚的冬陽就已穿透窗欞。又向貝德利亞問清胡安娜起居正常,情緒也穩定,劉氓默默離開宮殿,打算前往教堂看看哥白尼。


    已經給這年輕人可能輝煌的生命謀劃休止符,他還是要去看看,去跟他聊聊,雖然這很虛偽。就像庭院中的雪,春天總會消融,但此時的每一個印記都有別樣滋味。何況,這些印記也許會成為銘記的曆史,將會給後人留下無數探究、評價的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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