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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七零章失散


    (……這次慘烈的渡江行動到底有多少人活了下來?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中有的人曾經和我在八年的戰鬥中相遇,有的人在戰後重逢,但更多的人就那一別後再也沒見到了;有種傳說,那天晚上有兩千人過了江,我寧願相信那是真的……《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渡江的弟兄們回來了!”剛剛從北線陣地回到指揮部的全椒守軍三名長官在門口就收到消息了,老莫的眼眶紅了,不知不覺跟著紅的——李添豪和張景嶽在第一時間竟然哽咽起來!


    三個人再也不管什麽軍容、威儀,一陣風似的就往指揮部的後院跑去……


    任憑放縱的淚水肆意流下,任憑歡快的笑容燦爛綻放,整個後院裏,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弟兄抱在一起痛哭歡笑。經曆了九死一生回來的傷兵們和那些經曆過九死一生的老兵們在團聚中除了笑和哭已經忘了還有其他的表達方式,每一個人都忘乎所以!


    留下來留對了!老莫也放任眼淚流下,他看著這一群重情重義的弟兄們,心裏那團火就讓他無法忍得住淚水;現在,他也是這群弟兄當中的一員了!


    “對了,弟兄們還帶回來了十一匹戰馬,可以好好吃上一頓了!”看到團長們回來了,負責廚房的司務長這才想起來。


    “怎麽?殺戰馬?”“單耳”對把他馱回來的戰馬充滿了感情,如果不是有這些“叛逃”過來的夥伴,他們當中那批有骨折的、已經走不動的弟兄是無論如何回不來了,但是現在竟然要把這些戰馬殺了?!


    “留著戰馬還要浪費食料,讓它們吃那些幹草沒兩天就瘦下去了,還是殺了吧,多幾斤肉……”李添豪沉聲道:“缺糧,弟兄們這些天都沒吃上一頓飽飯……”


    “報告團長,徐州來電……”屋內的留守參謀忽然拿著電文出來了。


    李添豪接過來看了一下,帶著點苦澀:“上峰讓我們繼續守下去,說有空軍支援……對啊!空軍支援!快回電,讓他們給我空投藥品和食物……”李添豪忽然別的都不顧了,直接就往電訊室飛奔……


    “咦,‘酒鬼’呢?……曹長官……”張景嶽忽然發現少了些什麽。


    “曹長官還沒找到,‘酒鬼’和‘老臭蟲’留下了繼續等他們……”“叫子”的聲音越來越小。一大幫弟兄們回來了,但還有更多弟兄失散了或者……院子裏的人們那種重聚的歡快忽然煙消雲散。


    烽煙歲月,雖然大家已經習慣了各種悲歡離合,嘴裏不說但大家心裏其實非常的沉重:這次失散的弟兄恐怕很難再見了,巨浪、北風、雨雪、疾病、傷患……隻能暗暗向天祝禱,保佑弟兄們平安吧!


    “弟兄們,誰能把信送到國民黨軍將軍手裏,回去侯爺重重有賞!”一個矮漢子騎在馬上對麵前的三個人吼著破鑼嗓子:“老子可說清楚了,要是鬼子打過來趕快溜,爺可不等人!大家夥快去快回!”遠處炮聲悶雷一般不時響起來,偶然有一發打得很近,就在視線範圍內掀起半天的揚塵,矮子的乘馬受了驚四蹄亂頓,讓他好不狼狽:“快快快!去,都去送信!……”馬前眾人連忙一窩蜂地逆著西來的難民隊伍東進。


    遠處的炮聲連續炸了幾響,天邊升起了一團灰蒙蒙的揚塵,該是前邊的市集什麽大建築倒塌了;槍聲聽起來帶著開裂的回響,但也聽得清是幾響了。戰火已經燒得很近,但難民的隊伍依然一直往東排到大路的盡頭。很多逃難的百姓甚至因為饑餓和疲勞停下來坐倒在路上,不時可見到那些穿著黃色軍裝或者黑色民服背著草帽的桂軍三十一軍士兵去攙扶起百姓、送上些食物。因為糧荒征不到補給,現在三十一軍自己的糧食也非常緊張,但他們還是在幾個路口支起大鍋熬上稀玉米湯濟民。(鍾毅將軍帶兵軍紀嚴明、作戰英勇而且體恤百姓,初入安徽作戰極受民眾擁戴,是後來桂軍得以站穩安徽,與任何勢力摩擦都立於不敗的根本。廖磊將軍病故後,收編的地方武裝日多,老桂軍的紀律性被淡化桂軍紀律就越來越差了……)


    路邊上,一個老人看上去是自己覺得不行了,他不住地催促著家人逃命:“你們快逃,別管我……不許哭,大新年的哭不吉利……”但是家人卻沒有一個離開,圍著老人哭個不停。一路上這樣的情景不時出現,有的人家不得已舍棄了老弱逃生,那些舍不得老人的小孩在父母懷裏哭喊著要爺爺要姥姥,聲音淒絕。偶然會有一輛馬車風馳電掣般經過,車上裝滿的就是那些桂軍傷兵,一個個渾身鮮血,有的肢體不全已經暈過去了。這一幕幕讓迎著人潮過去的三人感到非常沮喪,他們也是本地人,看到這些鄉親也像前幾天他們攔在路上收錢堵著的那些外地人一樣時他們都感到自己真的做了孽了。


    “他娘的,大過年的搞得哭天搶地,這小日本還讓人活不……”(在真實曆史上,過年的這一天淮南的定遠也在三十一軍血戰了四十天後失守了,但現在由於曹小民的穿越影響滁縣剛剛丟失,三十一軍和日軍的對決才剛進**。)


    “兵荒馬亂的,能把自己顧好了就不錯了,還是快去送信吧,聽說有個將軍在……”


    “老大到底有什麽事非得要找個將軍去投信呢?……哎,你說不會是為了彭哥他們幾個吧?養了幾天身體都好差不多了,咋還不回軍隊呢?”


    “你笨啊!?當然是為他們幾個,你說咱們老大啥時做過賠本買賣?聽管家說老大想把姓彭的八個人賣個好價錢……”


    “啥?賣彭哥幾個人?……這,這是咋回事?”


    “彭哥他們幾個不是渡江過來的英雄嗎?這英雄總是值錢的,咱們老大救了人不會白救;聽說是要找個能說上話有錢的,至少是個少將,開個價一個人一萬大洋要贖金呢……要不老大能天天好魚好肉侍候著他們?”


    “啥?這……這不仗義啊……人家打小日本的英雄,咱們救了人那也是榮幸啊……”


    “榮幸?榮幸值幾個錢?……老大好像說,要是國民黨軍不出錢,那就把他們賣給日本人,再不劃算,怎麽地也能圖個平安回來……”


    “把抗戰英雄賣給日本人?……老大是說笑吧?”


    “什麽說笑,我聽著就是真要這麽幹,一口價,一萬一個;要是國民黨軍不肯掏錢就賣日本人!”


    三人說著說著就已經越過了所有難民到了前邊市集了。


    “站住!什麽人!”街壘後跳出兩個桂軍士兵,沒有槍,隻拿著兩把大刀片,但是殺氣騰騰讓大家感到腿軟。


    “我們送信的,xxx抗日救國民黨軍的……請問你們長官是不是將軍?咱們老大有重要事情,信隻能給將軍……”


    三個人,有三支盒子槍,但卻給兩把大刀片給嚇住了,乖乖把槍交了出去然後帶著信隨那兩個士兵往市集裏走。


    “吭吭吭!”幾聲爆響就在頭頂,20mm速射炮打在一根柱子上,磚粉泥沙四濺,把整隊人弄了灰頭土臉,幾個人臉上被劃傷了血流下來在哇哇大叫。但是給他們帶路的那個士兵隻是把自己頭上的鮮血用手抹了一下就繼續做手勢讓他們跟上……


    乖乖,這將軍不好當啊,要跑到這麽前……嚇得雙腿篩糠似的三名信使心裏都在嘀咕:將軍不是在後邊指揮的嗎,怎麽跑到火線上來了,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市集不大,就一條直路,到指揮所去的路上可以看見在街壘的盡頭外邊遠遠的地方有些在移動的土黃色影子,那是鬼子!被搬到街邊上的一些平民的屍體都流了一灘灘的血,還沒幹,亂蓬蓬的頭發遮著臉龐,連張蓋屍體的席子都沒有,看著讓人手腳冰冷。地上的血漬和子彈殼顯示鬼子曾經打過進來,但被攆出去了,這鬼子會不會又打進來呢?


    還好,離鬼子還有幾道街壘,最靠近鬼子的街壘是依托在一道被炸斷的照壁根上修築的,已經被鬼子的機槍打得全罩在煙塵中,不時會看見街壘上有中彈的士兵被子彈掀翻,後一個街壘上的人就會上去填補掉那個射擊位置,把那些中彈的人抬下來……


    子彈“嗖嗖”飛過,四個人貼著牆貓著腰前進,三個信使雖然也開過槍甚至殺過人,但還沒有試過親臨戰場,都嚇得不住往那個士兵身後躲。


    “到了!”士兵一閃進了路邊一所雜院,三人連忙跌跌撞撞跟了進去。


    雜院裏頭非常淩亂,好幾條梯子搭在牆上可以往幾家鄰居的屋頂上去。幾個士兵跟著一挺輕機槍在幾個屋頂上跑來跑去,打上半梭子就又開始跑;鬼子的子彈經常把瓦片掀下來摔得院子裏全是瓦礫。


    三個信使很想進屋裏躲躲外邊橫飛的碎磚瓦礫,但卻被兩個士兵擋著在外邊等候。


    “幾位有什麽事?旅座到前邊去了,你們是在這等還是把信交給我?”一個年輕的軍官出現在門口,一句話把大家難住了:誰都想快點走人,但老大的命令是把信交給將軍!……這將軍有病,子彈打到的地方還不夠近,還要往前去!?


    “……你回去告訴師座,我們不能撤,身後全是難民;我鍾毅就算把四一四旅全打光了也還要再守上半天!”忽然門外傳進來一個激動的聲音,一個穿著士兵常服背著草帽的老兵衝了進來,身後是個穿著軍官服飾的年輕人……這誰是將軍!?


    卻見到原本站在門口的年輕軍官衝那個老兵報告:“旅座,來了三個救國民黨軍送信的,一定要把信件給你……”


    ……鍾旅長看過來信臉上一寒:“回去告訴你們侯司令,咱們當兵的窮,沒錢;咱們當兵的命賤,值不了那麽多……你們回去告訴他,要是我們八個渡江回來的弟兄少條毛,我鍾毅把他祖墳給翻過來!”最後的一聲大喝簡直像開炮一樣,讓三名信使連身邊的槍炮聲都聽不見了!


    “長官!……”忽然三人中個子最小一路上沒說過一句話的一人叫了一聲:“長官,那個彭誌高大哥和他的兄弟都是咱們中國人的英雄好漢!姓侯的準備把八位英雄賣給鬼子,如果你們不掏錢就找鬼子了……長官,派一個班,我帶你們去救人!姓侯的要當漢奸,我不幹!”憋紅的臉上淚光晶瑩。


    平時最膽小的一個弟兄忽然變得如此正氣凜然氣勢逼人!兩個一起來的“侯爺”手下一時間呆住了,怎麽辦?是繼續效忠“侯爺”還是……麵前的這位長官那一句“我們不能撤,身後全是難民”可太讓人感動了,這些血戰的軍人為的可是他們的鄉親父老啊!他們也有了決定了。


    “好樣的,這就給你派人……”鍾毅沒再婆媽,對著那個年輕軍官道:“順道派人聯係八二三團,看看他們的接應陣地布防得怎麽樣了……”


    三名信使跟著一個軍官去集合人手,當他們衝出院子的時候,遠處的第一道街壘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天塌地陷一般,大家被震倒在地;劈劈啪啪的不住落下些什麽打在身上,那邊的爆炸竟然把碎屑炸到了他們跟前!


    隻見那一道街壘已經被煙火吞沒,忽然在濃煙中冒出成群端著刺刀的鬼子;街壘兩旁的屋裏一群桂軍士兵迎了上去,拿著大刀片和刺刀。“殺啊!”街道上喊殺連天,後邊的屋子和街壘後都有人往前衝和鬼子的衝鋒隊撞在一起,接著是密密麻麻的手榴彈朝撞在一起的人群扔過去,“轟隆隆……”接連震耳欲聾,街壘上再一次大爆炸。黑煙烈火把雙方正在肉搏的士兵全部吞沒進去,在濃煙裏飛出斷肢殘臂摔在兩邊的斷垣殘壁上。再後邊上去的官兵繼續義無反顧潮水般湧進那好像會吃人一樣的黑煙幕中……


    有人願意當漢奸,但更多的人選擇與侵略者血戰到底!三個信使忽然成了帶路人,他們在衝出硝煙漫布的戰場時好像覺得那樣的血肉戰場也沒那麽可怕了,因為他們覺得有些事必須的有人去做,沒有別人的時候就要輪到自己上!


    “兄弟這趟得以脫險全賴趙大哥幫助,回去一定向孫長官大力保薦……”孫元良的侍衛,曾經作為特派護衛跟著曹小民在南京打了幾天的衛良帶著四個從南京渡江過來的弟兄正在全椒西南和從鬼子搜索隊手下把他們搶下來的恩人告別。


    他們很不幸過江後不久就遭遇到鬼子騎兵搜索隊,但又很幸運地被一支抗日救國民黨軍遇上了。這支救國民黨軍的頭領叫趙三,他剛剛在和地盤上最大的救國民黨軍隊伍“侯爺”的較量中被打得大敗丟了一半弟兄;但正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他看見鬼子在追殺國民黨軍,竟然帶著殘部向著鬼子猛攻,搶下了這幾個被追殺的國民黨軍官兵仗著對地理的熟悉逃脫了。


    “嗨,我趙三知道自己是什麽人,欺男霸女的缺德事沒少幹,上不得台麵。但我趙三也是個中國人,能夠給抗日出一份力,是榮幸!要不還叫啥抗日救國民黨軍……倒是兄弟先見著了廖長官(廖磊)給他解釋解釋這趟的冒犯,讓他給我的遊擊隊多支援幾條槍就感激不盡了!”


    “這個一定辦到,兄弟看看能不能給趙大哥搞幾條機槍,就不怕那個‘猴子’了。”衛良跟慣了孫元良,這些小場麵當然應付自如。


    趙三一拱手:“前邊就是二十一集團軍先遣部隊的地盤,兄弟前兩天剛和他們手下有些誤會,就不遠送了……”


    “兄弟!見了峻嶺跟他說一聲,弟兄們都好著呢!此去往北已經沒有鬼子了,一路順風!後會有期!”在滁縣東北,同樣的一幕道別也在進行。謝忠和一夥弟兄劃著棺材斬風搏浪竟被水流送到了一支船隊跟前。他們遇上了替鬼子運物資往戰場的劉峻峯,那個掩護曹小民等四行倉戰士從上海出逃的船幫老大!


    謝忠原本就是劉峻峯手下的小兄弟,這下竟然意外重逢;他們成了最幸運的一群渡江者,被船隊掩護一直沿著運河到了最安全的地方才被送上岸還送了大老遠,在船上還得到了最好的救治。


    渡江的英雄們有的永沉江底,經曆了九死一生的一群幸運的弟兄過了江。過了江的人還有被冷死在途中的,有被鬼子追殺死在刺刀下的,有在傷患中病痛中死去的,還有被漢奸出賣死不瞑目的……但他們也有的人被自己相熟的兄弟部隊救了,有的人被百姓掩護著活了下來,有的人則在各種的地方武裝幫助下找到了各路不同的部隊散向四麵八方。


    就這樣,南京保衛戰中最慘烈的戰火淬煉出來的一群戰鬥機器分散到了全國全軍去,他們繼續在各自的戰壕裏卷縮著身軀,繼續在一片片廢墟上打著冷槍,繼續在屍體間找尋著自己活著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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