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各自按著自己的套路出牌,卻能夠達到同樣效果,其原因,就在於各方主體利益趨向一致。


    ……


    北京又開始下雨了,臨近初冬時節,居然還在下雨,這對於農業大國來說,並不是好事兒。因為這個時代裏,初冬前30天,糧食剛剛收上來,需要陽光曬一下。再就是聽憑老天的寒冷,將土地裏的蟲子都給凍死。


    如果初冬前多雨,意味著今年將是暖冬,那麽來年的春播之時,就需要先對蟲害進行預防。


    對於百姓來說,這是他們的生存之計。對於百官來說,這是表現他們士子情懷的機會。對於太子來說,這是他體現責任心的時候。對於小朱來說,這就是錢。


    “撥銀300萬兩!”小朱看著數字感覺很肉疼,敲打著貼在奏折上麵的內閣票擬,“前些年每年都撥兩次款,那是因為又旱又冷,好不容易暖和多雨了,怎麽還要出錢!”


    內閣票擬是一張紙,隨著這位天子的敲打,呼扇兒,呼扇兒的在半空中上下飛舞。


    “回皇上,”賀逢聖在這方麵永遠具備了內閣首輔的資格,“農耕應時,旱暖皆可謂之為災,銀錢300萬乃未雨綢繆計,且僅為估值。再逐月分攤,國家這邊,倒也不算緊迫。”


    “哦,”小朱知道這是預算撥款,不是一次性發放。而且靠天吃飯的農耕文明下,為了保證農業方麵不受影響,是一定要事先有所準備的。但他總覺得哪兒裏有問題,放下手中奏折之後,小朱抱著肩膀向右側,歪靠在禦座扶手上。


    “賀先生,”(臣在)“這筆銀子,是先給工部那邊存著呢,還是每次下撥前,由工部向戶部討要?”


    “回皇上,”賀逢聖也是雙手抱肩,微微躬身,“每有需用,先工部報備,待內閣會同戶部核實,呈吾皇禦覽,行旨之後,交戶部依法下發各行省州府。”


    “哦,”小朱吸了下鼻子,還一邊搓著手,“這報備工作,是誰在負責?”


    “回皇上,監國殿下,一直輔助糧農,其下十九小子,也頗通精算。據工部章程,殿下統籌精算後,需上報部堂審定,方始轉遞內閣。”


    “這就對了,”小朱忽然想通了這個環節,“慈?和他們十九個小娃雖說能幹,但畢竟資曆還淺,他們算的數字,會不會跟底下的情況有出入呢?”


    “?”賀逢聖愣了愣,甚至顯出了些許驚惶,但隨即鎮定下來,反而還坐下喝了口茶之後,才抱拳回答。


    “回皇上,從往年賑款出納來看,先由地方經辦官員,買來糧食、器具等物品再予分發,每月有個60萬兩就夠用度了。從當下到來年開春,剛好是五個月。因此呢,殿下算的300萬兩,不多亦不少。”


    “嗬嗬。”


    小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對於像賀逢聖這些傳統文臣來說,太子與皇帝之間的臨界區,是非常難掌握的。但他們擁有一個天然的本能,那就是在皇帝親口詢問太子言行時,一定不要說雅語,要盡量用民間大白話來說。因為如果賀逢聖用雅語(也就是官腔),則按照中國政壇的規矩,太子每多幹一份工作,就多一分危險。


    而一旦皇上與臣子之間用大白話來交流,那就是父子之間的親情問題了。兒子越能幹,老子越高興。這種奇怪的雙軌製度,最經典案例就是當年的武則天。


    則天皇帝即將大行,臨走前還在猶豫將大唐天下,是交給李家,還是他們武家?


    這時候,如果按照政壇規則,歸政李氏之後,武家就是外戚,誅滅外戚,曆來是政壇習俗。那麽為了保證自己的娘家人,在將來不會被反攻倒算,武則天女士,是一定要傳位給武家的。


    這時候,一位著名的丞相出場了,他不跟皇帝談政治,反而論起了親情,說什麽:


    “是侄子親啊,還是外甥親?”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讓則天皇帝掉進了係統悖論之中,李家的龍子龍孫都算她老人家的侄子,武家的後裔都是她的外甥。按照民間的論法,當然是侄子比外甥親了。所以這大周天下,是應該傳給侄子滴。


    其他的例子還有很多,但都沒有李唐與武周之爭來得經典。


    這也正是:幾秒鍾前,賀逢聖還本兒本兒正的說官話,轉眼就來大白話的原因。


    而維護太子地位,一直是這些傳統文臣強迫症似的天然職責。盡管接班人上位之後,有可能第一個先砍了他們的人頭。


    即便小朱這個豬腦子未必能知道武則天,但他也依舊能夠理解這些大臣們的心理,這種平凡而又奇妙感覺,普遍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之中。你未必需要了解全部事實,但問題的本質,卻已經被你抓住


    “賀先生,”(臣在)“朕前些日子,想與那阮大铖通上幾封書信,但阮大铖卻以彩菊題本的方式呈遞上來……”


    “嘩啦啦”


    還不等小朱說完,一旁洪承疇就險些打碎了自己的茶碗,其他人的反應未必有這麽大,但目光也都在閃爍。至於站著的賀逢聖,則是輕微哆嗦一下。看著這些文臣的表現,小朱感覺很是開心。


    “阮大铖任檢審以來,寫過很多彩菊題本,朕本想這不過是君臣之間的信件而已,”(文臣們依舊詫異)“但阮大铖不這麽想,他認為這寫文函屬於他的密奏,而朕給的答複,則被他視為密旨。”


    嗬嗬,小朱忍不住笑出了聲,並且用笑聲和眼神,製止了賀逢聖要說話的衝動。


    “今天朕要說的,是別的事情,但在說之前,我希望你們知道,君臣之間如有什麽需要探討的問題,本就可以書信往來!沒必要隻能用奏本及旨意這兩種文字。你們可聽明白了嗎?”


    “臣等……”


    沒人敢多說什麽,畢竟這種事情往前數三千年,還從來沒有過。作為天子,不是不能跟大臣成為知己,但這其間的禮儀、等級,是一定要顧忌的。皇帝給臣子通過書信來討論問題?這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更何況眼前這位半吊子皇帝,跟誰交朋友不行,怎麽非要跟阮大铖這個家夥論私交?這不是胡鬧嘛!


    而且不要忘記,阮大铖到今天為止,仍然兼著定王府丞。


    就在這武英殿內,一眾君臣各懷心腹事的時候,外麵忽然閃了兩閃,緊接著自深邃的天際中,傳來滾滾的雷聲。一時間,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小朱很慶幸的眯了眯眼睛,連老天都在幫他營造氛圍,這讓他感覺很是解氣。


    “賀先生,”(臣在)“阮大铖這個人,心思還是很精巧的,他給朕講述了一些底下人的安頓,朕細細讀來,到是頗有開竅頓悟的感覺呢。”


    “臣,願聞其詳!”


    “好,”小朱剛才忽然獲得了一個靈感,他完全可以在今天,一攬子解決一些事情了,


    “賀先生,”(臣在)“朕曾經大力推廣義師、還有驛站張榜公布這兩個法度,為的就是肅清腐敗。但時至今日,貪墨之風,仍有盛行,你可知道,他們是怎麽繞開義師和明刊的嗎?”


    “回皇上,”賀逢聖顫聲的回應著,“臣不知。”


    “嗬嗬,”小朱雙手抱肩,微微彎著腰站起來,“國家是有驛站明刊來公示法令。且有義師在側,來監察審度。這一切的安頓,為的就是肅清腐敗。”


    “臣等亦知吾皇苦心。”


    “嗬嗬,”小朱高興的接下了這個讚揚,“不過據阮大铖所查,凡有國家尋使公丁之時,撥銀雖有餘,然地方官員,多以實物如:折賦、施粥、器具、衣服、果蔬之類,作為雇民壯出役的資薪。這其中的折算,便成為貪墨良方了。縱有義師、戶部、禦史台、監審司在旁,也很難厘清楚的。”


    “嗯,”群臣跟首輔一樣,都感覺有點兒冷了,大家也都哆嗦一下,沒法子,當初為了省錢“四方出擊”時定下的規矩,非到三九,房內不點火爐。到了三九,也要看情況來確定點多少爐子。這個傻規矩,小朱這位傻皇帝一直忘記改,所以一直這麽凍著。


    尤其這兩天下雨下得陰冷陰冷的,哥幾個都凍得夠嗆。現在又討論起官場吏治的問題,大家更是不敢坐著了,都站起來候著。


    小朱剛剛說的那個“實物折算”的問題是這樣的:


    國家通過撥款形式來征用民工,好完成一些大的工程,這屬於正常的國務運作。但撥款是按“兩”為單位發放的,普通百姓的雇傭成本,則是按“銅錢”來計算。一兩銀拆分成1千銅板還好說,三百萬兩折算?就是有這個功夫,也沒這麽多的銅板啊!這個環節確實太複雜、太不方便,所以在這樣的曆史局限之下。大明前三代皇朝發明了“實物計薪法”,先統一采購物品,然後按照采購價格去折算銅錢。


    假設劉老六替國家挖了三天黃河,應發銅錢九百。好,大米30斤,折銅錢五百;新衣服新褲子一套,折錢一百;新鞋子,折錢兩百;另有鋤頭、鐵鍬等物,全算作最後的餘款吧。


    這麽算下來,撥款與百姓實際拿到手裏的東西,從帳目上是平的,國家撥了300萬兩白銀下來,地方官員采買、分發了30億銅板的實物出去,一分沒多,一分沒少。但如果仔細斟酌,官員截留的一定不是小數目。最“廉潔”的法子,就是以“會員價”采購,以“市場價”計薪,一進一出,最起碼也是95折吧。


    就算萬曆之後張居正發明的“折賦”法,也存有問題。百姓出工之後,來年可以按照現在的“工分”衝抵稅役,但是,挑多少擔黃土算一分兒?一分兒又可以抵減多少稅賦?況且撥款是早下的,地方官員扣住一年,然後以減賦的名義退返戶部來衝賬,這裏麵的貓膩兒就更大了。


    小朱今天忽然挑明了這個弊政,讓大臣們都有點兒摸不清頭腦。


    一來,這些人當中,除了賀逢聖之外,大家都是基層幹上來的,底下人的貓膩兒,多少都知道一些。像當初溫體仁、周延儒出的那些餿主意(如在交易中以次充好,來挑撥林丹汗與皇太極的關係等),很多都是貪汙的經驗之談。


    二來,在“驛站明刊”公示國家的撥款明細,還有義師這樣的舉子官來從旁監督的情況下,依舊存在官場腐敗現象。這就是他們的失職。


    最要命的是,這個雷,是阮大铖點的。而且是在太子要撥銀300萬的節骨眼上。


    皇上希望杜絕腐敗,以使得這些撥款全額到達農戶手中,這沒錯。但問題很明顯,太子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隻是精算個數字出來,卻沒有提出任何保障性措施。反倒是那位定王的助手,世人皆罵的阮大铖,一定有了應對良方。


    這一來一往,文臣心中的焦慮,是可想而知的。


    但在領導者和被領導者之間,有時候是需要打啞謎的,別把什麽話都說的那麽明,否則好話大家都愛聽,壞話呢?很多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就是這麽產生的。眼見底下群臣都在充分開動腦細胞,小朱樂嗬嗬的先等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詢問:


    “諸位先生,朕剛所言,你們幾個怎麽看啊?”


    “…”


    隆臣們都暫時沒動,他們知道,眼前這位皇上在將軍兒了,大家都希望讓別人先說說,自己好在旁邊琢磨明白了再表態。


    但根據傳統禮儀,皇上發問了,長時間冷場是不對的,於是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熊文燦的身上,沒法子,誰讓熊老人家是戶部尚書呢。


    “嗯,咳,”熊文燦岔著音兒的清了清嗓子,“回皇上,吾皇所言,臣深以為然。有時候感念皇國之恩,臣時常夜不成寐。其因無他,乃利欲熏心之輩,比比橫亙於仕途之上也。”


    “呸!”


    小朱給氣樂了,他知道,熊文燦可是個貪汙高手,這點事兒他最清楚。那麽為了避免把自己折進去,大熊又開始胡言亂語。算了,也不難為這位熊尚書了。小朱先揮手讓熊文燦坐下,隨後擺手讓大家都坐下,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個啞謎,還得小朱自己解開:


    “撥銀300萬,是慈?做的精算,他能夠如此為民、為國,都是諸位先生們的功勞,朕這裏謝過大家。”


    “臣等不敢!”


    “但是,”


    群臣說不敢的時候,都是站起來說的,剛想坐下,就聽見小朱說“但是”二字,於是大家立刻,又把腰直起來了。


    “但是,慈?算的這個數字,一定是基於前些年的用度來推演的,那麽根據阮大铖的計算,最少有四成的銀子,是被貪墨了。因此說呢,這300萬兩,扣除虛估之後,200萬兩最為合適。”


    “……”


    群臣都聽著,保持沉默。隻有小朱一個人在說:


    “那麽,一旦仍有人從中貪墨的話,這撥款又不夠了。這個弊端,該如何處理,朕就交給太子去辦了。”


    “籲”


    群臣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


    群臣又提了一口氣


    “但是,朕這裏先定兩條:其一,今後國家也好,百姓也好,悉罷兩、錢這些詞語,有關款項用度,統統改為元;其二,從現在到明年春耕,阮大铖歸奉國調遣,一定要力保我大明子民,安度暖冬。”


    “……”


    所有人都在開動腦細胞,隨後眾人大喜之後,躬身施禮:


    “臣等遵旨!”


    “…”


    這場啞謎,充分印證了這樣一句話:殊途同歸。


    賀逢聖今天借著頭20年都沒有過的“暖冬撥款”來匯報,確實有著很深的政治目標。而且是很令人感到悲哀的政治目標。


    沒錯,小朱是有毛病,這20年來,他也算耗盡心血的為國為民。無論是嚴肅的法子還是自毀名譽的妖兒蛾子,他都是在努力的使國家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在皇權製度下,接班人永遠是不可回避的話題。保證接班人的素質,就等於在保護國家。賀逢聖這些傳統文臣,盡管對小朱很是尊敬,但仍不可避免的在小朱看起來還很健康的時候,就開始討論將來他死後的安頓。


    太子最開始的工作就是負責糧農,現在通過撥款應對“暖冬”,來夯實在基層官員中的政治地位,這完全可以看作是一次絕無僅有的政治逼宮。


    如果小朱現在大怒,則他前20年的努力將化為泡影。因為這就勢必給太子積累了一條政治經驗:


    “在先皇沒死之前,太子所管的事務,絕不能太多。”


    一旦太子慈?擁有了這個心理陰影,他將來掌權之後,一定會專注於“如何保衛自己的地位”。在國家四方沒有大的威脅前提下,皇帝沉迷於集權鬥爭,勢必會讓這個已經睜開雙眼的睡獅,再次沉沉睡去。回複到那個“皇權一統,天朝上國”的老路中去。


    這是小朱絕不能容忍的。


    相比較而言,他更希望慈炯上位,因為慈炯心思活泛,且擁有了初級民主的思想,能公開的跟朱靈兒談婚論嫁,能公開的說要娶可馨姑娘為定王妃,這種叛逆性格的領導人,恰恰適合眼下的中國。


    但這一切,都要讓位於曆史的局限性。因為傳統的力量是難以抗衡的,洪承疇最近遞交的《繼承新法》,其首要一條就是要通過明確法令,來確立太子作為嫡長子不可動搖的集成地位。其次,才是針對侯方域的政治反擊。


    所以,一旦慈炯上位,天下勢必大亂,他小朱這20年來如此努力,就是希望中國內部團結一致,然後向前發展。現在倒好,在已經溫和內訌的前提下,又要開始一場不可能不血腥的大內訌,這還了得。


    那麽,現在如何定位太子,就成為小朱必須麵對的事實。


    換句話說,在賀逢聖借著“暖冬撥款”來替太子進行“政治逼宮”的時候,小朱要以“殊途同歸”的方法,來塑造太子。


    太子興高采烈的計算了暖冬撥款,這是迄今為止慈?參政奉國以來,所接觸到的“最大單”生意,然而卻被小朱兜頭一盆冷水,削減數字沒什麽的,世人都知道如今這位天子比較摳門兒,報300萬,批200萬,完全屬於正常範疇。但如果削減的原因不是因為摳門兒,而是認為你“奉國殿下以及十九小子”在精算時所依賴的數據基礎是錯誤的,那這個問題就變了性質。


    工作是需要細心、責任心的,太子精算時,竟然把貪汙銀子都考慮進去,這在將來的史書上,該如何表述?而且按照現在的史家原則,由於小朱的金口玉言,這個汙點將永錄於史書之上。


    這裏就出現了一個非常正常的邏輯推斷:慈?一定對官場腐敗恨之入骨。因為他險些被這些腐敗分子給害死,他難道還會欣賞貪官嗎?


    肅清腐敗是一場長期戰爭,小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吏治清理的那一天,因為就在他身邊工作的人中,也依然存在那麽幾個巨貪(張彝憲、熊文燦)。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讓國家對懲治腐敗的決心,始終保持下去,傳承下去。一代不行兩代,兩代不行三代。代代延續下去,也就是了。


    文臣的“途”是通過“弘揚太子撥款”來維護他們心中的傳統;小朱的“途”是為了與腐敗戰鬥到底。他們的“同歸”是徹底鞏固太子的接班人地位。這場精神上的對決,結果雙贏。


    所以太子不禁要親自主抓暖冬撥款的使用情況,他還得到了一個得力的反貪高手,阮大铖。當然,阮大铖可以說是一個犯罪天才,所有貪汙貓膩兒,他幾乎都幹過。像“實物折算”這麽簡單的法子,隻不過是小手段而已,還有更高級的法子,他還沒來得及“獻醜”呢。如今被太子管著一起去清理腐敗,對於這個肥胖的人渣來說,很難說喜,很難說悲。


    除了上麵的殊途同歸,小朱還進行了一項強有力的改革,那就是繼續成熟“目前中國的紙幣政策”,通過銀行、錢莊體係,完全施行紙幣製度,以統一的元為單位,徹底取代之前的兩、錢體係。這個時機把握的非常巧妙,


    首先,可以通過正式建立存款製度,來保證出役百姓的收入。撥款為兩,下發到普通老百姓時是銅錢,這雙軌製不是不好計算嗎?ok,全特麽換成元來計價,然後在錢莊的登記薄上先把數字給加上去,老百姓拿著銀行出具的賬冊副本(存款憑證),就可以放心的用自家資源來完成公共勞務。反正國家信用良好,憑借一張“存款憑證”就可以兌換出錢財。


    其次,為了將桃花票合法的引入流通領域,國家大量發行了小麵額銀票,1兩銀票、500錢銀票都可以折算成元來推廣下去。老百姓的收入能夠保證,官員的貓膩兒也就少了。


    第三,統一變換“元為單位”的貨幣體係,勢必按照慣例要進行財產清查,而舊黨怕的就是這時候來個清查,那他們之前的投資就全打水漂了,這就迫使他們要想辦法提速賭局。本身他們就已經利用“小額桃花票”的充分發行,而掌握了整個沿江六省的全部資源,現在是該逼他們邁入深淵的時候了。


    促使舊黨勇敢的跳下懸崖的,將有兩大舉措,一條是“以元為貨幣單位”勢必要先清查賬目,另一條就是洪承疇設計的繼承新法。


    先說第一條:


    現在的沿江六省,存在這樣一個等式:盡管發行小額桃花票屬於雙倍超額發行,但如果算上他們已經收購的北方資源,發行麵額與發行抵押是幾乎相等的。


    那麽現在一旦國家清查開始,勢必會打亂舊黨的如意算盤,逼迫他們籌得更多的現金(例如作為最後儲備的宗業司金銀),去加快賭局進展。


    這個決心要想讓舊黨人堅定的下達,就需要第二個法子:


    因為之前,侯方域利用士子普遍需要特權的心理,從理論上對北京進行了打擊,幾乎讓北京崩盤。畢竟這個時代裏,士子是決定國家走向的最主要力量。一味的剝奪士子特權,隻能讓小朱政府垮台。


    所以洪承疇相應的,為了反擊舊黨的同時,捎帶手的鞏固太子地位,上報了他的嘔心之作:《繼承新法》。


    但這裏先出現了一個小插曲,鄭三俊提議,將《繼承新法》改為《禦論繼承新則》。


    原因很簡單,“新法”屬於從上往下的強力推行,本身國家現在正在搞技術性分裂,還推廣個屁股新法?更何況“法令”這個字眼兒太過強勢,會讓底下人無所適從,很多生活中的實際情況,都是如此。


    國家、政府出台的各項條令,其初衷不可謂不良善,但往往因為語焉不詳,而給底下實際操作的官員造成困擾。因為在中國的社會中,各種稀奇古怪的案例,層出不窮。沒有你想得到,隻有你想不到。


    所以法令製定者即便再敬業,他也很可能涵蓋不了全部事實。那麽如果《繼承新法》中沒有來得及說明的,勢必會讓基層官員感覺很難處理。


    如果一部法典非但達不到初衷的目的,還使得原本尚算通順的舊習也被終止,那這就是一部廢法,還不如不出台。


    現在被改成了《禦論繼承新則》就可以繞開很多關鍵,變成了一種大方向的原則指引,在公認無異議的情況下,大家就按照這個原則來執行。因為這是皇上的金口玉言。但如果出現了個體疑問,則就事論事,具體的問題具體分析。而且具體操辦人員還不算違法。


    改了名的繼承新法,很快就被公告天下了,這可以說是中國曆史上,最快效率的一部法典了。因為這部法典擔負的政治目的,太過濃厚。


    鞏固太子,維護正統,厲害吧?


    重申保持士子階層的特權利益,更厲害吧?


    這部法典中,明確約定了不動產和動產的界定,農漁礦狩,這是目前中國最大的稅收來源,因此這部分資產的稅賦,官紳士農,一體納糧。沒有任何人可以擁有稅收上的特權。


    這條是能夠被廣大士子階層,廣泛接受的。接受的依據,恰恰是侯方域的第一個假設。


    正因為士子官紳擁有稅收特權,所以窮者愈窮,富者愈富。地主老財本就擁有大片良田,結果還不用納稅,資本越積累越多,購買或者兼並土地的欲望和能力就越強大。最終造成“天下十戶,五官五士”的最完美假設出現。


    所以大家對不動產稅賦相等的提議,盡管覺得很肉痛,但依舊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你不接受,那麽結果就隻有一個,死路。


    還有最關鍵一點,小朱執政20年,大力推廣皇商製度,其結果就是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商業”所蘊含的巨大利益。與其死守在土地上跟那些泥腿子一體納稅,毫無分別。不如利用自身的天然優勢,去深入參與到“商業”中去。


    資本越高,商業利潤就越大,這本就是經濟規律。


    於是動產上的特權優惠,就出現了。


    官紳士子經商,其稅以紅頭香核定,逢七減一,逢四而舍。


    這是非常可觀的一條讓利行為,如果你要繳納的稅賦為7.5元,那麽按照“逢七減一”的原則,你隻要繳納6.5元就可以了。


    但別忘記後麵還有一個優惠政策,逢四而舍。也就是說,如果你要繳納的稅賦是7.4元,則非但前麵的7可以減一,後麵的0.4也可以舍去了。你隻要繳納6元錢,就算你完稅了。


    這種“減成之後再抹零頭”的方法,表麵上好像金額不大,但實際操作中,卻可以讓廣大“士子商家”的稅賦,降低很多很多。


    這樣的特權劃分,以“禦論”的方式公告出台,從政治上有力的還擊了侯方域。


    因為聰明人都看得真亮,侯方域想重回士子官紳不納稅老路上的政治抱負是不可行的,隻不過在國家一味取締特權的前提下,大家會發自本能的選擇侯方域,拋棄小朱。


    但現在小朱做出了最大讓步,大家精算之後,發覺這樣的政策未必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


    從上述來看《禦論繼承新則》這個名字改得非常好,因為這是一部涵蓋了繼承、資產劃分、稅收優惠原則的集大成之作,洪承疇簡單的歸納為《繼承新則》,確實不太準確。


    但無論怎麽說,北京對士子階層的讓步,造成南北二京之間的政治對決,以北京進一步取得主動告終。


    政治上愈加被動,經濟上,也因為一個非常非常合乎邏輯的原因(太子精算撥款,被看出來借用了貪腐數據,從而為了肅清官場)國家要改換幣製,需要對各地資產進行清查,造成南方舊黨最後稻草(收購北方)也將失去。


    這一切,都將促使舊黨真正的走向金融套現圈錢的套子中去,他們的死期,真的不遠了。


    ……


    注:因屬於“禦論”,所以這個法則在將來期的調整餘地非常大,最流氓的設計就是:小朱死翹翹之後,慈?即位,然後發布新的“禦論”出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滾木擂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滾木擂石並收藏明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