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翊琮慢慢擰緊了眉。


    他將錦盒再次抱在了懷中。


    “母妃,好像一直都沒有問昨天皇爺爺都跟我說了什麽……”他輕聲道,“您是……不想知道嗎?”


    “好奇是有些好奇的,”甄氏輕聲道,“但皇上既然是單獨召見的你,想必也是相信你能自己拿主意了。”


    她望向世子——少年的眼圈有些微微的泛紅。


    “……母妃一直都是信的。”甄氏輕聲道。


    陳翊琮低下了頭,眼淚又滴在了懷裏的錦盒上,他伸手胡亂擦了擦臉,“皇爺爺確實和我說了很多話,但我都不是很明白,可能以後會明白吧……母妃,你覺得皇爺爺是個好皇帝嗎?”


    甄氏心中微震,世子的這個問題讓她一時間有些無法回答。


    “為什麽要……這麽問?”


    “上次在吟風園,”陳翊琮更咽道,“就是我射殺蛟龍的那天晚上,久岩在臨別的時候和我說,來日若是他為臣,我為君……讓我絕不要做皇爺爺這樣的皇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


    陳翊琮斷斷續續地開口。


    雖然話沒有說完,但甄氏已經聽出了他的大意。


    世子的臉因為矛盾而微微發紅,呼吸亦變得有些亂。


    甄氏站起身,慢慢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問題,母妃也不知道。”甄氏低聲道,“他的是非功過,總是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能評說。”


    “我不想知道後人要怎麽評說,我隻想聽母妃的想法。”


    甄氏回頭看了看,低聲道,“……但我不想說。”


    陳翊琮怔了怔。


    甄氏輕輕吸了一口氣,她側過臉,低聲道,“不論他是個怎樣的皇帝,也不論他的對待臣民是何種態度……他始終是一個對你寄予厚望的長輩。


    “人總是有很多麵孔,更何況是站在那個位置上。


    “旁人惱他,恨他,也許都各有緣由……但你不用去管,因為這些是你皇爺爺自己要背的債,他沒有想讓你替他背過,你也背不了。


    “隻要他待你好,你就也應當好好待他。”甄氏輕聲道,“以真心換真心,這沒有什麽錯。”


    陳翊琮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


    是的,母親總是能洞察他心裏最糾結的地方。


    對他而言,建熙帝並不是一個多麽親昵的長輩——至少和父親母親比起來,這位總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始終是他生活裏的一個外人。


    一個對他真的很好的外人。


    陳翊琮並不能天天見到他,即便見了麵,那感覺也和與父母待在一起截然不同。


    人人都想取悅他,他的旨意不可違抗,他的決議永遠正確……這讓陳翊琮一度非常疑惑。


    而在這幾年裏,當他慢慢理解了、很多從前不曾理解甚至是很難看見的事時……對那位仙風道骨、深不可測的祖父,他的感情就更加矛盾而複雜。


    那究竟是一個應當被效仿的榜樣,抑或是一個應當摒棄或否定的教訓?


    所有與自己親近的人都是那樣懼怕他,可陳翊琮自己又從未理解過這種恐懼。


    如今他行將就木,在床榻上對自己說出了那樣一番肺腑之言,於是西風和東風在陳翊琮的心裏激戰,無論如何都無法使他得出一個結論……


    但如今這個解不開的迷思忽然有了新解,他不必為建熙帝粉飾什麽,也不必為自己的傷心羞愧什麽。


    旁人惱有惱的緣由,恨有恨的緣由,他亦有愛的緣由。


    “我是舍不得……”陳翊琮終於低聲開口,他吸了幾下鼻子,“我這幾天哪兒也不想去,我隻想進宮……想一直守在皇爺爺身邊……”


    “他未必想讓你見他虛弱的樣子。”甄氏輕聲道。


    陳翊琮的更咽聲霎時停了一下——這種心情他似乎非常明白。


    “你還是可以去,就算見不了麵,讓他知道你每日都來請了安,也很好。”甄氏輕聲道,“不過在外麵,就不要老哭了,會被拿來做文章的。”


    陳翊琮抱著錦盒重新站了起來,“我知道。”


    甄氏望著世子那雙盛滿了憂愁的眼睛,“你這麽愛哭,以後我和你父王走的時候可怎麽辦?”


    陳翊琮手一抖,手裏的錦盒險些跌在了地上。


    他隻覺得好像被人在心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一下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那還有很多很多年,”甄氏望著世子迅速紅起來的眼眶,不由得立刻補了這一句,她笑了笑,“等你長到我和你父親的這個年歲,就不會畏懼這些離別了。”


    陳翊琮沒有應聲——母親說的那個年歲離他還太遠。


    幾乎就在這一瞬之中,他有點明白為什麽皇爺爺一直在追求長生。倘若這世上真的有能讓人青春永駐的神藥,那他大概會先獻給母妃吧……


    陳翊琮強行忍住了眼淚,他向著母親輕輕點頭,算是告別,然後紅著鼻頭離開了這座小花園。


    祖父日漸衰微的身體讓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死亡的陰影。


    這種決絕而沒有任何餘地的無情,讓他一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在生老病死的輪回麵前,一切的渾噩,一切的愛憎……都變得無足輕重。


    從陵墓裏吹來的風把一切的煩擾都吹走了,留下的隻有徹骨的孤獨。


    少年獨自咂摸著這從未有過的心情,像是第一次睜開眼睛,第一次看到世間,第一次對“活著”這件事有了實感。


    ……


    入夜,uu看書ww.uukansu 柏靈與趙七告別,離開了這間還沒有名字的院子。


    快要走到西側門的時候,她聽見身旁傳來細微的聲響,韋十四落在了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你回來了,”柏靈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下午還找你呢,吹了口哨結果你沒有來……你到哪裏去了?”


    韋十四走近,低聲道,“我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下午去幾個城門都查探了一下。”


    “不對勁?”柏靈微微顰眉,“是哪裏不對勁?”


    “我今早在北鎮撫司衙門裏,聽幾個千戶隨口提到的,”韋十四輕聲道,“好幾個有錦衣衛常駐的城門,布防換人了。”


    柏靈微微側頭,“……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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