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衣司裏,許多人圍在一處桌椅前,屏氣凝神地盯著最當中的那人。


    “剛才演示的是皮下縫合和八字縫合。”


    柏奕的聲音隨著他的動作而起落,他拿起一旁的剪子,再一次剪斷了線頭。


    “接下來是我最喜歡的一種縫合,也是這次用在手偶上的針法。”


    寶鴛聞言,不由得身子往前靠了靠。


    “這種縫合呢,一般……”


    柏奕忽然咳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寶鴛追問道,“一般什麽啊?”


    柏奕一頭黑線——這種縫合一般用在tka閉合的時候,差點說順口了。


    “一般縫出來的效果幹淨漂亮。”他很快接口答道。


    四周傳來了低低的應答聲,人人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其實繡衣司裏也常常請外頭的繡娘來教授一些新鮮的針法,但從未有過男子做這些——更不要說是這麽年輕的男子。


    柏奕的那雙手因為這兩年在內廚的磨練,已經滿手老繭,被燙傷的痕跡深深淺淺,斑駁一片。


    左手中指和食指的指背上,有幾處刀疤非常醒目——那幾乎都是他在極度困倦還不得不接著幹活兒時切著的。


    即便他那時候很快給自己止住了血,也依然為細菌感染擔驚受怕了好幾天。


    但這樣的一雙手依然十分好看,纖長的十指骨節分明,


    柏靈就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柏奕的這雙手。


    自從柏奕開始去學廚之後,每個月最多隻能見到兩三天,有時甚至連月不歸,她幾乎從來沒有留心過這雙手上的細節。


    此時再看,不免有些心疼。


    “那個,柏師傅……?”一個宮人有些猶豫地開口,“想請教一個問題。”


    “嗯。”柏奕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抬頭看她,“你問。”


    少年明眸如星,那宮人立即錯開了目光,低聲道,“為什麽你每逢一道線,就要打個結?我看方才的幾個結,好像都不大一樣……?”


    “啊,是,為了結實嘛。”柏奕笑了笑,他想了想才答道,“你觀察得很細,確實都不大一樣。”


    他從別處又取來一卷線,“說到打結,不如我再演示幾個常用的手法——”


    “這是單結。”


    “這是方結。”


    “這是三重結。”


    “這是外科結。”


    “這是假結。”


    “這是滑結。”


    ……


    柏奕每一個動作都會先快速做一遍,讓所有人先看看效果,之後再慢動作重複兩到三次。


    “像上麵那個單手徒手打方結,一般人熟練之後,一盞茶的時間(15分鍾)裏大概可以打上一千兩百個。”柏奕接著道,“不過一開始練的時候不要追求速度,要記住‘先牢後快’。一盞茶一千兩百個本身不算什麽,但如果每個結都方方正正、無張力成結、拉線方向都非常準確,那達到如此的速度就很驚人了。”


    宮人們麵上不說話,袖子裏的手已經跟著柏奕的動作重複練習了起來。


    柏靈的注意力並不在柏奕說話的內容上,她隻是靠在桌邊稱著手,看著柏奕演示的動作。


    說起來可能有些奇怪,盡管眼前的少年身著古衣,但柏靈卻好像已經看見他穿著白大褂在實驗課上給新生進行教學的樣子。


    柏奕的整個分享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滿打滿算大概半個時辰。


    離開時柏靈聽見身後的幾個宮人說著悄悄話。


    有人說這些針法都太過粗暴,在宮裏沒什麽用武之地。


    又有人說針法雖然不行,但後麵的幾個打結的手法真心是有用。


    然後有人反駁道,柏師傅的針法逢絲綢那樣的薄料當然不行,但要是換了狐皮大氅來,她還真覺得沒毛病。


    諸如此類。


    更多人則擁上前,送他們一路出了繡衣司的門,一路上三番道謝,連聲誇讚。


    “你這手藝都是怎麽練的啊?”回程路上,寶鴛好奇問道,“乖乖,我當你隻是自己搗鼓出了什麽新玩意,沒想到花樣還挺多。”


    “多練就好了,我一開始也抓瞎。”柏奕笑著答道。


    寶鴛笑起來,“有你們兄妹倆在真好,感覺我往後許多事都不用愁了。”


    聽道寶鴛這麽說,柏奕看向柏靈,“對了,貴妃娘娘的情形怎麽樣,好些了嗎?”


    “哪有那麽快……”柏靈笑著答道,“我進宮才幾天呀。”


    “我覺得變好了。”寶鴛在一旁接道,見柏靈在一旁笑著不說話,她又補了一句,“真的。”


    柏奕緊接道,“是怎麽個好法?”


    寶鴛笑著地開口,“至少娘娘現在每天晚上能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在因為睡不著而難受,還是因為‘睡不著難受’而難受了。”


    柏奕聽得有些茫然,“……這是什麽意思,我沒聽明白。”


    柏靈在一旁笑了笑,卻沒有解釋。


    其實不難理解,寶鴛的意思很直白。


    從前貴妃娘娘不僅會因為睡不著而覺得痛苦,而且會因為自己不得不忍受這種無法排解的痛苦而感到脫力,在這個基礎上又有許多新的憂思……


    譬如覺得自己沒用。


    譬如覺得上天不公。


    譬如不斷地自我叩問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


    而現在,uu看書 ww.uuanshu 雖然這些痛苦依舊無法疏解,但屈氏已經能把這幾種痛苦分辨開,明白前者多半出自身體的病痛,而後者則多半是出自她自身的賦予。


    但這些話,以她的立場是注定不能與第三人開口的。


    “你不用明白這些。”柏靈說道,“總之慢慢來就好了。”??


    柏奕的眉頭仍舊沒有舒展,他有些不確定地看著柏靈的眼睛,“這是……什麽思辨遊戲嗎?”


    “其實要理解成思辨遊戲也行。”


    畢竟貴妃承受的痛苦沒有減少半分,她隻是在試圖理解每一分痛苦背後的含義。


    隻不過,這件事本身就能讓人緩解一些失控和無助的感覺。


    但比起這些,柏靈現在更想趕緊說點什麽,把話題轉開。


    “所以貴妃到底是……為什麽要尋死?”


    柏奕的問題一出口,寶鴛的腳步就停了下來——方才還漾著笑意的眼睛,立時多了幾分警惕。


    柏靈心一沉,她的開口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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