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氏近乎木然地望著柏靈伸過來的手。


    她的身體像是僵在了那裏,久久沒有動。


    她想象過很多次,或許有一個人,穿透所有她不可說的黑暗迷霧,終究是走到她的這一汪泥淖前,對她伸出援手。


    她在夢裏無數次夢見過有人她跌落深淵的時刻托住她。


    但她沒有想過會是今天這樣的情景。


    柏靈的那隻手光潔而白皙,透著屬於少女的柔弱。


    隻是,她有些想不通,一個這樣年輕的女孩子,為什麽能說出方才那樣的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著眼前的一幕,隻覺得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屈氏幾次張口,像是想說什麽,卻又沉默。


    死亡是一種選擇,但活下去是一種本能。


    她已經掙紮了那麽久,那隻伸過來的手又是是那樣的真切——柏靈就站在那裏,幾乎近在咫尺,好像隻要自己稍稍動一動,就能夠浮出水麵。


    “我還能,再相信你嗎……”屈氏顫抖著問。


    屈氏問詢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可以的。”柏靈溫聲道。


    那一隻手,屈氏那一隻鬆開了石壁的手,終於還是緩慢地伸向了柏靈。


    在兩人交握的一瞬,柏靈幾乎是立刻抓住了她,緊緊地抓住了她。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屈氏拉向了自己的身側。


    直到這一刻,所有的仆婦才終於敢撲過來幫忙。


    屈氏伏跌在柏靈的身上,她緊緊抱著柏靈,整張臉都埋在了柏靈的肩上,仍是無聲地抽泣著。


    鄭淑終於鬆了口氣,旋即覺得天地倒轉過來,一旁的宮女連忙扶住了她倒下來的身軀。


    屈修被摁在地上說不出話,一直昂著腦袋看著前方,此時看到屈氏被救,總算是哭著低下了頭。


    寶鴛已經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屈氏放聲大哭。


    柏靈輕輕拍撫著屈氏的背,伸手拉過一旁自己帶來的絨毯,蓋在了她和寶鴛的身上。


    “娘娘別怕。”柏靈輕聲地說,像是在寬慰一個哭鬧的女童。


    天邊的雲依然在湧動,黑雲漸漸向宮裏飄來,大約又要下雨了罷。


    對所有人來說,方才片刻的光陰,就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


    貴妃又一次自殺未遂了。


    回到了承乾宮,幾人將貴妃扶進了房間,幾人跑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看看,鄭淑和寶鴛陪著屈氏在裏間休息,十四押著屈修在東廂房等候聖駕


    柏靈獨自坐在外間的木椅上,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默默望著一宮人的奔波。


    總算是暫告一斷落了。


    她心中微歎了一聲,忽然體會到那些衝在危機幹預一線的同行是多麽不易。


    這樣的事情遇見一次,她就已經覺得體力和精神都有一些近乎耗竭的疲倦,更不要說把這作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或許是因為前幾日淋了雨,睡得又淺,今日在宮牆上又吹了風,此時竟覺得有些昏沉。


    好困啊。


    柏靈打了一個嗬欠,但還是要繼續待命——皇上此刻並不在宮中,至少要等到他回來。


    裏間的幕簾揭開,寶鴛紅著眼睛從裏頭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小瓷瓶,徑直就走到了柏靈身旁坐下。


    “娘娘怎麽樣?”柏靈輕聲問。


    “在牆上吹了那麽久,該是累壞了,這會兒已經睡著了。”


    寶鴛拉過柏靈的左手,慢慢地卷起她的衣袖。


    柏靈有些茫然地順著寶鴛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左手的手臂上全是抓痕,有幾處抓得厲害的地方顯然是指甲摳進了肉裏,留下了斑駁的血口子。


    寶鴛輕輕地碰了它們一下,柏靈本能地縮回了手臂,這才感到一陣熱辣辣的痛感。


    比起疼痛,柏靈更多的是愕然——這些傷口是什麽時候留下的?自己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老覺得左手有些刺癢,還以為是皮膚過敏,沒想到……


    “對不起,對不起……”寶鴛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她低頭去擰那個小瓷瓶的蓋子,“我不知道那時候怎麽下手這麽重。我給你上藥,你忍忍啊——”


    柏靈這才想起來,這大概是她剛到宮牆那會兒寶鴛撲過來時抓傷的。


    她把手往後一抽,笑道,“不用,不用……寶鴛姐姐給我一些白酒,讓我給傷口消消毒就可以了。”


    這大概是受了柏奕的影響——所有會碰著創口的東西,輕易不要往上頭抹藥膏。


    畢竟這個時代既沒有殺菌處理,也沒有防腐措施,誰也拿不準最後抹在傷口上的,到底是藥啊,還是細菌培養劑。


    寶鴛看起來更傷心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柏靈放下了衣袖,輕聲道,“這是很珍貴的金創藥吧,我這都是小傷,別浪費了。你也別自責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那個時候誰都很害怕呢,哪裏還顧得上輕重——”


    柏靈還沒有說完,uu看書 ww.uuashu.cm 寶鴛已經撲過來抱住了她。


    如果說之前對這個小姑娘隻是信任,那現在,寶鴛大概是已經完全將她當作了自己人。


    “幸好有你在,幸好有你在……”寶鴛哽咽著低語,“幸好有你在啊……”


    柏靈也不打斷,隻是輕輕拍撫著寶鴛的背,“你也辛苦了呢。”


    要一直照顧一個抑鬱的病人,本身就是非常辛苦的事。


    更不要說是以一個宮女的身份來做這些。


    鄭淑此時也從裏間走了出來——外頭來人了,她要去看看。


    安靜的屋子裏此時隻聽得見寶鴛的哭泣聲。柏靈與鄭淑四目相對,兩人都沒有說話,鄭淑苦笑著歎了一聲,向著柏靈欠了欠身。


    柏靈報以微笑,目送鄭淑去院子裏問話。


    等寶鴛的哭聲漸漸低緩下來,鄭淑也回來了。


    寶鴛聽見聲音,這才回過頭,一見是鄭淑,連忙問道,“怎麽樣?外頭人都是怎麽說的?”


    鄭淑隻是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緩步走到寶鴛和柏靈的身側,也坐了下來。


    “是不是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寶鴛擦了擦眼淚,有些擔心地問道。


    “現在沒有人敢傳,有個新晉的美人中午嚼了舌根,這會兒已經杖斃了。”鄭淑低聲道,“是黃崇德黃公公親自下的令,在聖上歸宮以前,宮中有嚼舌者立即杖斃,不論位份,不論尊卑。”


    “……!”柏靈和寶鴛心中都是一陣驚涼。


    鄭淑有些疲憊地望了兩人一眼,“一個美人哪有這種膽量,還不是林婕妤那邊挑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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