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之中,兩人對坐而飲。


    這是次尷尬的對飲,因為除了劍,他們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話題,如果隻是劍的話,又有什麽比方才的劍語更直白的呢?


    初識,謹慎,封閉,在飲過三巡之後,唯一能稍緩尷尬的反倒是豬妖給他們獻上的一頭烤全羊,那本是它的晚餐,咬了咬牙還是獻了出來,


    “叫大爺!”李績又是這一套,別人拿美女來活躍氣氛,他倒好,用了一頭鬃毛黑豬。


    推豬山倒豬柱,八戒也還是那一套,不過卻沒撲過來抱人大腿,也沒磕頭,這豬妖看似粗鄙,其實內心狡詐無比,它很清楚什麽大爺是真大爺,什麽是口頭花花,需要慢慢接觸的,這個班典道人看似長眉團臉一副彌勒佛的樣子,其實錐置於內,鋒銳不顯,和戈的孤傲於外,卻內心親近完全不同,它怕撲過去抱腿,再變成一隻豪豬。


    “好豬!口條便給,有主人之風!”


    這是班典在暗喻李績不修口德,人和人的相處,不是誰都能互相之間敞開胸懷的,也有很多道統一樣,處事類似,理念相符的人就是坐不到一起,也是怪事,但好在不是敵人,所以意有所指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班典此來勞而無功,還沒法細究。


    “不僅口條,肉也是五花三層呢!”


    李績同樣不客氣,諷刺的是兩人初來別人洞府,就想拿主人的妖獸飽腹欲,行事無禮。


    豬妖在一旁聽的冷汗直流,心話自己也是鬼催的,閑的沒事上來拍什麽人屁?還平白糟蹋了晚上的夜宵,何苦來哉?倒不如拿張盤子把自己托上來,一了百了。


    兩人繼續沉默吃喝,頃刻之間,肉盡酒空,班典一抹嘴,躍在空中,


    “近年修得一門劍術,還望道友斧正!”


    李績同樣躍在空中,一伸手做虛引狀……劍修麽,終究是個高傲的道統,容不得不分勝負的結果,劍語中已經試過虛實,都知道了對方的真材實料,這一次要拿出點真東西,以論未來相見時,誰拿話語權。


    周圍風平浪靜,古井中,再次探出一顆豬頭,它不明白,兩個人遙遙相對,在那裏磨蹭些什麽?但它不敢出聲,連呼吸都控製的小心翼翼,生怕招來禍事,對兩個人修的戰鬥極度不滿,太平淡,太矯情,夜宵的烤全羊都給你們吃了,你們就給豬老爺看這個?


    戰鬥早已開始,不過卻不是劍修最常見的疾風暴雨,在之前的劍語中班典已經試探的很明白,以兩人的實力,根本就不存在壓倒性的優勢,想純粹依靠力量道境等普通的東西,也無法做到一劍定勝負的地步。


    所以,需要一些新的東西,比如他新近體悟的一式,靜夜鄉思!


    這不是道境,而是觸及人類性靈深處的感慨,以此為基點,撕開心防,因為不是生死相搏,所以後續手段也沒必要出,隻要心防一開,誰勝誰負自然明白,這個層次的修士,也不會做那混賴之相。


    他本以為這很艱難,因為每一個修士都會把自己最柔軟的方寸之間,藏的最嚴密,最隱蔽,是人就有故鄉,有童年,有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些喜怒哀樂,這是人性,哪怕是殺人無算的魔頭,也一樣會有自己的柔軟,隻不過你看不到而已。


    但出乎他的意料,一切都很簡單,他的靜夜鄉思非常輕易的就穿透了對手的性靈,來到對手最柔軟的心防內,但等等,這人性靈中的故鄉好像不對勁?


    不是在現世,而是在過去!


    班典心中大讚,真正是好手段,這是把自己的心靈隱患都給轉移到過去了麽?


    也不對,如果真的是轉移去了過去,就應該更難找尋,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的輕而易舉!


    他有些搞不懂對手對自己性靈的處置,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但不耽誤他引導思鄉之惆悵去破開對手的心防;什麽手段,就有什麽方式,力量有力量的方式,像這種涉及性靈的手法當然也有自己的破障方式,卻不是暴力摧毀,這樣做本身就不符合靜夜鄉思的意境,如此做的話,能不能傷害對手還不知道,隻怕心中一起暴力的念頭,靜夜鄉思就自消無痕。


    不能用暴力,隻能用一些情緒的手段,比如,惆悵,悲傷,思念,憂鬱,感懷,寂寞……


    然後他看到昏暗燈光下的街道,一串奇怪的霓虹燈,稍顯破舊但卻是琉璃的門窗,一個衣著暴露,塗脂抹粉的女子倚著門框,


    一名少年騎著一輛奇怪的兩輪器物,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在霓虹等前徘徊幾趟,


    女子就笑,“小帥哥,洗頭麽?”


    少年青澀又略顯緊張的聲音,“多錢?”


    ……這特麽的?就是你的鄉愁?


    人類最偉大的情操,最堅韌,任何神兵利器也砍不斷的那根線,你就給我拴在這裏了?


    還沒完,靜夜鄉思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互相影響,用自己的鄉愁,也影響別人的鄉愁,顯然,班典沒影響到李績,所以,必然的,李績的鄉愁開始影響班典,還是極具指向性,不由他的控製的鄉愁。


    那是一座城市的邊緣,城鄉結合的部分,魚龍混雜,年輕的班典此時還未入道,是個一心苦學的士子,當他有一日放學歸家忽逢暴雨,跑到一處宅院門口的屋簷下避雨時,院門打開了一條縫,遠近聞名,鄉鄰盡知,徐娘半老的王寡婦探出頭來,左右看看沒人,一把牽住班典的袖子,哆聲道:


    “小官人,進來避雨呀!娘-娘給你暖暖身子……”


    班典的靜夜思鄉被他強行打斷,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對麵的李績哈哈大笑,


    “道友的際遇十分的奇特,你那是真愁,我那是真窮,咱們大哥莫說二哥,倒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班典一張團臉倒也看不出慚愧之意,隻遠遠一楫,轉頭就走,


    “你是大哥!貧道服了!那鬆寺道人還識得好幾個劍修,恐怕不會就此罷休,你自小心,貧道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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