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燕王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名叫劉璟,劉伯溫的次子。作為皇帝的欽使,他和其它二十多位同僚一樣,以巡視各地為名,探查諸王動靜。


    燕王擺出棋盤,和此人對弈。燕王三子,以及二軍師俱在側觀棋。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聊天。他倆都是高來高去的人物,賓主盡歡,樂嗬嗬的說著話。


    雖然他們的談話內容看似平淡,然而每一句話都暗藏玄機。


    燕王:“本王仰慕劉先師多時,可惜無緣求教。今日欽使能來燕地,真是蓬蓽生輝啊,希望閣下能在這多住一些時日,好讓本王盡地主之誼,敘渴仰之思。(我愛慕先生之才,在我造反的時候站到我這邊好嗎?)。”


    劉璟:“燕王客氣了,本使奉皇命前來,不能久留。(我寧死不叛君!)”


    燕王:“好棋!閣下這步走的妙,不過我正兵雖失,亦可從後路反攻之。(別把我逼急了,我朱棣也不是善茬。)”


    劉璟:“以正攻逆,自然之理也。燕王,我要吃子了。(以全國兵馬,對你區區燕地,一掃而光!)”


    燕王不是凡庸之輩,劉伯溫的兒子自然也不是孬種,他棋風狠決,攻守有備,很快便殺的燕王難以招架。那些觀棋之人個個臉生慍色,圍棋乃是君子的遊戲,即使你要贏,也應該多多少少給主人留點麵子,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


    可劉璟偏不,非要一路狠攻,打的燕王節節敗退。


    燕王執子,思慮良久,不知該下到何處,無奈的笑了一聲:“卿不少讓耶?(你就不能讓我一步嗎?非要逼的這麽急?)”


    劉璟收起笑容,正色道:“可讓處則讓,不可讓處不敢讓也。(不涉及國家大原則的地方可讓,若涉及,則不敢讓!)”


    燕王悻悻無言。


    燕王拿這位大爺沒轍,因他代表皇帝出巡,他走的時候,燕王也隻能畢恭畢敬的禮送出境。


    朱高燧看著他的背影跺腳大罵:“他娘的臭酸儒,欺人太甚!”


    陳義楓拉住他,道:“三公子,大丈夫當寵辱不驚,休要與他治氣。”


    燕王讚道:“陳先生說的是,老三,以後跟陳先生學著點。”


    “是,父王。”朱高燧滿口應承。


    劉璟完成使命,回歸京師,備陳燕地情形,獻十六策對抗燕地,小皇帝不聽。


    此時朝中大權全掌控在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三人手裏。這三人,全是博學之輩,同時也全是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的書呆子。


    論臨機決斷,百無一能,論坐立議談,無人能及,紙上談兵的本領比趙括還厲害。


    朱元璋英明一生,竟然給建文帝留下這三個人輔政,這可以說是朱元璋這輩子最大的敗筆。


    這三個目空一切的家夥,明明不懂怎麽打仗,卻整天滅這個打那個,在他們看來,好像打仗比放屁還容易。


    按照《大明律》,新皇帝登基之後,藩王要入朝覲見,燕王朱棣自然也不能例外。這三位書生整天聚到一起,指點江山:“現在形勢這麽危急,燕王肯定不敢來。”


    “對對對,他來就是送死。”


    “是的,有誰會傻到自投羅網呢?”


    就在他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肆意吹牛的時候,燕王來了。


    建文元年三月,燕王朱棣朝見新帝。


    麵對兩旁威武高大的執戟武士,麵對滿朝文武,在場的所有軍士都凝視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喘,似乎空氣都要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和皇帝過節最深。


    所有人都知道燕王現在身在險地。


    所有人都知道燕王隨時有可能活著進來,橫著出去。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燕王的膽略。


    在這麽緊張的氛圍中,這個地位萬分敏感的藩王,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堂而皇之的大步行進,那睥睨四方,傲視天下的眼神,令所有想看他笑話的人膽寒!


    最離譜的是,燕王竟敢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


    他雖然沒說話,卻用行動告訴所有人:“本王對你們萬分不屑,根本沒把你們這幫鼠輩放在眼裏!”


    朱棣的行為太反常了。


    反常到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步。


    凡事反常即為妖。


    難道他是嫌命長?


    朱棣的無禮舉動,惹得群臣極為憤怒,他們多次上奏就地斬殺朱棣,誰知建文帝竟然不敢動他!


    建文帝也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早己過了天真無邪的年齡,而且削藩之事己起,他和燕王之間的矛盾爆發隻是早晚的事,如今一道聖旨便可以取朱棣性命,卻為何偏偏不敢動他?


    不得不說,道衍大師,真乃當今第一高人也!甚至他的絕頂智慧壓根就不在當年的帝師劉伯溫之下!


    新皇登基,你要是敢不去,則授人以柄。不朝拜皇帝,這個罪名可沒人能當的起。


    但如果去了,十死無生!


    事到如今,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險局,也隻能以奇招破解了。


    正所謂非常之人,於非常之時,敢於行非常之事,方可立非常之功!


    道衍把平常派出潛伏京師的暗哨發回來的情報逐一分析,認為這事必須得在建文帝和那三位重臣身上下手,這位老謀深算的謀士精準算透了人性。


    如果是魏武帝曹操、唐太宗李世民這種雄傑之主,在他麵前越溫順越好,這才是保命之道。


    但在建文帝這種懦弱、迂腐之君,以及那三位書呆子麵前,如果燕王表現的像條狗一樣畏畏縮縮,那三位重臣必欺之以死!


    而強橫霸道到極致,反而可以用這個誰也想不到的奇招打的他們暈頭轉向,不知燕王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從而做出錯誤判斷。


    這三個書呆子,本質上有著欺軟怕硬的一麵。


    你服軟,他捏你的時候,毫不猶豫。


    你強硬到底,他反而怕你有後招。生怕一個不慎,中你奸計。呆書生做事,就是這般墨跡。


    燕王是個極聰明的主兒,對道衍大師的奇智已經不止領教過一次了,當即依計行事。


    事情果然被道衍言中。


    建文帝和三位重臣本能的被燕王這股狂傲氣勢給震住了。


    戶部侍郎卓敬多次上書,要求立斬朱棣,建文帝為了給自己找回點麵子,竟然說:“燕王乃朕之至親也,不可如此。”


    卓敬簡直要被他氣的吐血,竟然在皇帝麵前大叫道:“楊堅、楊廣不為父子乎?楊廣弑父之時,寧顧親情耶?”


    道衍這步棋,又算對了。


    建文帝手下的人縱然有人能做出正確判斷,隻要那三個書呆子不點頭,建文帝自然也不會同意。


    他是皇帝,他有決定權。隻要他心中己做出誤判,再正確的意見也不會被他采納。


    果然,建文帝還是拒絕了卓敬的建議。


    那三位自以為天下無敵的重臣,從始至終連個屁都沒放,就這樣任由燕王回去了。


    燕王離開帝都的時候,後背上的汗都已經濕透了。


    陳義楓艱難求生,燕王又何嚐不是艱難求生?


    帝都。


    城北一家茶鋪子,門口有幾個小童在玩耍。


    有個說書人在茶鋪子裏說書,很多人邊喝茶邊聽書。


    今之說書者幾希,然而古時娛樂活動稀缺,說書先生非常多。光憑一張嘴,把書中的故事繪聲繪色的講出來,便是養家糊口的勾當。


    隻聽那說書先生一拍醒木,說道:“看官!我朝太祖高皇帝雄才大略,乃真龍天子也!他老人家大敗梟雄陳友諒、張士誠,擊降明玉珍,又率大軍殄滅暴元,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天下無人能與之爭鋒。太祖年號洪武,定金陵為都。自那時起,我大明國泰民安,垂統萬邦!正所謂,太祖皇帝坐金陵,風調雨順!”


    “好!”底下那群聽眾聽的津津有味,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


    門口那幾個小童也聽的上了癮,他們在市井長大,比鄉下的孩子早熟,多少知道些人情世故。他們知道自己沒錢打賞,不敢去大門口聽書,怕被人看見,會惹人嫌。於是偷偷俯身躲在窗簷下,聚精會神的聽著。


    說書人說的熱情洋溢,繼續往下講:“列位看官都知道,咱們這金陵城,如今更名南京。這巍峨城牆乃是天下第一高,又是天下第一厚,是由大富商沈萬三出巨資,uu看書.uukanshu 以糯米混合花崗岩建造的。太祖皇帝曾萬分得意的指著南京城牆對大明第一謀士,帝王師劉伯溫說:‘先生你看看,我這帝都城固若金湯,天底下,任何外敵都打不進來!’劉伯溫一皺眉,思慮再三,道:‘是啊陛下,恐怕隻有燕子才能飛進來!’太祖皇帝聽了這話,凝神靜思,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說書人正說到興頭上,各位聽眾也正聽的入港,突然外麵走過去一個瘋瘋癲癲的道士,這人穿的邋遢之極,蓬頭垢麵的,走起路來搖頭晃腦,也不知是嫉妒說書先生講的好,還是無心之語,竟然接著說書先生的話茬,大聲唱起了歌:


    “……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外麵偷著聽書的那幾個小孩兒聽了這歌,覺得有趣,自發的排成一隊,跟在他身後唱了起來。


    “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走過路過,休叫空過,跑江湖賣藝不容易,求各位爺打個賞,說書人混口飯吃。多謝,多謝。”說書人說完了這節書,拿著托盤,作著四方揖求賞。


    怎奈外麵那幾個小孩兒唱的太起勁,聽書的顧客中也有帶小孩兒的。他們的小孩兒爭先追著外麵的小孩兒,模仿著他們的樣子唱起了這首歌謠,越唱越覺得好玩,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小孩兒一跑,大人自然得緊追其後,生怕跑丟了。


    如此一來,聽眾頓作鳥獸散,說書人口幹舌燥累了半天,也沒能討到幾枚賞錢。


    而那首歌謠,傳唱的益發廣了:


    “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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