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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決斷


    聽到李昉的試探性問話,郭煒看了他一眼,心中早已了然,文臣有時候總是把事情想得很複雜,和武臣考慮問題的方向和方式都不太一樣。.


    “李卿,朕確實是想要降詔定安國,命其協同我軍共同討擊遼國。”郭煒首先點頭確認了對方的問題,然後才繼續說道,“不過此事並不甚急,征討遼國自然是以我為主,即便是對定難軍,朕都不奢望其能成為我軍一大助力,更何況是遠在白山黑水間的定安國……他們能夠對遼國的殘兵敗卒騷擾一番,迫使遼人放棄向那些地方逃竄,朕就會很滿意了!”


    其實如果從見識方麵來講的話,郭煒對待和東北部族的聯兵一事比李昉這些文臣是要更慎重一些的。


    李昉或許是覺得,以定安國這種渤海國的餘孽、被遼國打得東奔西竄的殘餘,應該是沒有什麽力量協同周軍作戰的,將來在戰場上並不能分擔什麽,而一旦有了聯軍的名義,他們卻有可能分享到本不該歸其所有的利益;李昉或許又覺得這種隔空聯絡太容易走漏消息了,而且現在也確實不是去聯絡他們的合適季節。


    郭煒卻不同,李昉的這些擔心在他看來倒是並沒有什麽要緊之處。


    首先,郭煒並沒有打這一路的聯軍當成很重要的因素,所以肯定不會提前知會對方,因而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是不會有的——派人去通知定安國及其附近生女真部落的時候,周軍肯定已經發起進攻了。


    其次,既然是開戰之後才去通知對方協同出兵,季節也就不會是問題了。很顯然的事情,無論是從戰場的有利性來講,還是從備戰的角度來講,郭煒都不可能選擇在秋冬時節北伐的——初秋確實是北上草原燒草防秋的最佳時機,但是秋冬季節深入草原作戰?那簡直是作死啊……當然,這種季節裏民夫比較好征發,草原遊牧部族進入深冬以後困難很多不利作戰,但是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中行軍作戰,對這個時代的農業國家軍隊來說同樣是難以克服的困難。


    要回避冰天雪地幾乎無法作戰的弊端,又要避開遊牧部族戰馬膘肥體壯最利征戰的秋高時節,自然是以春夏之際出兵為宜,就像郭榮和郭煒的兩次北伐幽薊一樣。


    春夏之際,北方草原的氣候已經開始轉暖了,東北的山林地區也應該解凍開山了,周軍的出動不會有難處,而且在開始的階段還能夠掐準小麥返青與麥收之間短暫的農閑時段,征發民夫對河北、河東地區的農業生產衝擊也比較小。


    至於兩三個月之內不能徹底解決遼國,草原上的競逐將會進入曠日持久的階段,那一方麵可以讓河北、河東地區咬牙克服一下,大周各地積攢了六七年的倉儲總是可以派一些用場的;另一方麵,也可以讓禁軍和州郡兵承擔起深入草原之後的輜重補給運輸任務,少依賴一點民夫;而要是說到可能轉而對遼軍有利的秋高馬肥麽……從春夏就開始的戰爭怎麽可能讓遼人做得到安心牧馬?牲畜在“冬瘦、春死”之後趕上連綿的戰火,“夏飽、秋肥”那是完全不用指望的了。


    這樣的開戰時機選擇,打的就是遊牧部族比農耕人群更為靠天吃飯的弱點,打的就是他們更為缺乏積儲的弱點。當然,尚未進入工業社會的大周因此付出的代價也小不了,這一戰如果拖的時間太長,像漢武帝那樣把多年攢下來的戰馬耗死、國庫存糧耗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過郭煒勇於麵對這種前景,隻要能夠真正把遼國徹底打垮,這樣的代價他受得起。


    反正濟州島那邊的牧場正在為大周源源不斷地生產各色良馬,如果打垮了遼國,大周控製了燕山北麓的牧場,那裏同樣可以給大周提供良馬。至於整個北方地區的官倉存糧用光,那還可以從南方緊急運輸增援,隻要國內不出現大亂,治河與水利也初見成效,糧食恐慌出現不了的。再說大周的邊上除了遼國又再沒有真正的威脅了,打完這一仗就趕緊休養生息個幾年唄~


    郭煒原先擔心的地方卻不是李昉等人可以想像得到的。


    對於知道另一個時空曆史的郭煒來說,詔令誘迫現在的定難軍參與此次伐遼倒是沒有多少心理負擔,畢竟在李繼遷作亂之前,定難軍盡管並不聽調,夏州黨項李家的當家人也從不赴闕,但是他們對協同朝廷大軍作戰並無抵觸。就像在郭煒親征北漢的時候,定難軍也和府州、麟州一樣出兵了,即使沒有和折家、楊家那樣服從郭煒的統一調遣,而隻是在石州等到撈一把就走,但是這也還能算協同作戰吧,定難軍終究是在河東戰場牽製了敵方的一部分兵力的。


    郭煒一開始擔憂的卻是,和定安國及其附近女真部落聯軍,結果會不會和另一個時空的海上之盟一樣糟糕。


    在後世的許多曆史愛好者眼中,北宋與完顏女真的海上之盟,南宋與蒙古的會攻金國,那可是兩個愚蠢的決策,一個是自曝其短誘人覬覦,一個則是重蹈覆轍,郭煒對這些爭論當然也是有些了解的。


    不過隻是稍加對比權衡,郭煒就知道自己完全不必擔心大周會“重蹈”兩宋的覆轍了。


    現在的定安國和那些生女真的力量根本就無法與海上之盟時的完顏女真相提並論,現在的周軍和海上之盟時的宋軍同樣不能並提——完顏女真有能力在護步答岡一戰擊潰數十萬遼軍,定安國和那些生女真則還是隻能依靠地形與氣候對抗遼軍東京道地方軍的偏師;宋軍北伐燕雲居然會被遼國南京道的兵馬殺得崩潰,最後隻能祈求盟友攻下燕雲然後自己出錢買回來,而周軍對遼軍則是全麵占優,幽薊地區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打下來了,在滹沱河穀更是將出援北漢的遼軍主力一戰盡殲。


    聯盟麽,當然得有共同的目標和彼此相當的力量,這種聯盟才能穩固。如果雙方的力量對比懸殊了,那麽就不會是聯盟關係,隻能變成主從關係,不管是不是強撐著麵子維持住對等聯盟的表象,作為從屬方都必須付出比聯盟更高的代價,譬如單方麵出軍費,譬如自己無能打仗而要花錢買回“盟友”收複的土地,甚至有些失陷的國土還要任由其他“盟友”宰割。至於戰爭前後各方的目標變化導致聯盟各方關係的巨變,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


    然而這種推斷多半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為此而吃虧的並不一定就是中國,郭煒顯然不會那麽刻舟求劍。


    就像現在,因為大周雄厚的國力,因為周軍強悍的戰鬥力,很顯然的事實,不管是詔令定難軍出兵攻遼,還是和定安國以及生女真聯軍伐遼,其中的主導方都隻可能是大周,而隻要周軍在戰爭過程中表現出色,這些聯軍勢力也就不可能敢於窺伺大周,而隻可能乖乖地看大周的眼色行事。


    列強之間的合縱連橫,外交手法固然有一定的作用,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強自立,祈求列強會公平公正做事,甚至祈求列強憐憫,那都是無能的表現。


    在郭煒的預計中,解決遼國說到底還得依靠自家給力,隻要周軍的戰鬥力有保證,隻要自己的後勤保障做到位,戰爭目標就一定能夠實現,至於定難軍、定安國和生女真諸部的配合,即便不能說可有可無吧,那也不應該是關鍵性的。


    李昉自然不會想到那麽深遠,聽了皇帝對他的解釋,當下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陛下既然這麽說,臣也就放心了……無需提早聯絡定安國,也就不虞消息走漏;不將其看作伐遼時的重要助力,也就無需對其詳細規劃。運籌司以我為主的作戰計劃若是可行,若是此戰對民生沒有明顯傷害,臣自然唯陛下之命是從。”


    “就是對民生有些損害,這一戰也必須打!”似乎是老套路了,盡管樞密使從李崇矩換成了王讚,兩府之間還是有這樣的歧見,“遼國無端挑釁在先,我大周忝為天朝上國,豈能容忍這般鬼蜮伎倆?遼主既然不肯交出罪魁禍首,那麽我軍當然要親手去抓來,北地的百姓為此苦上幾年也是不得已的。再說如今四海升平風調雨順,北地的治河、水利都頗見成效,南方輸糧從漕運和海運都是暢通無阻,北地的百姓也苦不到哪裏去,隻是多出些徭役罷了。”


    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書張崇訓在旁邊補充了一句:“也不純然是徭役。陛下早就吩咐過了,今後不再給百姓增加徭役,北地在農閑之後出的夫子,禁軍都將會出錢糧來買,即使會誤了當地的農時,也定然不會誤了百姓的生活。”


    “陛下仁厚,北地百姓定會踴躍助軍,此戰當期必勝。”


    尚書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弘文館大學士呂胤的這就頌言相當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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