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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神農之誌


    “熙訓居然一直有這種想法,真真是為兄從未料到的……為兄當年給你講的那些天文地理故事,你真的是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郭煒搖了搖頭,看著郭熙訓的目光已經是充滿了暖意,就連口中的自稱都從“朕”變成了“為兄”,顯然心底裏已經將這一次密談從君臣之間的角度徹底變回了兄弟相聚,朝廷的大政方針、郭熙訓的任職……等等在這一刻都被郭煒放到了一邊,此時他關心的卻是郭熙訓是不是真的記得那些大哥哥給幼弟講的童年故事。


    皇兄語氣用詞的變化,郭熙訓顯然是敏銳地感受到了,霎時間他的雙目就有些晶晶亮,其中似乎有水波閃過,臉上更是浮現出特別的光彩。


    郭熙訓定定地看著郭煒說道:“阿兄學識淵博,小時候訓哥心裏麵,阿兄就是父皇之後第二厲害的人了,而且在訓哥麵前又沒有父皇那麽嚴厲,總是很樂意陪訓哥玩耍,給訓哥講的故事既精彩誘人又從不重複,訓哥那時候就最親近阿兄了……阿兄給訓哥講的那些好聽的故事,訓哥也都記得很牢。”


    “所以,你一直就覺得海外的那些仙山很有趣,總想要親自去遊曆一番?”郭煒眼前這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已經有些和記憶中的那個幼童重疊了,因而郭煒的語氣相當之溫和,“隻是在此前顧慮著為兄太忙才不忍心遠行,而現在卻可以借此回避某些大地主的糾纏?”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郭煒已經把那些背地裏攛掇郭熙訓的家夥統一定性為大地主了,而且是最為保守反動的大地主。不是他們在背地裏搞亂,讓郭熙訓無所適從,甚至感覺到了某種極度的危機,相信郭熙訓也不會這麽早就提出辭官不做,即便他真的有遠航探險的打算,那也未必就會這樣匆忙地提出來。


    一切都是那些妄圖阻撓稅製改革、頑抗曆史車輪的反動大地主的錯!我自己都已經以身作則了,皇莊在土地累進稅製當中承擔的稅率在每個州縣都幾乎是最重的!而且皇莊還撈不到造福桑梓德行純茂科的好處,那些候選人都隻能從民戶當中提出來。


    在這一刻,郭煒都有了將潘祐、李平從嶺南和蜀中調回東京的衝動。


    潘祐是書呆子不知變通,以前是死按照周禮來構思理想社會,在郭煒用新稅製與大同社會的演講將其洗腦之後,則變成了死扣聖旨堅定不移地執行改革政策的鐵麵欽差。不過有各級轉運使、知州和駐軍的配合,他負責打理的先後又是被朝廷武力平定而且相對地廣人稀的河東與嶺南,在當地推行新稅製的阻力不算很大,實際工作中也沒有太多的麻煩糾葛,此時潘祐在官僚當中的聲望相當不錯。


    李平這個家出身的人就有些不同了,他固然也有自己的理想,而且的確是被郭煒說服了,但是他在手腕變通方麵的能力絕非潘祐可比。郭煒也是挑著特點用人,河東、嶺南那種相對簡單的地方就用了書生潘祐,卻把地方富庶人口眾多的江南和蜀地交給了手腕出眾的李平,特別是在南唐故地得罪人的事情,出身南唐的潘祐不好做,原本在南唐就是客卿的李平做起來卻是毫無顧忌。


    正是因為這兩個人的成功,朝堂上的文臣們才沒有反對郭煒將新稅製在全國鋪開的打算,隻不過和原先的試點比起來,這一次在大多數地方都是由轉運使和知州負責,並沒有任命什麽特派的欽使——除了在吳越和清源軍仍然委派了欽使之外。


    朝中的其他官員,哪怕是曾經將西京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焦繼勳,和後梁、後唐。後晉、後漢以及大周這一路下來的致仕官員家庭多少都是有些糾葛的,即使有對付他們的辦法手段,總還是會留一些情麵。換了潘祐、李平他們過來就不一樣了,作為降臣當中待遇僅次於韓熙載的人,他們的權力基礎更多地依附於皇權,不管是以潘祐的書呆子氣,還是以李平的家手腕,估計都能狠狠地收拾一下那幫不老實的人。


    郭熙訓聽了皇兄的問話,卻是粲然一笑:“也不是要逃避什麽人的糾纏了……那些勳舊有所請托,多半也有他們自己的原因,訓哥隻是因為並不擅長治民理政,這才明智地打算讓賢的。再說訓哥是當真想要尋訪那些海外仙山的,兒時聽阿兄講的那些故事,海外仙山的風光、那裏獨特的出產……若是訓哥尋訪有成,雖然說不上如徐福找到不死藥那般神奇,但是於國計民生也不無裨益,就訓哥的能力而言,卻是要強過了勉力去做一個開封尹。”


    看著弟弟那燦爛的笑容,郭煒心頭有些恍惚……這樣真誠發自內心的笑容,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從幾個弟弟臉上看到了?雖然自己從來到這個世界起,就已經立誌要掌握大權,在這個國家好好地貫徹自己改造這個世界的意圖,因此而不惜讓自己冷靜理智甚至冷酷下來,但是並不意味著自己就很喜歡親情寡薄的滋味。


    以前對郭榮,現在對符昭瓊總有一些隔膜,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和郭榮是因為雙方性情的原因做不到雙方親密無間,即使郭煒真的已經在把郭榮當養父看了以後,雙方的關係也仍然是如此清淡;和符昭瓊則是因為雙方的年齡差距實在是太小了,郭煒即便可以無視任何誘惑,也沒辦法將其視作母親,哪怕是養母都不行,現在能夠維持著皇帝和太後之間的正常禮儀關係,那已經要歸功於郭煒在前世辦公司時練就的情商了。


    但是如果能夠和幾個弟弟保持著正常的親情,尤其是和這個幼時最喜歡膩著自己的訓哥保持最純真的親情,郭煒還是非常願意的。


    既然郭熙訓自己都不在意那些大地主的騷擾,不在意是他們的搗亂才弄得自己沒有官做,郭煒卻又何必強自出頭去報複回來呢?讓潘祐、李平到開封府去落實新稅製,或許是可以落實得很快,也能將那些大地主折騰個夠,但是更有可能生出許多事端來。這兩個人在大周官僚集團當中的根基畢竟是淺薄了一點,那些致仕官未必會像降官們那樣服貼,雙方隻要有誤判,就很可能發生比較激烈的衝突。


    改製嘛,尤其是政權穩固時期的改製,固然可以雷厲風行,卻也要力求少生事不生事,雖然說郭煒自信根基深厚、牢牢地掌握著軍隊,真要是遭遇了強大的挑戰也不妨用軍械鏟平,但是能不在國內生亂動武當然最好了。


    算了,還是讓資曆更深、手段更為老辣的焦繼勳去解決這些麻煩吧。


    “哦~熙訓不光是記得為兄講的那些個故事,就連海外仙山的風光描繪都在憧憬著,甚至還記得那些獨特的出產?”


    郭煒目光閃動,真想不到自己當年的無心之舉,還能在今天結出這麽個果子來。聽郭熙訓話裏邊的意思,他迷戀那些故事也不純是因為少兒的天真好奇,更不是因為附庸風雅的墨客騷人最在意的異域風光,他其實很在乎那些傳聞中有益於國計民生的獨特出產嘛~郭榮的遺傳、自己的施政作風,對他的影響很大嗎?


    郭熙訓聽到皇兄的問題,又是粲然一笑:“訓哥記得最牢的還就是那些海外仙山的獨特出產了:絨毛更長更致密的棉花,可以比阿兄著人從西域買來的棉花織出更好的布匹;樹皮可以醫治瘧疾的樹種,比太醫院最新找到的青蒿可能要省力些,不用臨時采摘鮮草榨汁;比茱萸還要辣的調味品;花盤很大、終日追著太陽走的葵花,結出的種子像瓜子,可以炒著吃零嘴,也可以榨油;長在地裏的硬殼豆子,可以榨油,油炸以後用細鹽拌著吃很香;長在地裏像葛根、薯蕷一樣的東西,產量卻要高得多,耐旱耐鹽堿,可以讓農夫當主糧吃;還有莖幹像甘蔗一樣粗壯的嘉禾,結出的穀穗特別碩大,不需要去殼就可以煮著吃,禾苗還特別耐旱,也不懼寒冷……如果訓哥可以把這些物產都找到,而且能夠將其移栽到大周的土地上,讓天下百姓共獲其利,那麽訓哥大概就算得上大周的稷官了吧?”


    聽到郭熙訓的這一席話,郭煒當時就愣了。這個弟弟,看樣子不聲不響的,好像對權力也沒有多大的**,卻沒想到誌向當真不小!他這也就是沒敢把自己將來可能的成就去和傳說當中的神農氏相比了,不過稷官一說,又何嚐不是在華夏這個點了種田天賦的族群中能夠獲取曆史聲望的人物呢?他要的不是九五至尊或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聲威,卻是萬世名啊……


    “熙訓有這等恢弘的誌向,為兄又怎能不支持?你若是真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不要說找全這些物產了,就是能夠找到兩三樣特別重要的主糧,那還談什麽稷官啊……為兄都可以將你改封為稷王!”


    心情激蕩之下,郭煒的承諾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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