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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寶十年的九月初八,南漢主劉鋹頒詔,任命伍彥柔為賀州應援使,領士卒、水手、民夫合計三萬餘人,號稱五萬大軍,自興王府溯西江、賀江馳援賀州;以內中尉、簽書點檢司事薛崇譽為西北麵馬步軍都統,率軍三萬屯駐賀江口;以李承渥為韶州應援使,領士卒、水手、民夫合計五萬餘人,號稱十餘萬兵力,自興王府溯始興江(今北江)馳援韶州;以內侍中郭崇嶽為北麵招討使,率軍五萬進駐洸口。


    另外,為了堅定韶州刺史辛延偓與賀州刺史陳守忠的抵抗決心,劉鋹還分別派出內太師李托馳驛至韶州、內太師龔澄樞馳援至賀州,向當地軍將宣諭。


    興王府內尚有守軍三萬,由大將植廷曉率領,加緊增築城池,內中尉慕容英武受命加緊督造火器。[]


    九月初八這一天,興王府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而城內則是街市蕭條門可羅雀。為了出兵的安全,海港與城內均進入了戒嚴,商戶紛紛關門,百姓都縮在家中不出,南漢君臣親至港邊為諸路大軍送行。


    不管是去馳援賀州還是韶州,大軍都是以走水路為便利快捷,雖然援軍當中的民夫將會在沿途征發,屯駐賀江口與洸口的大軍有相當部分早就駐紮在當地了,從興王府出發的軍隊和水手仍然達到了近十萬,這一天番禺港幾乎達到了其建港以來的最大吞吐量。


    領軍出征的伍彥柔、李承渥、薛崇譽、郭崇嶽等人一個個趾高氣揚滿麵得色,看著麾下浩蕩的船隊、密布的旌旗與船上的健兒,想一想賀州、韶州軍報當中周軍總共不超過十萬人的數量,他們油然感覺建功立業就在此時。


    劉鋹看著港口內盛大的軍容,第一次發現自己手下的兵力居然如此龐大強勁,心中對女國師的崇信又增強了幾分,擊敗周軍進而北上爭霸的前景是如此的清晰,讓他深感這些年的祥瑞確實其來有自。


    至於李托和龔澄樞兩人,一大清早就已經乘驛船出發了,倒是沒有看到這般強盛的軍容,不過臨出發前兩個人信心滿滿的樣子還是很讓劉鋹安慰的。


    不過總有人是不合時宜的。


    “嘖嘖,這般軍容,別說是和我當年率領的天德軍、林帥的鎮南軍去比了,就是和金陵城中的任意一支禁軍都比不過的啊……雖然周軍也沒有派他們的禁軍過來,可是就這種農夫一般的軍隊,也能與周軍野戰?”


    看著港口碼頭那一派混亂嘈雜的景象,慕容英武是連連搖頭,口中已經是不由自主地評判上了,還好他也知道這種話不能太聲張,所以說話時嗓門很自然地壓低了,倒也沒有幾個人聽見。


    港口碼頭的人頭湧動,在其他人看來是兵力雄厚軍容盛大,由此生發的感想則是南犯的周軍不足為懼,戰而勝之並且進而稱霸中原有期,而在慕容英武看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徒以人數虛誇,如果貿然出戰的話潰敗可期了。


    這樣的軍隊,也就隻能縮在城牆後麵守一守城了,最好還要借助自己搞出來的那些火器的威力,結果南漢君臣竟然光是以兵力數量論強弱,以簡單的數量對比論輸贏,還以為湊上幾萬十幾萬的虛號就能夠嚇得住周軍似的。


    但願這幾個領軍將領不是那麽顢邗,起碼在遇挫之後要懂得撤退自保。隻要他們膽小一點,敗了不去強撐,敢於在不利的戰局下棄賀州、韶州於不顧,兩路應援大軍能夠做到及時撤退的話,賀江口與洸口還是有希望守上一守的。


    “慕容內中尉,據聞北軍分兩路南犯,每一路都不足五萬人,而我軍在賀州、韶州尚有萬餘守軍,州城並不是那麽容易丟掉的。北軍既要分兵占據沿途城池,又要分兵圍城,還要分兵拒我援軍,慕容內中尉何以斷言我軍必敗?”


    慕容英武隻是在自言自語,並沒有向身旁的哪一個宣揚自己觀點的意思,所以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不料還是有人聽見了,並且還忍不住接上了話茬。


    聽對方說話的意思,那也是看著出征軍隊的人數就覺得威武雄壯必定旗開得勝的,所以對慕容英武話中所含的意思大為不滿,以致於對“農夫一般的軍隊”這種評價就自然略過了。


    慕容英武轉過頭來,卻見說話人是典宿衛禁軍的內侍樂範,開府儀同三司的品階,執掌宿衛的要害,論資曆遠勝於自己,論親信也比自己稍強,卻是怠慢不得的人物。


    “原來是樂太尉……我並沒有說我軍必敗啊!隻是眼前這些軍隊確實如同農夫一般,其戰力定然不如唐國的任何一支禁軍,並無能力與北軍野戰,哪怕是與兵力相當的北軍州郡兵野戰。”


    說眼前這些亂糟糟的軍隊“如同農夫一般”,慕容英武已經是相當的客氣了,他其實很想直接說他們是烏合之眾的,隻是麵對著執掌宿衛禁軍的樂範,這麽說過於打臉了,畢竟他掌管的禁軍也不過如此而已,所以慕容英武還是盡量地緩和了一下用詞。


    隻是慕容英武自認為的緩和說法都很難令樂範滿意。


    慕容英武的話讓樂範聽得在那裏直皺眉:“如同農夫一般?戰力定然不如唐國的任何一支禁軍?慕容內中尉是自唐國而來,也曾親自率軍與周軍交戰,對唐軍和周軍的認識,我肯定是大大不如的,不過光靠這麽看一眼行軍乘船就能看得出戰力來的麽?”


    “……令行禁止,乃是戰力之本,昔日有人用幾種純色衣甲裝備軍隊,以齊整的陣列變換震懾群雄,正是這種道理的體現。”


    聽到樂範的質疑,慕容英武差一點被噎住了,一個執掌宿衛禁軍的人,對令行禁止在戰力方麵的基礎性作用居然這麽陌生?南漢軍上下如果都是這樣的將佐,那前景就真的是太可怕了……


    這樣的將佐指揮這樣的烏合之眾,即使有自己提供的各種適合守城戰的火器,怕是也很難給周軍添多少惡心吧?更何況他們居然還想著與周軍野戰!


    斜睨著樂範,慕容英武總算是整理好了自認為恰當的語句:“看這些士卒列隊登船,隊列不整行間嘈雜,就像是農夫趕鄉間草市一般,哪裏有一絲軍中味道!此等軍隊藏在垛口後麵守城尚可,若是曝於荒野之中與成列之敵會戰,我怕他們是一擊即潰……北軍此次南犯固然沒有調集其百戰禁軍,那些州郡兵卻也是見過陣仗的,即使不能做到列陣與強敵廝殺竟日,以成列之軍對散亂之卒還是可以勝任的。”


    “慕容內中尉所言都是在寬闊平野當中的會戰,在此種地形作戰,非列陣無以迎敵,這當然是周軍的強項,畢竟中原平闊,再差的軍隊也是那麽廝殺出來的。想來當初唐軍慘敗於周軍,就是沒有利用好江南水網密布的地利,枉自集中大軍與周軍在平野之中會戰了吧?”


    慕容英武說得已經是盡量的客氣了,但是他那種斜睨著人的態度,還有他語氣中隱含的輕蔑,樂範卻還是很敏感地體會到了,這可堅決不能忍。隻是慕容英武終究做到了表麵上的禮貌,樂範也不便胡亂發作,於是也就隻能臆想著慕容英武在周軍手下敗績的場景略加諷刺了。


    “我軍卻是不同,或許我軍兵器不如人,操練也不如人,誠如慕容內中尉所言,陣法同樣不如人,但是我軍是懂得揚長避短的。周軍越過五嶺來犯,五嶺之險山高水深,輜重不並行,士卒不成列,韶州、賀州等地也是叢山峻嶺,周軍正是舍其所長,就其所短,即使其有百萬之眾也無奈我何,更不要說他們連十萬兵馬都沒有。”


    樂範剛開始說的時候,還有點強詞奪理的意思,畢竟“士卒不成列”的大庾嶺和臨賀嶺都已經被周軍翻越或者繞過了,韶州與賀州外圍固然是叢山峻嶺,但是州城與官道還是足夠平坦寬敞的,列陣而戰其實根本不成問題。


    不過說著說著,樂範卻是越說越覺得自己在理了。沒錯,就是這樣的,周軍在中原作戰習慣了列大陣,到了韶州、賀州這些平地很少的山區,大陣隻會被地形割裂得支離破碎的,那些陣法完全就派不上用場,南漢軍陣列散亂其實並不是訓練不行,而是因地製宜,是為了適應北部山高水深的地形。


    樂範的這一番話,直把慕容英武聽得啞然而笑:“北軍的那些禁軍確實如你所言,都是在中原平闊地帶征戰慣了的,還真未必能夠適應五嶺周邊的地勢,不過此次北軍南犯的是武平軍與江南的州郡兵,楚地南部和虔州等地同樣是叢山峻嶺,他們何曾會陌生了山區?”


    樂範前麵那一段紮他心窩子的話,慕容英武倒是不想再去辯駁了,當初周軍可不光是靠著兵器犀利和陣列嫻熟,他們的水軍其實比南唐軍還要優勝,江南水網地帶根本就削弱不了周軍的,隻是敗都已經敗了,再怎麽辯駁都回不去的。


    反倒是和樂範的這一番對話,讓慕容英武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那個郭家小兒派來進攻嶺南的是南方的州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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