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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醞釀


    “陛下正當大有為之時,切不可貿然赴闕,以致於與那高繼衝、周保權、孟昶為伴。既然慕容承旨已經練得有萬人新軍,我國與周朝之間又有大江為限,自陛下登基以來,水寨、戰船布列江岸,沿江諸城修繕加固,金陵城內積聚了大批糧草足以堅守,此事理當拒命。”


    聽殷崇義證實了基本的戰備情況,幾位重臣也基本上都表態了,中書侍郎、兼修國史、同平章事韓熙載連忙進行總結。


    不過韓熙載可不是那種光從義理方麵入手就可以決定行事方針的人,比起其他人要麽說“不能聽命”,要麽說“可以打一打”,都是這種簡單的建議,韓熙載卻還有後文。


    “隻是陛下經營時間畢竟有限,我國之國力軍力仍然遠不及周朝,從吳越之戰就可以看出兩軍戰力之懸殊,此時與周軍決戰總是不妥。既然慕容承旨造器練兵有方,軍力追趕周軍有望,陛下就應當臥薪嚐膽等待時日,如今天子下詔切責,赴闕固然不可取,不過陛下也完全不必正麵拮抗,此時還需多方周旋,虛與委蛇,以卑辭厚禮為緩師之計。”


    韓熙載終究隻是個文官,對軍事作戰談不上精通,所以在年初討論襲取吳越方略的時候,他同樣出現了重大的誤判,即錯誤地估計了周軍的戰鬥力,以為少量周軍不足以改變戰場局勢,所以周軍難以支援吳越,因而在當時就支持了李弘冀趁著周軍分身乏術之時擊滅吳越的策略。


    然而事實卻給了他沉重的一擊,周主向吳越派出了援軍,而周軍僅僅用了數千人參戰,就徹底改變了雙方的力量對比,讓本方大有希望的一戰最終變成了潰敗。


    好在經曆了這樣重大的挫折之後,韓熙載的戰略感覺並沒有丟,仍然是第一流的,而且韓熙載對自己戰略判斷能力的自信也沒有丟,他仍然確信自己的分析判斷。


    此時綜合各方麵的信息,韓熙載已經有了初步的結論,那就是南唐麵對周軍的大兵壓境確實可以一搏,但是也僅限於可以一搏,不過假以時日的話,南唐這邊的軍力有希望迅速增強。


    既然可以與周軍一搏,那麽李弘冀就根本沒有必要聽命赴闕了,因為隻要去了東京,肯定就是有去無回。


    當然,韓熙載並不是像陳喬、張洎那樣遵從李景的遺命效忠於李弘冀,他說不上忠誠於李家,更不是單純地忠誠於李弘冀。韓熙載看重的是李弘冀這個主君有希望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而李弘冀的兒子年紀還太小,幾個弟弟又過於文弱,都不是實現自身抱負的理想主君。


    李弘冀一旦被周主羈留在東京,金陵這邊怎麽辦?


    束手納土麽?韓熙載可不想做亡國宰相;另立新君麽?還有哪個人可以像李弘冀這麽英睿果決的?那最後還不是要做亡國宰相……


    但是在當前的國力軍力對比下,硬抗周軍同樣不可取,目前的實力僅僅是可以一搏而已,南唐軍的實力或者能夠讓周主投鼠忌器,卻沒有太大的把握可以守住江南,一個不妙,李弘冀還是會被押往東京,自己還是會成為一個亡國宰相。


    既然李弘冀有振興國家的能力,手下又有相當得力的人,也找到了追趕周軍的方法,那麽拖延時間就是上策。


    當然,周主很可能不會給南唐拖延時間的機會,聽使者傳話的語氣就可以知道,那幾乎已經是最後通牒了——要麽趕緊收拾好了上東京去,要麽洗幹淨了等大軍過江來。


    不過這種事情誰又能夠說得準的?一方麵展示一點本國的戰備情況,讓周主有投鼠忌器之感,另一方麵卑辭厚禮地進行一下外交努力,用足夠的禮品貢奉和誠意打動周主,再賄賂幾個周朝的大臣幫著說話,說不定就可以成功。


    “唔……叔言真乃孤之股肱也!”


    前麵幾個大臣表忠心固然讓李弘冀感到寬慰,不過他們那種單純的“相抗”、“一搏”還真是讓他無言。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李弘冀當然不會束手就擒,那郭宗誼要是逼得急了,李弘冀自然會什麽都不顧地拚死一搏的,但是現在應該還不到毫無退路的時刻吧?


    按照慕容英武的進度,說不定隻要苦苦熬過這幾年,唐軍就可以煥然一新了,到了那時,即便周軍不過來,他也會主動過去的——當然不是自己孤零零地過江,而是率領大軍過去。


    在這種大有希望的時候說拚命,李弘冀卻哪裏願意。


    還是韓熙載這個流寓人士看得明白啊……不愧是祖父就看重的人,難怪之前幾乎次次在關鍵時刻都說準了,見識確實高人一籌。


    “就依叔言之議,沿江各節度厲兵秣馬完善守備,新軍加緊操練,金陵繼續加固城防積儲軍資糧草,此事還要設法讓周朝的那個判四方館事翟守素知曉。另外在金陵募豪民富商籌集錢帛,備齊重禮,讓吳王過江說項,務使天子緩兵。”


    一方麵向周朝的使者展示自己抵抗的決心和能力,一方麵卑辭厚禮去求懇那郭宗誼緩師,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如此才有希望換來一點緩衝。


    當然,府庫裏麵的錢已經不多了,雖然這幾年發行鐵錢以代銅錢,自己又力行簡樸,確實省下來不少錢,但是每年給周朝的貢奉不能少,給慕容英武他們造軍器練新軍的錢更是從未省過,現在要額外增加一筆貢奉,就是把內帑都掏空了也未必夠。


    所以隻能從豪民富商那些籌集一部分錢帛了,代價自然是賣官鬻爵,這種事雖然是飲鴆止渴,眼下卻也顧不得那麽許多,好歹等熬過了這一次大危機再說。


    不過光是錢帛茶米怕還不能徹底打動郭宗誼,還得在這份額外的貢奉裏麵再加上一份足夠厚重的禮物……


    “陛下明斷!”


    韓熙載很欣慰,李弘冀確實足夠果斷,足夠英明,完全不負自己的厚望。上有明君下有賢臣,國家地域仍然廣大,戶口仍然充足,物產更是遠勝北地,隻要忍辱苦熬幾年,總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至於前麵李弘冀說到赴闕的時候,提的是讓韓王監國,而到了要遣使過江說項的時候,選擇的使節卻是吳王,這點心思韓熙載當然是不需要多想就心中通透的。


    再怎麽英睿的一個君主,在先帝的積威和種種傳言的影響下,還是有看不清楚的時候啊……


    吳王從嘉哪裏會比韓王從善更高明,對國主之位更有威脅呢?


    因為吳王文采出眾深得先帝喜愛麽?治國又不是做文章,雖然韓熙載自己就以文章聞名於世,但是他很分得清。


    那是因為吳王的重瞳麽?舜帝重瞳,那隻是傳說,項籍重瞳,他最後卻是敗於劉季,即便異象與賢王有聯係,那也是賢王有異象,而不是異象即賢王。反正在韓熙載看來,吳王李從嘉除了文章學問之外並無可取之處,無論是治民理政還是整軍經武,都不如李弘冀遠甚。


    當然,對於這種皇族內部的計較,韓熙載無需介入,根本就不必理會,再說李弘冀聲稱讓韓王監國也沒有成為事實,而吳王作為使者倒確實是很適合的,文采出眾,典故精熟,能出口成章,應該更有可能不辱使命吧。


    …………


    李弘冀君臣在澄心堂為了東京的一封詔書左右為難的時候,郭煒卻早就打定了主意吞滅南唐,那封促李弘冀赴闕的詔書,目的不過是為了重新提起年初南唐構釁的事,從而使得自己師出有名罷了。


    顯德十二年顯然是一個相當好的年份,除了南唐在吳越那邊鬧出來一點意外,再沒有什麽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情大亂郭煒的計劃,各地的夏收如期入庫,蜀地在郭煒的密切關注之下平穩地完成了交接,各個文臣知州和通判很好地履行了職責,駐留當地幾個月的禁軍得以沿江出川。


    南漢麵臨潭州等地的壓力就已經自顧不暇了,再加上其招討使邵廷琄剛剛因為圖謀不軌事被賜死,一時間也無法給郭煒添亂。


    而且即便劉鋹要來添亂,憑他的能力,郴州刺史兼桂陽監使張勳就足夠擋住了,更何況張勳的身後是潭州防禦使何繼筠和朗州團練使王繼勳,都是身經百戰的宿將,可不是劉鋹手下那些沒有了下麵的大將可以比的。


    當然,邵廷琄和潘崇徹例外,不過邵廷琄不是已經被賜死了麽?而潘崇徹也已經失寵了。


    至於北邊,契丹的內亂愈演愈烈,卷入的部族越來越多,受到牽製的契丹兵力也是逐月增加,九月定期的南下犯邊打草穀估計又是無力進行的了。而不是有契丹主及其主要大部族參與的話,一般的小部族是很難越過燕山去侵擾周境的,郭煒在登基之初毅然北伐收取幽薊、重奪燕山防線的效力正在逐步顯現。


    而在契丹無力分心南顧的時候,北漢更是自保不足,周軍在邊境上偃旗息鼓,劉承鈞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主動挑釁?


    如此良好的外部環境,對付南唐這個大敵正當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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