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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當代諸葛束手


    夕陽下,蜀軍丟盔卸甲地逃離了漢源坡,隻顧著往沒有周軍的各個方向四散奔逃,其中有馬的幾個將官如王昭遠等人更是把慌不擇路的步卒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周軍騎兵也沒有多餘的人手散到山野之中去捉拿潰兵,隻是認準了那些仍然聚集成一團的蜀軍殺過去,直到將所有抱成團的蜀軍士卒殺散,將他們驅逐得四散於荒野,然後就順著官道追逐那幾個蜀軍將官而去。


    漢源坡上下哭聲震天,人馬屍骸倒了一地,順著官道的方向,伏地不起的蜀軍士卒更是鋪成了一長條,一路追逐而至的騎兵都是不管不顧地疾馳而過,隻要不會阻礙他們追擊,不會崴了馬蹄,坐騎踩沒踩到人已經不是他們顧及得了的。


    隨著隆隆蹄聲往西南方向滾滾而去,漢源坡最終歸於沉寂,隻有鋪在山坡上下的人馬屍骸和歪倒的旌旗、破損的長矛刀盾在述說著曾經的一場激戰。


    暮色之中,又是一股煙塵從北麵滾滾而來,因為夜色降臨而視野漸窄,搶在頭裏的先鋒斥候直到縱馬上了山坡,這才發現了眼前的戰場遺跡。


    “這裏剛剛激戰過一場……”


    “是包抄青韁店的馬軍弟兄們……”


    “看樣子是勝了,這裏馬軍折損的兵馬不多,蜀軍的旌旗倒是鋪了一地。”


    “收殮一下遺骸吧……耿顥,速速回報大帥,可以加緊進兵,趕到漢源驛之後再歇息;路貴,你帶著捉生將繼續前探,前路若有什麽異常,即刻回報,若是沒有異常,那就一直追到馬軍或者探到劍州城再來回報。”


    一直頂在最前方的先鋒都指揮使向韜連連下令,將斥候分作了三部分,一部僅有兩人,是去回報後麵的袁彥;一部以捉生將路貴打頭,繼續往劍州方向哨探;而他自己則帶著大部斥候留在了漢源坡,趁著左近完全被夜幕籠罩之前,盡早收殮起戰場上的周軍遺骸。


    …………


    路貴,原是北漢軍的捉生指揮使,擅長的就是哨探捕俘,做的就是捉生問訊,自從在戰場上歸降,就被補為內殿直,回到東京的時候正好趕上了伐蜀之戰,就被郭煒派到了軍中戴罪立功。


    來到袁彥軍前效命之後,路貴雖然暫時還做不得指揮使,但做的卻是捉生的本行,一路上他也是極為賣命,如今至少已經博得了向韜的信任。


    領了向韜的軍令,路貴帶著同僚沿官道就追了下去,一路奔馳,也看了一路的戰場遺跡,越看就越是觸目驚心。包抄青韁店的那支馬軍人數還不到一萬,這個他們斥候都是知道的,而從一路上看來的戰場遺跡判斷,蜀軍伏屍不下數千,那總兵力還不得有數萬?結果這麽快就被不到一萬的馬軍給擊潰了,甚至都等不及自己這些斥候趕到戰場。


    至於那些馬軍留下的遺骸,主要就集中了那一片山坡下了,概略看過去也就是數百而已,至於現在追過來的一路上,也就是剛離開漢源驛的時候有幾具周軍的遺骸,越往後就越少。


    據此已經足可以判斷出來,激戰也就是發生在山坡下,而且時間不會很長,之後發生的應該就是單方麵的追殺和人馬踐踏了。


    雖然路貴已經了解到蜀軍的戰鬥力並不強,不過比昔日自己所在的河東軍差得也不多,在漢源坡這裏作戰的蜀軍可不是一般的州郡兵,應該就是從成都出來的北麵行營精兵,是從劍門關南撤的時候被包抄青韁店的馬軍堵住了。結果兩軍接戰,蜀軍的這支精銳在兵力優勢下還是速敗,表現並不比興元府和利州等地的州郡兵更好,那就不能不說是周軍的這支馬軍足夠強悍了。


    麵對這樣強悍的軍隊,河東之所以還沒有覆滅,應當是因為陛下的心思還沒有放到平滅河東上麵去吧,契丹軍總應該比河東軍強得多吧,那幽州還不是說下就下了……當初的歸降的確是識時務之舉。


    …………


    路貴在追著馬軍,馬軍則在追著王昭遠一行。


    路貴追的是本方的馬軍,為的是及時了解最前方的戰況,所以追得雖然很急,卻不帶任何火氣;馬軍追的則是敵軍大將,為的是獲取戰功,如果能夠順勢奪取劍州城那就更好,所以一直緊緊地咬著王昭遠的後塵,而且是殺氣騰騰的。


    不過王昭遠跑得更快。


    雖然周軍的坐騎都是從河西與河套買來的良駒,普遍比蜀軍、南唐軍這些南方軍隊的馬匹要好,但是王昭遠乘騎的卻是輾轉自北方購置的青驄馬,一等一的良駒,隻會比周軍的一般坐騎要好,而不會更差。


    更何況此時王昭遠是在逃命,求生的**自然要比追求戰功更能激發人體潛能,這時候的王昭遠可不是什麽當代諸葛亮了,他已經化身為飛將軍。


    夜色漸濃,前路已經模糊不清了,不過這可阻止不了王昭遠,從漢源驛到劍州城的三十裏路雖然也有一些起伏,總體上卻還算是比較平直的,再說他來劍門關的時候又走過了一遍,此時倒也算得上老馬識途了。


    蹄聲得得,逃離漢源驛時還緊跟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些將佐因為坐騎較差或者騎術不精,慢慢地被落下了,到了後來,就連隨身的護衛也追不上王昭遠的腳步,讓他成了孤家寡人,不過他並不在意。


    其實王昭遠隱隱地還在為此竊喜,落下來的那些人,說不定可以拖延一下追兵的腳步,給他爭取一些時間呢。


    跑著跑著,忽然前麵黑黢黢的一片,正正堵住了官道,王昭遠先是一驚,然後就是一喜――跑得急了,沒有在心中細算腳程,其實前麵應該就是劍州城。


    又驅馬跑近了幾步,王昭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急促的喘息,然後揚聲對著城頭叫道:“城上聽著,我是北麵行營都統王昭遠,速速落下吊橋,開城讓我進去。”


    這聲大叫打破了前方的寧靜,半空中忽然閃出了一個光點,映出了垛口的輪廓。


    “王都統不是在劍門關那裏麽,怎麽孤身單騎跑回劍州來了?前方正麵臨戰事。本城已經奉令戒嚴,別說是現在這樣的晚上了,就是在白晝裏,若是沒有令符的話,我等也是不敢開城的。既然是王都統,就請先在城外歇息一晚,明日早晨憑著令符進城就好了。”


    城頭值守的指揮使早就聽到了本著劍州城過來的蹄聲,不過起初他根本就不願意多事,如果不是王昭遠的這一聲大叫,他哪裏願意起來,還打著燈籠到城頭來看人?


    隻是從城頭看下去,一點都看不真切,影影綽綽地就隻能看到城下的確有一人一騎,至於是什麽人,那就根本看不清楚了,而用聽聲辨人麽,指揮使和王昭遠壓根就不熟,卻又哪裏聽得出來?


    如果來人真的是王昭遠的話,這個指揮使倒也不會真的嚴格執行戒嚴令,從而讓自己生生地得罪這個大人物,不過現在是辨認不出來,而遠處隱隱地還有密集的馬蹄聲傳過來,天知道劍門關那邊發生了什麽事,他可不敢在這樣的夜晚犯渾。


    不過為了萬全之計,指揮使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若是王都統有令符,就放到吊籃裏麵讓我驗過了,那時候我勉強可以作主,雖然還是不敢開城門,卻可以放下吊橋讓你過來,再從外麵吊上城來。”


    守城指揮使的這種通融已經算做到極致了,然而王昭遠此時卻從哪裏去找令符來?旗牌虞候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路上的哪一段了……


    城頭上下又反複交涉了幾句,奈何守城指揮使就是咬死了需要看到入城令符,否則萬事莫談,王昭遠聽得身後的蹄聲越來越近,心中萬分焦灼,卻又毫無辦法。


    萬般無奈,王昭遠最後一咬牙,入城看來是不用想的了,好在劍州城如此防備,周軍大概也是攻不進去的,至少可以拖住他們一晚,自己為今之計就隻有繞城而過,能跑到什麽地方是什麽地方了。


    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啊……


    顯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二晚,王晉卿率領西川行營鳳州路馬軍追至劍州城東門,隻見城門緊閉吊橋高啟,馬軍襲取無方,隻能在城下宿營,等待著袁彥的主力大軍來到,然後再一起攻城。


    不過城門緊閉的劍州也間接地告訴了王晉卿一個好消息,那就是在漢源坡拒戰的那支蜀軍的大將也沒能入城,他們還大有機會獲得俘敵大將的戰功。拿定了主意的王晉卿立即下令分兵搜索,追騎很快就在東南方向通往東川的官道上發現了倒斃的青驄馬,不過隨後的一個晚上卻是一無所獲――夜幕之中,搜索的兵力太少,根本就不能遍及這一片荒郊。


    王昭遠的幸運也隻延續了這一個晚上,隨著天色漸明,袁彥率領大軍趕到劍州城下,前一晚還在城頭上嚴守軍紀的守城指揮使麵對蜂擁而至的周軍倉皇出降,而王晉卿分派出去在城郊展開密集搜索的人馬也終於抓住了蜀軍的北麵行營都統。


    比起之前在戰場上格殺了十多個騎兵,最後還是因傷被俘的蜀軍北麵行營都監趙崇韜,王昭遠這個都統可就完好得多了――除了他現在已經哭腫了的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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