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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曆史車輪四十八小時(四)()


    十一月十四,清晨,初升的太陽灑在柴家莊門前的大槐樹上,又透過大大的樹冠射到地麵,樹影斑駁中,郭煒背倚樹幹麵向北方正在發呆。


    北麵遠處是堯山那淡淡的黛青色影子,近處則是柴家莊略顯破敗的建築,周圍的田地一片蕭疏,有些地塊剛剛收獲,留下的穀茬泛黃發枯,有些則是矮矮的麥苗,更有不少看上去拋荒多年,已經長滿了蒿草,偶爾能看見野兔田鼠在其間竄進竄出。


    郭煒的心境一如周邊的景色,以至於連笛子都不吹了,眼睛隻是對著堯山的方向,卻是似看非看,心中各種念頭翻翻滾滾。


    如果事情像記載中的一樣發生,那麽雖然整件事還要折騰一兩個月,其實今天就該定局了吧,剩下的隻是餘波而已,是曆史的自然進程。


    隻是不知道,阿婆阿母見到那些如狼似虎般闖進府來的兵卒,會是什麽想法,為遠在鄴都的阿翁阿爹擔憂?為自己和三姑不在家而慶幸?青哥他們會被嚇得大哭嗎?還是有著將家子的尊嚴,坦然麵對自己還不懂的死亡?守筠、奉超會試圖反抗麽?


    更是不知道,當阿翁和阿爹得知這種消息,是如何承受住的,又是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決斷的。或許,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的自然選擇場吧,凡是沒有意誌力去承受,沒有能力做出決斷的,都將被自然淘汰。


    “宜哥,食飯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走了過來,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容,聲音洪亮,是那種在鄉村曠野長大的人習慣的大嗓門:“聽阿母說,當年三哥小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那株大槐樹下麵想心思、看風景。現在看宜哥你這個樣子,還真是生下來就有種的啊。”


    這個青年當然是柴守禮的兒子,是最小的那個,名叫柴貴。他口中的“三哥”,當然就是指郭榮了,雖然說按照規矩,郭榮既然已經不再是柴榮了,“三哥”就應該是“三表兄”,但是童年形成的習慣加上尋求親近的心理,讓柴貴就是一直沒改過口來。


    鄭州防禦使吳虔裕精心挑選的一指揮州兵,正在他的親自帶領下向東急行軍,為了及時出發,營中已經提前造飯,日出前他們就用過了飯,後邊路上則需要啃些幹糧。


    陳州刺史李穀依然照常去府衙辦公,傳送急詔的使者被他好好款待了一番,現在正睡得香呢。


    鄆州的天平軍節度使高行周在家中接完了詔書,吩咐屬下好生款待天使,自己則出門去了。到底是去節度使府辦公,還是去軍營點兵準備出發勤王,他一句話都沒交代。


    使者趕到兗州的時候,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正在用餐,聽了詔書,慕容彥超二話沒說,扔下手中的餐具,召來幾名親信及親兵,隨身帶著詔書便向西出發了。


    史載:慕容彥超方食,得詔,舍匕箸入朝。


    他來不及點選軍隊,也等不得部隊長途行軍到東京,他隻知道東京並不缺軍隊——雖然被郭威帶走近半禁軍北上,又被王殷帶走一些步軍,那裏仍然有近半的禁軍主力。


    慕容彥超知道,東京現在缺的是統兵大將,原先朝廷倚重的大將都是屬於已經被清洗和即將被清洗的——史弘肇已經死了,郭威和王殷即將要死,而李洪建和閻晉卿根本就算不得將領。


    至於他隨身攜帶已經完成使命的詔書,那是一路上要驛館換馬及各種供應的憑證。


    為什麽慕容彥超表現如此迥然不同?那是因為他是劉知遠同母異父的弟弟,也算是現任皇帝劉承祐的叔叔了,侄兒如今有難,叔叔不幫忙,誰幫?


    去往京兆府、同州和青州的使者則還在路上疾馳,所以郭從義、薛懷讓和符彥卿還不知道東京發生的一切,也就不必馬上做出選擇。


    澶州節度副使陳光穗一行也仍然在向鄴都飛奔,他們不能借助傳驛係統,但是一人三馬的配置跑一二百裏,隻要肯把馬給跑死,也不輸傳驛係統多少。


    柴家莊因為楊廷璋和郭煒兩批人的到來而熱鬧,他們一個是從鄴都來,一個是從東京來,都是見過大世麵的,是柴官人的貴親啊。於是登門拜訪的絡繹不絕,也有關係好的去請客上門。


    不過楊廷璋一行兩人陪著郭煒一行四人,六個人都去了河對麵十裏外的郭村,這條小河離柴家莊則有五裏地。


    雖然郭村已經沒有了親人,雖然郭家祖居已經成為斷壁殘垣,雖然郭家祖墳連墳頭都找不見了,郭煒他們仍然在那邊盤桓許久……


    等他們回到柴家莊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了,眾人都是興致不高的樣子,郭煒更是神情鬱鬱。當走過小橋,麵對晚霞看到前麵柴家莊那冉冉升起的炊煙,郭煒忽然有種要流淚的衝動。


    吳虔裕正在指揮士兵紮營,因為處在內地,警戒什麽的都不甚講究,隻是草草地搭了些遮擋露水寒霜的帳篷,挖了些地灶埋鍋造飯。


    李穀和高行周都回家了,繼續熱情地款待天使。


    慕容彥超一行則是馬不停蹄,跑得滿麵塵土的,到了飯點也隻是在驛館隨便吞了些食物。


    去往京兆府、同州和青州的使者則還在路上疾馳。


    陳光穗一行終於在日落前趕到了鄴都,不必因為城門已經關閉而多費周折,可是三個人一共九匹馬卻已經跑死了大半,座下這三匹也都是大汗淋漓的,眼見得是元氣大傷,恐怕要退役去做拉車的駑馬了。


    以緊急軍情的名義和信物,換上鄴都自己的馬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留守府衙署,陳光穗卻聽聞留守飯後在外邊與監軍議事。


    陳光穗再也跑不動了,可是王殷的信又必須親手交給郭威本人,這是王殷的吩咐,也是陳光穗的常識判斷,而且更多的細節並不在書信而在自己心裏,需要自己當麵向郭威陳說。好在李洪威曾經另外給郭威修書一封,信中沒有細說其他的情況,隻是大略介紹了下陳光穗的身份和任務,這個可以交給屬吏,以便去請郭威速度返回衙署。


    郭威這時候談興正濃呢,和王峻拉扯著防備契丹的方略,備邊巡邊的安排,忽然聽說澶州來了個節度副使,有緊急軍情要轉交,心中雖然疑惑不已,李洪威的親筆信卻是一點不假。當下連忙告別了王峻,匆匆趕回留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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