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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主考官人選


    嚴嵩府。.haha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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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當朝內閣次輔到府訪問,按照禮製,首輔嚴嵩應該開中門迎接,並親自作陪的。今天之所以沒到,主要是因為徐階沒有穿朝服,僅僅以兒女親家的身份過來,說是要給孫女送些東西。


    其實,整個嚴府中人都知,如今的內閣和嚴府都是由小閣老一人說了算。至於嚴閣老,已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見不見,都不太重要。而且,最近天氣冷,嚴嵩偶感風寒,有幾天沒見客了。


    小嚴最近在吳節那裏輸得一塌糊塗,以他心高氣傲的性子,又是在最擅長的律詩領域,可想這一場敗仗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這段日子,嚴世藩的性格極度暴躁,看什麽都不順眼,已經有好幾個家人因為觸怒了這個嚴府實際上的當家人,被家法侍侯。就連徐階的孫女徐汀也因為一個應對不好,被打得皮開肉綻。


    老徐的職位雖然高過嚴世藩,可表麵上還是裝著不將這事放在心上,對嚴家父子依舊保持基本的客套和禮貌。


    今日進府之後,賓主寒暄兩句之後,徐階就拿起嚴世藩那本珍藏已久的詩集仔細看了起來,時不時點點頭,低低讚歎一聲。


    這樣的恭維在以往,嚴世藩不知道碰到過多少回,早已經不希奇了。可今天聽來,卻是分外刺耳。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嚴世藩在律詩上敗給了吳節不說,還敗得極慘。不得不承認,吳節的詩作得真好。即便是視他為敵,嚴世藩也不得不承認,吳節與自己的相比,無疑是天上地下,螢火與浩月。


    用高山仰止四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在這樣的文化巨人麵前,即便是一向驕傲的嚴世藩,也油然地升起了無力感。


    你老徐一大早跑過來拿著我的詩集看半天,說風涼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嘴角的燎泡越發地疼起來,心中頓時有邪火升騰而起:“次輔大人別看了,在詩詞一物上麵,嚴世藩今生再不動筆了。”


    “怎麽就不寫了,這麽好。”仿佛被小閣老驚醒過來,徐階這才愕然地放在手中的詩集,反問。


    嚴世藩更是惱火,忍不住冷笑:“再好能好過吳節,徐閣老這是來笑話嚴世藩的嗎?”


    “不是不是。”徐階擺了擺手,溫和笑道:“東樓,這世上隻有一個吳節,可讀書人卻有千千萬萬,難不成有吳節詩詞專美在前,大家都不作詩詞了?東樓你還是偏執了,不合讀書人敦厚溫潤之道。”


    嚴世藩更怒,張開嘴正要說話。可惜因為動作太猛,將嘴角的燎泡撕破了,頓時疼得鑽心。


    這下,他徹底爆發了,騰一聲站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徐階:“徐相,你這是在教訓我嗎?對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前幾日,嚴世藩以家法處置了你孫女。徐相心疼了,來興師問罪了?”


    此話一說出口,侍侯在一邊的徐汀身子一顫,嚇得臉色發青。


    徐階見孫女嚇成這樣,心中微微一疼。又看到嚴世藩滿眼的綠光,心道:“這個小嚴就是屬狼的,逮誰咬誰,偏生又機敏精變,卻是個難纏的。”


    徐階一向是個深沉隱忍之人,也不生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著擺了擺頭。


    繼續用溫和的語氣道:“我徐家與嚴家是兒女親家,汀兒嫁於東樓的公子為妾,就是徐家人了。民間有句話叫作: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汀兒是你徐家人,又是妾,要打要殺,我徐家也沒立場說話,這就是禮製。今日徐階來這裏,是有公事要與小閣老商議。”


    聽到徐階這絕情絕意的話,徐汀那張發青的臉轉為慘白。


    纖細的身子顫得更加厲害。


    這情形如何瞞得了徐階,他依舊一臉微笑,可內心中卻有長長地歎息一聲,隱約之中還帶著一絲內疚。


    “哦,是公事啊,我這幾日身子好不,已有一陣子沒去內閣值房了。”見徐階態度和順,嚴世藩心情暢快了許多,朝徐汀蹬了一眼:“沒聽到嗎,我與徐相有軍國要事商議,這也是你能聽的,還不退下。”


    “是,公公。”徐汀默默地退出房門,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二人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怨憤。


    “說吧,徐相有何要事?”等徐汀離開,嚴世藩這又坐回座位,捧著茶杯,讓那熱熱的茶湯暖和已經冰冷的雙手。


    徐階:“三件事,一件是關於年後春闈的,一件是關於玉熙宮改建工程的,第三件是關於景王的。”


    春闈還好,按照朝廷禮製,春闈會試之後,錄取的進士們都需要參加殿試。殿試雖說是個考試,卻不過是走個形式,讓大家隨意作一篇策論,不彌封,不謄錄,當場由皇帝禦筆欽點,給大家排個名次。


    然後由主考官閱讀頭三名的卷子。


    而這個閱卷官則通常由首輔擔任,又因為殿試的主考官名義上是皇帝。主持殿試的內閣首輔與考生們也沒有師生關係。


    可主持會試的主考官就厲害了,他所錄取的進士將來可是要直接做官的,三甲還要入翰林,將來很有可能做到閣相高位。隻要做了一界主考,就能收一大批精英做自己的門生,這人脈,想想就讓人流口水。


    因此,嚴世藩和父親商量過。這界春闈,幹脆就不用另外選主考了,就由嚴嵩一肩擔了。其他什麽房師、彌封、謄錄什麽的,也直接讓嚴黨把名額都給占滿了。借此為嚴黨擴充實力,吸納新血。


    這一點,嚴家父子已經商議過很多次,也已在兩個月前就開始運作。


    本來,這乃大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可徐階今天一來,卻拋出了“玉熙宮”和“景王”兩個名詞,讓嚴世藩眼皮子一跳。


    這兩樁可是嚴黨的兩塊心病,不能說,也不敢說。


    小嚴為了給胡宗憲籌措軍餉,從玉熙宮工程裏挪了將近一百萬來兩銀子,和李家父子二一添做五貪墨掉了。這錢可是皇帝的私房錢,若傳了出去,事情隻怕大大不妙。這天底下的人誰不知道,嘉靖是一等一的愛錢之人,動了他的小金庫,就是要他的命。


    至於景王,嚴黨的屁股更不幹淨。在以前,嚴黨為了做從龍之臣,借嘉靖一直沒有立儲的機會,想推景王上位。隻可惜此事一出,輿論嘩然,景王也被朝中重臣們趕回了藩地。


    不過,即便景王出京之後。嚴家父子還是與他書信往來不絕,商議大事。


    看到徐階那張古井不波的臉,嚴世藩心中一凜,意識到不好:難道這個老徐知道了什麽?


    不過,嚴世藩是什麽人物,即便被熱捏住把柄,依舊是一副強項的樣子,反問:“徐相,景王和玉熙宮怎麽了?”


    徐階並沒急著回答嚴世藩的話,先從碟子裏捏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


    他年紀有些大,大牙也掉了好幾顆,沒辦法咀嚼,隻得先用口水泡濕,然後慢慢地蠕動下巴。


    說話的聲音也是含糊不清起來:“東樓,景王那邊可是惹了個禍事。”


    嚴世藩沒說話,看徐階的目光開始淩厲起來。


    徐階大口地用茶水送著點心:“景王朱載圳到湖北陸安的封地時,萬歲心疼這個小兒子,賜了他大量的財物,但並不滿足的他又侵吞了當地的萬頃良田。如今,地方上已經將他告了上來。監察院的禦使們也見天彈劾,要求朝廷秉公處置。哎,此事涉及到天家骨血,倒不好處置啊。”


    嚴世藩聽到是這事,心中一鬆,忍不住惱了:“徐相,不過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值得內閣討論嗎?直接轉去宗人府,讓皇帝自己看著辦不就是了。”


    宗人府是皇家專門用來處理皇族事務的機構,長官宗正大多由皇族中德高望重的王爺兼任。


    景王侵吞百姓田產一事,若走司法途徑,定然會有許多麻煩。不如轉去宗人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景王在嘉靖那裏手受的寵愛,必然是屁事沒有。


    不過,此事還得內閣點頭才行。


    “恩恩,按照規矩,這種案子是該由內閣給出處理意見的,既然小閣老這麽說了,就轉去宗人府好了。”


    嚴世藩心中暗道:這個徐階倒是懂事。


    又問:“那麽,第二樁又是何事?”他故意不提“玉熙宮”三個字,心中卻有些忐忑起來。


    徐階又吃了一塊點心,聲音更含糊:“事情是這樣,眼見著就是春節了。天家過年,自然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樣,總得張些燈……結點彩,嬪妃們也得賞些東西……還有,天子接見大臣……賜宴什麽的,都要錢啊……”


    徐階的聲音也低,嚴世藩聽起來非常吃力,中途還問過幾次,等到徐階說完,不耐煩地道:“陛下要怎麽花錢是他的事,同我們內閣有什麽關係?”


    “問題是,萬歲說他也沒錢,讓我們從戶部那裏挪一點。戶部不幹啊,說玉熙宮那麽大工程陛下你都能拿出錢來,怎麽現在反向國庫伸手,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於是,就有人要看玉熙宮工程的帳目……說是要拿出實據與天子理論……”


    小嚴聽得越發地心驚肉跳,做為內閣輔臣、工部左侍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玉熙宮的帳目究竟是怎麽回事。那就是一包亂帳,一查,就算是點燃了導火索,也不知道會炸到誰?


    他忍不住憤怒地叫起來:“查什麽查,天子的帳也是做臣子的可以去查的嗎?徐閣老,戶部的人怎麽回事?你是怎麽管轄部屬的?”


    本來,戶部、工部和兵部本是嚴黨的基本盤,嚴家父子一手把持著整個大明朝的財政和兵權,勢力大到引起了群臣的警惕。也因為這樣,不斷有禦使和部院大臣上書,要求將這三個部門分出去。


    不得以,嚴黨隻能犧牲戶部。


    畢竟,兵權的要緊無庸多說,而工部則是他們的大財源。


    於是,徐閣老就分管了戶部這個大攤子。


    好在徐階是一個老好人,對嚴家也是亦驅亦隨,很是乖覺,可以接受。


    徐階聽小嚴這麽說,點點頭,喝了一大口茶水,將糕點衝了下去,聲音清亮起來:“既然東樓這麽說,就讓他們別查了。”


    既然徐階已經點頭,小嚴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地了,鼻子裏哼了一聲,表示領他的情。


    不過,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接下來徐老頭肯定會開出條件的。


    這人雖然老實,可也不是呆子傻子。能夠入閣為相的,誰不是人尖子?


    拋出這麽大兩個人情,老徐會不為自己爭取利益嗎?


    嚴世藩:“徐相繼續說第三樁。春闈,又怎麽了?”


    徐階道:“此事說起來卻有些尷尬,同吳節也有些關係。”


    一聽到吳節的名字,嚴世藩就大為光火:“那廝又怎麽了?這個鳥人,可惡得緊!”一時氣憤,小嚴開始爆粗口了。


    徐階依舊是一臉的平靜:“說起來,這個吳節在四川參加童子試的時候,同我一個叫高問陶的門生有了師生名分,如此算來,也算是我的門徒。”


    “嘿嘿,你們心學的門人好生了不起啊,折騰起人來真有一套。”嚴世藩發聲冷笑。


    徐階也不反駁,繼續道:“我那門生為了吳節特意給老頭子寫了一封信過來,讓徐階關照一二。所以,徐階就給吳節將春闈的名字給報上了。”


    “報上了?”嚴世藩一愣,坐直的身子。


    徐階:“據說,嚴閣老要做這一科會師的大宗師。若是那吳節去參加會試,也不知道嚴閣老取還是不取?”


    小嚴怒道:“取不取又如何,都是謄錄之後糊上名字的,在沒拆封之前,會知道那張卷子是誰的?”


    他接著冷笑:“看來徐相是擔心我嚴世藩要借這個機會將吳節刷下去是不是?你也是科場老人,難道還不懂得這裏麵的規矩,朝廷製度大如山,沒錯,我是想給這個鳥人一點顏色看看,可也要有機會吧?嚴相將吳節的名字給報了上去,算他運氣好,你的麵子卻不能不給。至於他中不中,全憑造化。”


    “是啊,嚴閣老和小閣老你公正嚴明,天日可表,可別人會怎麽看呢?”徐階突然笑起來,笑得像隻老狐狸:“科場上的事情誰說得準呢,上萬考生,最後中舉的也不過那幾百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再大的才子,也不敢誇口說他會穩中的。吳節也未必能中進士,可若是中不了,別人會不會說是嚴閣老因為小閣老和吳節的過節,故意報複?”


    嚴世藩怔住了:“在徐相你的麵前我也不說假話,是,我是想報複吳節,可在科舉場上,就算有心,也是無法可想啊。”


    “那是,那是。”徐階笑得更是開心“可別人不這麽想啊,所謂眾口爍金,三人成虎。這世上,沒有見識或者捕風捉影,甚至別有用心的可不在少數。”


    嚴世藩怒道:“這麽說來,吳節還必須中進士,否則就是我嚴家父子給人穿鞋子打棍子,做小人了?我若是能決定誰能中進士,還等得今天,早就親自上考場了……”沒有進士功名一直都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話說到這裏,他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頹喪。


    事情已經落到徐階的算計之中:“東樓說得是,這事還真沒法子弄。吳節不中吧,有報複嫌疑。可若他真的中了,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


    嚴世藩大奇:“怎麽中了還更麻煩,這事我怎麽就聽不明白?”


    徐階摸著下頜上的胡須,緩緩道:“若吳節真的中了,又有人說,嚴相父子為了避嫌,不問青紅皂白將吳節取了,以示心底無私。其實就為沽名釣譽。”


    小嚴怒了:“合著不管吳節中不中,都是我父子的不對。這鳥人就是陀狗屎,一粘上,就得臭一身?”


    徐階點頭:“東樓,你是內閣輔臣,嚴閣老是內閣首輔,直接關係到朝廷的臉麵。若是在春闈一事上引起物議,對朝廷的聲譽也是一種損害。這幾日,東樓父子都沒在內閣值房當值,我就與高恭和張太嶽商議了一下,這科春闈,就由徐階做主考。至於景王和玉熙宮之事,就按嚴閣老的意思辦吧。”


    他故意將景王和玉熙宮兩個名詞咬得極重。


    嚴世藩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徐階在同自己做交易,再按耐不住,怒叫:“你們都商量好了,還跟我說個屁。就這麽吧,你要當主考,自去當就是了!”


    枉他自詡精明強幹,可這事從頭到尾都被徐階牽著鼻子在走,到現在,已經完全落進他的圈套裏去了。


    嚴黨已經受過好幾次打擊,可謂是人才零落,青黃不接,就他嚴世藩和胡宗憲一裏一外撐著,急需補充新血。


    朝廷經過這幾年的動蕩,很多要害職位都空了出來,需要派人補上去。


    嚴黨不是不想借機上位,實在是手頭沒得用的幹才。


    這次會試正是吸納新人的大好機會。


    可徐階卻拿著這維修工程和景王兩件事來同自己做交易。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嚴世藩能夠不答應嗎?


    送走徐階之後,想起徐老頭先前假惺惺歎息一聲:“會試考場大宗師,那可是天下一等一勞煩之事。可為了國家社稷,老頭子隻能勉強打起精神了。”


    “呸,這個老狐狸!”嚴世藩嘴角的燎泡又疼了起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輸給了吳節,這鳥人,不殺不足以平吾心頭之恨!”


    他大罵一聲,將那本詩稿扯得粉碎,扔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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