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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府,陸炳精舍。


    “奏。左都督錦衣親軍都指揮使。臣,陸炳。奏……”


    一隻幹枯的手提起毛筆,顫顫微微地在一本黃綾封麵的折子上寫著。不過一個抬頭,卻寫了一壺茶的功夫。


    在chuáng上躺了半年,陸炳隻覺得手腳酸軟,視力也有些模糊。每寫一個字都要看端詳半天,才艱難地落筆。


    “密折上報,風聞奏事。往日間,若有事,徑直去西苑就是,哪用得著這麽麻煩?”陸炳心中歎息:“老了,我是真的老了。老到手腳發顫,老眼昏huā。可我……才五十出頭啊!”


    一種無力的悲涼從心底升,讓這個一手掌握著明朝最大特務機關的老人背心一陣陣發涼。


    抬頭看了看身旁牆上掛的那一方八卦鏡,鏡中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人,形銷骨立,仿佛隻需一陣風就要被吹散了。


    好在窗戶都關著,屋中點了十幾根兒臂粗的蠟燭,亮得怕人。燈光吸引了無數夏夜的飛蛾,撲簌地撞擊到窗戶紙上,連綿不絕。


    屋中悶熱難耐,陸家二老爺陸稀還好些,一副從容儒雅。大老爺陸繹和族學先生代時升早就汗濕層衣,額頭上的汗水如雨般落下。


    尤其是代先生,他身上本有舊傷,一出汗,斷tui和臉上那道傷疤癢得像是有無數蟲子在撕咬。


    陸炳躺chuáng上半年之後,這幾日總算恢複過來,已經能下地走動。


    因此這大半年積壓的事務實在太多,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就將兩個兒子和代先生叫了過來。


    屋中這三人都是陸炳最親近也最可信賴之人。


    若是在往常,任何一個人咳嗽一聲,就能在京城裏引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地震。


    可惜,忖過境遷。自陸炳上奏議論立儲,惹得皇帝雷霆大怒,又倒chuáng半年之後,卻是換了人間。


    “父親大人慎重啊!”見陸炳停了筆陸家大老爺陸繹忙提高了聲氣:“的確,那仇鸞領兵勤王,來京之後,手握數萬宣、大精銳。坐視俺答在京畿燒殺搶掠,從頭到尾未發一刀一箭。畏敵避戰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可父親大人你想過沒有,那仇鸞可是嚴閣老的人……”。


    “哦,嚴嵩的人又如何?”陸炳將手中的筆放下慈愛地看著兒子,鼓勵他說下去。


    在陸繹眼中父親是個嚴厲的人。今天卻出奇地和氣,頓時提起了勇氣:“父親大人,嘉靖三十六年的時候好象個嚴閣老還曾聯手搬倒了內閣大學士夏言。如今香火情分尚在,卻突然翻臉,未免有些說不過去……這事情若是傳出去……別人……”


    “別人又該怎麽議論我陸炳?”陸炳還在微笑。


    陸繹突然有些畏懼起來:“是……是這麽個說法……”


    “你啊,你啊,你啊,你就是太善良了。”陸炳又是歎息,又是苦笑,指了指陸繹和陸稀:“你們兩弟兄啊,心腸軟,眼界窄,且身居高位。若是我死了,將來還如何得了?唉,也怪我,平日間對你們太苛刻,卻不想將爾等弄成如此懦弱稟xing。沒錯,嚴嵩曾經與我有香火情分,可這又如何?朝堂之上,哪裏有許多人情可講。凡事但計厲害,一旦決定,就是刀光劍影,斷斷不可存有猶豫憐憫之心。”


    陸繹是個鹵莽之人,見父親今天神情和藹,又壯起了膽子:“父親,話雖如此。可你前一陣子因為立儲一事已引得萬歲爺勃然大怒,如今,正該接好天子近臣,代為說項。父親大人是陛下龍潛時的老臣,如有意為之,使陛下念及往日的情分,不難重得恩寵。可父親這半年足不出戶,甚至連錦衣衛的事務也是一概不管不問,如今反要去惹那嚴閣老。嚴嵩乃天子駕前得用之人,他替父親說好話也許管不了什麽用,可若是進上幾句讒言,卻也便利。三人成虎,或許……”


    “或許什麽,大不了我這個都指揮使不做了,甚至被下到謅獄裏去。”陸炳的神sè嚴厲起來,冷笑:“天子近臣,天子近臣……嚴嵩算什麽近臣,不過能寫幾首青詞罷了。別人不了解陛下,我對這個萬歲爺卻知道得清楚。他老人家的心中有的隻是一顆鐵石,不如此,當初大禮儀也不會有如此高絕冷酷手段。


    被父親一罵,陸繹額頭上的汗水更密,可卻是一臉得不服氣:“不謀一時者,不足謀一世。”


    “一世,你就是個鼠目寸光的。”陸炳冷笑著輕輕咳嗽:“沒錯,這道折子一旦交到陛下手中,朝堂上又將是一場軒然**o。以陛下的xing子,仇鸞和嚴嵩都要完蛋。仇鸞死不足惜。可嚴嵩在朝中經營多年,手下門生故吏盤才酷節,必然反撲。我陸家也不會好過。況且……”


    “況且陛下也有意要動嚴嵩了。”代時升插。


    “沒錯。”陸炳坐直了身體:“陛下本是半仙之體,可因為常年服食仙丹,身子也已不成。若是在往常,倒想不到這裏去。可我一病倒眼見著就不成了。卻給萬歲提了個醒,大家都老了,時日無多身後之事己刻不容緩。嚴嵩在朝中勢力如此之大,若陛下萬年之後,裕王登基,隻怕到時候臣強主弱,非國家之福。陸炳從小就追隨萬歲,做得都是陛下不方便做,也不願意做的髒活。在死之前,再髒一次手,幫陛下把嚴嵩這塊石頭給搬了。”


    這還是陸家大老爺和二老爺第一次聽到父親將話說得如此之深,立即恍然大悟。


    兩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那陸繹麵上卻lu出了笑容。忍不住轉頭對父親道:“父親大人這一席話,直如撥開雲霧見青天。如果尖親這次能替萬歲除了嚴閣老這個絆腳石,到時候不但簡在帝心,就連裕王和內閣次輔徐階也要承你老人家的情義。高,實在是高。哈哈,這半年可把我給憋壞了。別人見我陸家失了聖眷,都瞪鼻子上臉。就連以前我們陸家提攜過的那些官員們,也都想打翻天印。哈哈,這次父親若能重得陛下信任兒子倒要看看那些蠢貨的嘴臉哈哈。”


    “笨蛋。”


    “什麽……父親大晨……”陸繹窘得縮了縮身體。


    “我說你就是個笨蛋,今日叫你過來真是毫無價值。”陸炳哼了一聲,將目光落到二兒子身上。卻見老兒陸稀一臉恭敬地站在這裏,一臉的mi茫。


    陸炳幾乎痛苦地shēn吟出聲:這兩個兒子,沒一個是得用之才啊!


    “代時升你跟這兩個笨蛋說說。”陸炳用顫抖的手指了指兩個兒子,然後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代時升點點頭,朝陸家兄弟拱了拱手:“二位老爺這個折子若是真的交上去。隻怕我陸家不但不能重振家威,反會就此隕落。最大的可能是陸公連錦衣親軍都指揮使也做不成了。”


    “啊,怎麽會這樣。既然如此,又為什麽還要上折子彈劾嚴嵩?”陸家二位老爺同時驚叫出聲。


    代先生緩緩道:“沒錯,陛下是一心要搬到嚴閣老,為富裕王將來接位掃平障礙。不但如此,嘉靖年的舊臣們也都要通通被清洗掉。一張白紙才好作畫,才能寫出一篇漂亮文章。可二位老爺別忘了,我們的萬歲爺可是一個堅鋼不可奪誌的明君,極有主見,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沒有任何人情可講。我陸家估計也在他老人家的清洗名單之中。這次借這個折子,不但可以搬掉嚴閣,還可借勢把我陸家一道打壓。置身與這個旋渦之中,我陸家怎麽能全身而退。結果卻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陸老大猛地叫出聲來:“代先生,既如此,父親大人又為什麽要上這個折子呢?”


    代先生:“上這道折子有個好處,雖然就目前來看,我陸家會一時失勢,可等將來裕王一登基,就會想到陸公的功勞。我陸家又會重現往日的榮光。”


    “原來是這樣。”陸家兩個老爺又相互對視了一眼,臉上同時lu出喜sè,然後又一臉敬佩地看著父親。


    陸炳依舊在閉自養神。


    代時升小聲說:“二位老爺,陸公倦了。”


    兩人這才朝父親恭敬地一施並l,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兩個兒子剛一退出精舍,陸炳猛地睜開了眼睛,目光中卻帶著兩道如同刀子一樣的精光“時升,錦衣衛那邊如今是什麽情形?”


    代時升:“回陸公的話,萬文明還好,基本不管事,就是個擺設。”


    “他倒懂得明哲保身,也知道自己該扮演什麽樣的角sè。陛下的龍體也是不成的,這幾年朝局卻不知道會向什麽方向發展。身居高位,做不如不做,一動不如一靜。”


    代時升笑道:“萬文明也就是個過渡的,他這個金事也做不長,若想有所作為,就是取死之道。倒是那個朱希忠,最近在南衙很是勇猛精進,乃是大老爺的一大掣肘。朱能的後人,祖上也是富貴過的,這樣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朱希忠,那是陛下提前為裕王準備的班底。如果我這個折子一遞上去,估計就會接任我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


    “恩,我估計也是這樣。”代先生和陸炳賓主二十多年,si低下也沒有尊卑貴賤之分,說起話來也很隨便:“陸公你替裕王立了這麽大一件功勞,將來這個職務遲早還是會回到我們陸家手中的。”


    “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我這也是在下賭。”陸炳凜然道:“常人言,富貴不過三代,我陸家已經富貴了五世,按說早就該衰落下去了。可我不信這個命,偏生要賭上一次。某為兒孫做牛牛馬了一輩子,臨到了啦,依舊放不下心。兩個兒子都是不中用的,隻能前人栽樹,後輩乘涼了。


    陸炳估計也活不過今年冬天,就算死某的在天之靈也要庇護兩代人。”


    他伸出手去,抓起毛筆,繼續寫道:“為請。旨事竊臣,於本年八月初五日,彈劾大同總兵官仇鸞喪師失地冒功請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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