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裏。


    許靈均從舞廳回來之後,就馬上洗了個澡,然後穿著睡衣,走到陽台邊,欣賞著這個年代的京城。


    在五顏六色的燈火中,他依稀能看到幾十年後,那種繁華不夜天的場景。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的環境還是挺好的。


    沒有無處不在的汽車尾氣,也沒有遮天蔽日的霧霾。


    吹著習習微風,他突然來了興致,想要轉身去客廳裏拿瓶酒小酌一下。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們好好聊會吧!”


    許景由走到許靈均的身邊,看著遠處的風景,一臉平靜地說道。


    “嗯!你等會。”


    許靈均點了點頭答應道。


    說完,他走進客廳,從冰箱裏拿了兩瓶罐裝白蘭地,然後回到陽台,伸手遞了一瓶過去。


    “我們一起喝點?”


    許景由看了看許靈均,又看了看眼前那瓶白蘭地,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笑容。


    “嘭!”


    “嘭!”


    隨著兩聲打開瓶蓋的聲音,許靈均和許景由一起把手搭在陽台欄杆上,看著茫茫夜色,默默小酌起來。


    “三十年前的事,後來我越來越覺得不安,這個國家是很講究出身的,你又是一個孤兒。”


    許景由微微低著頭,滿含愧疚地說道。


    “我不是孤兒,我隻是你們的一個棄兒。”


    許靈均眉頭一挑,有些感慨地說道。


    這句話,他是幫原身說的。


    在原身的記憶裏,他能夠感受到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無助。


    “棄兒?”


    許景由猛地扭頭看著許靈均,失聲說道。


    “作為父親,你想要幸福,想要自由,可你有想到過自己的責任嗎?你有想到過我的感受嗎?”


    許靈均迎著許景由的目光,大聲質問道。


    在前世,他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養而不教的父母。


    如果不能擔負起作為父母的責任,那麽就不要去生養孩子,這樣隻能是害人害己。


    子不教,父之過!


    如果一個孩子,連他最親的父母都放棄了他,那麽,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去拯救他?


    這,也是許靈均一直十分看重自己人的原因。


    “我...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咱們家庭的那口黑鍋讓你背了二十年,我作為父親也感到十分負疚。”


    許景由愣了一下,有些低沉地說道。


    說著,他一臉期盼地看著許靈均,繼續說道:“靈均,咱們國家是一個幾千年的封建國家,我也被弄得骨肉離散,難道,難道你一點都不能理解我嗎?”


    “你已經是個四十歲的人了!”


    “不過,我還是要把你放在搖籃裏。”


    “我要恢複你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我要梳理你的信念,我...咳咳...”


    許靈均看著因為太過激動而捂著胸口咳嗽的許景由,忍不住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他能夠理解許景由心中的痛苦,可是,站在前身的立場,他還是覺得許景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無論什麽理由,都不能作為拋棄自己孩子的借口。


    他仰頭喝了一口酒,壓下心裏的氣憤,緩緩開口說道:“爸爸,在這二十多年時間裏,我曾經沐浴過祖國的榮光,也遇到了許多善良淳樸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還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家,擁有了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我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許景由深深看了許靈均一眼,歎了口氣說道:“你說說吧!這麽多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許靈均微微一笑,看著遠處朦朧的燈火,輕聲訴說起來。


    許久之後,他扭頭看了一眼許景由,一臉認真地說道:“爸爸,我現在有自己的信念,也有自己的生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是不會跟你到米國去的。”


    說完,他仰頭把酒一口氣喝完,然後便直接轉身回了房間。


    許景由站在原地,一臉沉默地看著遠方,久久沒有動彈。


    他從許靈均淡然的話語中,可以聽得出那種對於人生的絕望,還有那一抹黑暗中的曙光。


    在這一刻,他身為億萬富翁的驕傲,被直接撕得支離破碎。


    原本非常自信的他,也頓時沒了底氣。


    相對比那些把許靈均從深淵中拉出來的人們,他這個億萬富翁父親,似乎顯得不值一提。


    此時,他才恍然發現,記憶中那個被他拋棄的兒子,已經成為了一個非常獨立、非常成熟的男人。


    他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原來,自己已經不被需要了麽?


    ......


    第二天,許靈均起床陪著許景由和宋蕉英一起吃了早餐,然後就坐著迎賓車去了潘家園的一家瓷器商店。


    走進店裏,他發現有很多客人都是華僑,而且,店裏的瓷器價格都很高。


    在這個年代,正是瓷器熱潮開始的時候。


    國內也是憑借著精美的瓷器,打開了國門,跟世界進行貿易。


    許景由挑了一會,挑了一個標價800元的均州仿瓷。


    他在示意宋蕉英付款的同時,扭頭看向許靈均,笑著說道:“靈均,你看看喜歡什麽,買點!”


    “謝謝,不用了!”


    許靈均擺了擺手笑道。


    對於這些仿製的瓷器,他可沒有什麽興趣。


    “許先生,這裏有茶具,餐具,你可以挑一些嘛!”


    宋蕉英笑著幫忙勸道。


    許靈均掃了一眼貨架,剛好看到一個泡菜壇子,於是便不再拒絕,開口對售貨員說道:“你好,請給我拿一個泡菜壇子。”


    “好的!”


    售貨員答應一聲,轉身把貨架底下的泡菜壇子拿了過來,接著說道:“四塊五。”


    “額...好!”


    許靈均嘴角抽搐了下,點頭答應道。


    他沒想到一個泡菜壇子居然要賣4塊5毛錢,這還真的是夠黑啊!


    不過,這裏本來就是用來宰外國人的,有這樣的價格,也不出奇。


    宋蕉英有些詫異地看了許靈均一眼,心想許靈均怎麽會要這麽一個便宜泡菜壇子?


    難道許靈均不知道許景由是個億萬富翁嗎?


    可是,她明明在最開始就已經跟許靈均說了啊!


    她真是有些搞不懂許靈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好像任何事情對於許靈均來說,都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就像是隨處可見的空氣一樣平淡。


    過了一會,許景由又挑了一套茶具和餐具,然後買完單就回了京城飯店。


    客廳裏,宋蕉英看著許靈均打開包裝,拿出那個便宜至極的泡菜壇子,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許先生,你愛吃泡菜嗎?”


    “哦!不是,是我愛人喜歡吃,她是四川人。”


    許靈均微微一笑回答道。穀


    “你的太太一定很漂亮。”


    宋蕉英眼眸一閃,笑著誇讚道。


    同時,她心裏卻是有些興奮。


    因為她終於能從許靈均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的情緒。


    “哈哈!你說的對,她在我心裏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


    許靈均毫不客氣地點頭笑道。


    “看來,你跟你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


    宋蕉英看著許靈均毫不掩飾的情緒,有些感慨地說道。


    另一邊,正抽著煙的許景由聽到他們的對話,有感而發地說道:“婚姻本身就是一種條約和義務,不關你和妻子有沒有感情,都要把這份條約恪守到底,否則就會良心不安,引起懊悔。”


    說著,他坐在沙發上,喝了口咖啡,接著說道:“你妻子是叫秀...秀...”


    “秀芝,她叫李秀芝。”


    許靈均眉頭一挑,急忙說道。


    “哦,李秀芝,你有沒有她照片?”


    許景由點了點頭問道。


    “有的,這是我們今年照的。”


    許靈均笑著伸手從兜裏掏出一本小相冊,起身走過去遞給許景由。


    這本相冊是他特地帶在身邊,免得自己太過想念她們。


    “嗯!”


    許景由伸手接過相冊,打開看了起來。


    宋蕉英見狀,急忙放下咖啡,起身走了過去,湊到許景由身邊看起了照片。


    她很好奇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女人,能讓許靈均露出那種發自心底的笑容。


    “小孩幾歲了?她叫什麽名字?”


    許景由看到第一張相片裏,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開口問道。


    宋蕉英看到照片,也是有些詫異不已。


    這根本就不像是國內的孩子,看起來反而比米國的一些孩子還要洋氣。


    這真的是許靈均的女兒嗎?


    “她叫伊伊,今年五歲了!”


    許靈均一臉幸福地笑道。


    “哦,伊伊!”


    許景由點了點頭,仔細打量著照片裏的許伊伊,隻覺得越看越是喜歡。


    照片裏,許伊伊穿著毛衣吊帶褲,紮著丸子頭,騎在大青馬上麵,露出燦爛的笑臉,整個人顯得活潑又可愛。


    宋蕉英看著許伊伊,突然有種想要生個女兒的衝動。


    要是在21世紀,這種照片還有一個特別的稱呼,叫做騙你生女兒係列。


    過了一會,許景由終於從照片上收回目光,緩緩打開了第二張照片。


    瞬間,他微微一愣,有些失神地看著照片上的女人。


    “好漂亮!看著像個大明星。”


    宋蕉英看到李秀芝的照片,頓時有些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照片裏,李秀芝同樣紮著丸子頭,穿著緊身高領毛衣和西褲,腳踩一雙高跟鞋,整個人散發著溫婉知性的氣息。


    聲音驚醒了許景由,他回過神來,一臉期盼地看著許靈均,說道:“靈均,你帶著妻子孩子跟我到米國去吧!”


    “抱歉,我們是不會去的。”


    許靈均搖了搖頭,非常幹脆地拒絕道。


    許景由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去,腦海裏全都是許伊伊那張活潑可愛的笑臉。


    “你們的戀愛一定很動人吧!”


    宋蕉英看著李秀芝的照片,有些感慨地說道。


    說著,她看向許靈均,有些好奇地說道:“許先生,談談你們的戀愛史好嗎?”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到底是怎麽樣的戀愛,才會有這麽幸福甜蜜的笑容。


    “嗬嗬,我們沒有戀愛史,我和我愛人結婚的時候,我們才剛認識,我們可以說是結婚以後才談戀愛的。”


    許靈均輕笑一聲說道。


    “哦,那一定更有趣了,我喜歡這種方式,在米國,結婚是戀愛的墳墓,一點味道都沒有,你一定得說說。”


    宋蕉英眼睛一亮,非常感興趣的說道。


    “這個沒什麽好說的,就是一些普通的日常相處。”


    許靈均搖了搖頭笑著說道。


    他可沒興趣去說自己的戀愛史,本來,生活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隻要自己覺得幸福就行。


    宋蕉英看到許靈均不想談論這個,一時間有些失望不已。


    不過,她也不想去求許靈均。


    這是她身為米國人的驕傲。


    她隻是對於李秀芝感到有些嫉妒而已。


    不久後,他們一起去餐廳吃了午飯,接著又坐車離開飯店,去了京城第十三中學。


    這裏,是許景由的母校。


    許靈均抱著參觀的情況,在學校裏逛了起來。


    “許先生,你在牧場就是這個職業?”


    宋蕉英跟在許靈均身邊,笑著問道。


    “是的。”


    許靈均扭頭瞥了宋蕉英一眼,點頭說道。


    “在那麽荒涼的地方當教師,你不覺得乏味嗎?”


    宋蕉英眼眸微動,接著問道。


    “正因為荒涼,所以在那些地方播種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給人的是一種生機勃勃的希望。”


    許靈均由衷地說道。


    在這最近一年多的教師生涯裏,他真的感受到了教書育人的快樂,不然,他也不會直到現在,還堅持著去學校上課。


    “許先生,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不過,你的太太能夠理解你嗎?”


    宋蕉英非常大膽直白地看著許靈均,有些不忿地說道。


    她不能理解,一個沒有文化的毛丫頭,憑什麽能夠得到許靈均的偏愛?


    憑什麽能夠讓許靈均放棄唾手可得的億萬家產?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真的理解我,那就非她莫屬。”


    許靈均微微一笑,一臉肯定地說道。


    “哦?”


    宋蕉英有些不太相信。


    在她看來,身份層次和文化的差異,是很難消除的。


    許靈均邁開腳步向前走去,完全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宋蕉英微微一愣,心裏頓時有些羞惱。


    在許靈均麵前,她身為米國精英的驕傲,幾乎全都被擊碎了。


    雖然許靈均不想去米國的做法,讓她鬆了口氣。


    可是她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她感覺,這就好像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在許靈均眼裏,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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